士兵躺在城頭上,城下是密密麻麻的屍體,分不清是漢人還是突厥。他看著如血晚霞,臉皮不受控制的笑了起來。
他還活著。
02
見到營妓的時候,是在打了勝仗的第二天晚上。將軍說要好好慰勞他們,於是辦了酒宴。然而所有計程車兵都知道,這一次之後,他們就會開營拔寨,千里奔襲到另一個戰場。
而這些為他們歌舞逗樂的營妓,自然仍舊留在這裡迎接下一隊兵馬。
宴席上許多穿著各色衣衫的女子吹拉彈唱,也有女子為他倒酒。為士兵倒酒的是一個穿青布衣裳的女子。她長得並不多麼好看,比起旁的女子,她只算清秀。然而她露出來的脖頸,纖細又白淨。上面還有一顆小小的痣。
士兵一時看入了迷,便問:“你叫什麼名字啊?”
那女子抬頭,平靜的看著士兵,緩聲道:“回軍爺,奴名青奴兒。”
03
青奴兒的臉色很白,但並不是蒼白。在燭火下,士兵能看見她柳葉一樣的黛眉。眉下的眼睛像秋水,盈盈的看著他。
士兵覺得自己的心好像軟了,這一刻滿心滿眼都是她。於是他說:“青奴兒,今夜你陪我罷!”
青奴兒點點頭,沒有欣喜,也沒有悲傷。她仍然淡淡的笑著,為士兵再次續滿酒。
04
士兵生死之間回來,反而厭倦了這歌舞。便帶著青奴兒去了外面,也沒有回營帳。他並不想和青奴兒行周公之禮,反而想同她說說話。
“青奴兒,你帶些酒,我們去外面吧。”
青奴兒點點頭,帶上一壺酒,兩個杯盞出去了。她跟在士兵身後,亦步亦趨,不越過他半步。
士兵帶她來到城牆,坐在上面看月亮。“青奴兒,你往常看月亮嗎?”
“奴平日裡同營中姐妹縫補漿洗,夜裡……並不怎麼看月亮的。”青奴兒低著頭。她一直不曾抬頭。除了告訴士兵名字時,她都是謙卑的低著頭的。
士兵知道她沒說完的話裡是什麼意思。所謂營妓,其實也就是妓而已。同妓院裡的妓相比,並不如意多少。至於達官貴人砸銀子才能一見的青樓女子,更是比不上的。
士兵憐愛她,便說:“你抬頭看看?”
青奴兒先是看了他一眼,這才抬頭去看月亮。今夜的月亮又圓又大,照在青奴兒臉上,有種聖潔的感覺。她的眼睛有了些笑意,在黑夜裡也泛著光。
士兵有些愣住了,隨後笑自己。一個營妓,怎麼會聖潔呢?
05
最後士兵喝醉了,被青奴兒架著踉踉蹌蹌回了營帳。他摟著青奴兒,滾進床鋪。他聞到青奴兒身上的香味,感覺到指尖柔軟的髮絲。青奴兒的頭髮已經散了。
“青奴兒,你想家嗎?”士兵問。
“奴無父母,也無家鄉。”
士兵聽見青奴兒的話,撥弄她頭髮的手便停住。他忽然想起來,教坊司中出來的營妓,要麼是罪臣之後,要麼就是被賣進去的。而最多的,仍舊是大街上隨處可見的乞丐。恐怕青奴兒小時候也是其中一員。
“軍爺不必心疼,奴並不苦。”青奴兒笑了笑,便替士兵脫下衣裳。“軍爺很溫柔,奴很高興。可夜短晝長,明日您便要離去。今夜便讓奴侍候您吧。”
士兵看著認真為他解下衣裳的青奴兒,心頭一蕩。哪怕說出這樣的話,她的面容也仍是平靜的。沒有別的營妓那樣曲意逢迎,也沒有媚態橫生。她的安靜在乖巧與麻木之間,讓士兵頹然的心也感受到寧靜。
士兵看著她,便就著渾身的酒氣,吻上了她的眼睛。
06
青奴兒為他穿好衣服,他只說:“青奴兒,我走了。”
“您去罷。”青奴兒再次抬頭看著他,露出了一個含蓄的笑容。那一刻像極了妻子送別遠行的丈夫。
士兵慌了神。倘若他只是普通的百姓,青奴兒只是尋常女子,他一定要娶她。
可最後他們只說了這兩句話,隨後士兵便跟著軍隊離去。荒原之上,他隔著長長的隊伍回望,卻再也看不到昨夜的城牆了。
更沒有穿青布衣裳的青奴兒。
07
噩耗傳來是在三天後。
士兵聽見一陣嘈雜,知道是報信的兵來了。
“將軍,我軍離開須城後。突厥軍隊突襲須城,如今已佔領須城了!我們運輸糧草的部隊被切斷了。”報信者嘶啞的聲音一遍又一遍在士兵耳邊回想。
士兵眼前一黑。須城,那是青奴兒在的地方。
他沒想到,那一句“您去罷。”竟然是永別。
08
沒有糧草的日子非常難熬。他們腹背受敵,而士兵仍然在戰場上苦苦支撐,最後竟然成了將軍身邊僅剩的幾個人了。
後來跟隨糧草一起來的援軍拿下了須城,救下將軍。而將軍再次指揮軍隊,漸漸將突厥趕了出去。
士兵是最後還活著就在將軍身邊的人,竟然也像做夢一樣做了校尉,得了個將軍的虛銜。
士兵出人頭地了。
可他再次策馬回到已經重建一新的城池時,早已沒了那個名叫青奴兒的女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