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貴是九堡村喝酒的頭號種子,別看他個頭小、肚子癟,酒量卻大得驚人,村裡人說他:一斤白酒沒有味,兩斤三斤無所謂,四斤五斤不到位。他站著喝,坐著喝,躺著也喝,連下地幹活腰間也纏著一隻酒葫蘆,是個地地道道的癮君子。
李大貴原本也不喝酒,高中畢業後連續兩年參加高考,都差2分名落孫山,村頭張瞎子給他算了一卦,說他此生註定與大學無緣,從此便借酒消愁,漸漸染上酗酒惡習,與那杯中之物結下了不解之緣,酒量扶搖直上。
這一天,李大貴正在家把盞獨飲,酒友李天貴急衝衝從門外跑來說:“哥們,好訊息,鄉政府貼出啟事,公開選聘一名鄉長助理,而且是頂縣人事局正式招幹名額。你高中畢業,條件正合適,趕緊去試一試吧!”
李大貴一聽有“跳龍門”的機會,高興得一蹦老高,大喊一聲:“天助我也!”就爬上一輛過路的拖拉機朝鄉政府趕去。
真是功夫不負有心人。李大貴按照招聘程式,在短短的個把月時間裡,透過報名、政審、筆試、面試、考核等五關,力挫全鄉93名競爭對手,一舉奪魁。這一天,一輛黑色麵包車在村頭“嘎吱”停了下來,政府胡鄉長親自登門將大紅聘書送到他手裡,並交代說:“抓緊十幾天把手頭上的事兒處理一下,就去上班。”
李大貴被聘為鄉長助理,一下子成了村子裡的新聞人物,前來賀喜的人絡繹不絕,有的說:“鄉長助理,幹得好提副鄉長,前途無量,真是李家有風水呀!”有的說:“咱們村自解放以來,在鄉政府連個掃地看大門的都沒有,現在總算‘朝’中有人,今後好辦事了,這是咱們全村的光榮啊……”
聽了這一句句讚美的話,李大貴高興得合不攏嘴,他哪裡等得了十天八天,第二天買一串鞭炮在屋簷下一放,就打好揹包趕去上班了。
也許是高興過度,李大貴路過村頭,見張瞎子倚門獨坐,心頭一熱就跑去問卦。張瞎子把手一掐,說:“此去凶多吉少啊,古人云‘命若窮,掘得黃金化作銅。’跳龍門哪有那麼容易!”
俗話說:無病不看醫,沒事別問神。李大貴剛才還是好端端的一個人,從張瞎子家出來,就像丟了魂似的,總感到不踏實。他心裡尋思:怎麼個凶多吉少?自己歷史清白,偷摸扒竊一樣壞事沒幹過,要說缺點,就是喝酒名聲臭一些,難道這個胡鄉長也知道……看來,問題在酒。鄉長助理是鄉長的參謀助手,靠舞文弄墨耍筆桿吃飯的,一定是自己被酒燻昏了頭,不能勝此大任了……
李大貴正想著,忽抬頭,看見迎面一個人走來,不禁大吃一驚。
誰?李天貴。
李天貴是他的鐵哥們,村裡喝酒的二號種子,跟他一樣,不安於一輩子與泥土打交道,都想跳龍門。在他參加助理面試的頭一天,李天貴想千方設百計透過城裡一個親戚介紹到深圳一家外資企業打工了,怎麼才去十幾天又卷著鋪蓋回來呢?
大貴感到不對,上前問道:“天貴,這是怎麼回事?”
李天貴見是大貴,長嘆一口氣,說:“咳!別提,上班偷喝兩次這玩藝,被老闆逮到,給炒魷魚了。咳!沒想到,這玩藝,可給它害苦了!”說著天貴拍了拍腰間那個酒葫蘆。
李大貴一聽,渾身立即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原來禍根果然在酒。他是個聰明人,哪裡還敢白白送去被人炒魷魚,於是調轉頭,決心回家把酒戒了再去上班。
再說李大貴嗜酒成性,已經到了酒飯不分家的地步了,三天兩頭怎麼有辦法把酒戒了呢?他便找酒友李天貴商量。李天貴搜腸刮肚想了老半天,最後一拍後腦勺說:“我倒想起一個辦法,就是不知道你能不能吃得了這個苦?”
李大貴眼睛一亮,說:“快說,有啥辦法?只要把酒戒了,別說吃一點苦,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在所不辭!”
天貴說:“我大舅‘大鍋飯’改河道那年,與人打賭吃了七斤半的河魚,結果大吐兩次,從此聞到魚腥味都害怕,連煮魚的鍋沒刷乾淨,再煮青菜他都不吃。我想,用同樣的道理,以酒戒酒,以毒攻毒,何愁戒不了酒?”
“啊呀!你怎麼不早說!”李大貴高興得一蹦三丈高。
於是,一場人酒之戰開始了。李大貴從朋友家要來一大壇地瓜燒,這是當地用地瓜絲土製的一種烈性白酒,酒精度很高,一般的酒能喝一斤,這種酒只能喝半斤。李大貴一口氣喝了兩大碗頭,卻沒動靜;喝四碗頭,臉色才漸漸變紅,喝到第六碗頭,只見他臉色變得鐵青,跟眶翻滾著眼淚,豆大的汗珠吱吱往外冒,不一會兒,“譁——”的一聲終於吐了。他剛吐完,還沒喘口氣,又咬咬牙舀一碗頭酒灌下,把頭伸進塑膠桶,聞一聞吐出來的髒物,又“譁——”吐了。
就這樣,李大貴喝了吐,吐了喝,站著頂不住就躺下喝,躺著頂不住就喝一兩口預先備好的人參湯。第一天下來,果然大有成效,聞到酒味就害怕了;到了第二天,看到酒都想吐;堅持到第三天,只要腦海裡一閃現酒,就嘔個不停。
俗話說得好:只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就這麼三天時間,李大貴與酒徹底訣別了,現在別說喝酒,只要一聞到酒就翻胃、發嘔。三天下來,他人像被削去了一圈,但酒葫蘆一扔就像卸了大包袱,感到格外輕鬆,心想:這下好了,到了新崗位,有了個清醒的腦子,可以好好學一學真本領,幹一番事業。
李大貴在家休息一天,就揣著大紅聘書,叫天貴提著行李,一路歡欣雀躍向鄉政府奔去。
來到鄉政府,已時近中午,在鄉通訊員的帶領下,他們在一家飯店找到了胡鄉長。
胡鄉長此時正陪一桌客人吃飯,他見李大貴提前趕到非常高興,向客人介紹:“這是我們鄉新招聘的鄉長助理,有文化、又年輕,是百裡挑一的人才哇!”說著,把李大貴往身旁的一個空位一按,說:“今天你來得正好,坐下來喝幾杯,這也可算作為你洗塵酒,今後咱們是同一個戰壕的戰友了,你可別客氣呀!”一席話說得李大貴心裡暖洋洋、熱烘烘的。
李大貴屁股還沒挨著凳子,桌對面就有一個“八字鬍”端來一杯酒說:“噢,李助理,幸會,幸會。來!我借胡鄉長的酒先敬你一杯!”
李大貴望著那杯清澈透明的白酒,心裡想,要是平常,非喝個痛快不可,可是今天,他卻沒那個口福,一股酒氣衝來,燻得他直翻胃,他頭一低,把手一拱說:“不行,不行!我已戒酒了,還是由送我來的朋友天貴代勞吧!”說著把那杯酒端給了李天貴。
李天貴聞到那股濃郁的酒香,喉結早已上下蠕動,見那杯酒端來,也不多話,忙接過手“啾”的一聲喝了個底朝天。
“八字鬍”見了,哪裡會服氣,說:“不行,不行!代酒起碼得喝雙倍!”
李天貴喝了那杯酒,正嫌杯子小,不過癮,聽了這話,正中下懷,把嘴一噘,說:“別說兩倍,喝三倍總成吧!”說著又趁機槍喝了兩杯。
哪有這樣喝酒的?“八字鬍”一看火了,指著李天貴說:“別充好漢,要代就代到底,都按一比三的比例!”李天貴就怕沒酒喝,拍著胸說:“當然代到底,我只怕你們堅持不到底哩!”桌上的六七個客人一聽這話,都憋不住氣了,紛紛把矛頭對準了李天貴,想來個輪番轟炸,想把他灌醉。
李天貴以一當十,來者不拒,有敬必喝,連戰了幾個回合,應付自如,反而把七八個客人灌得暈暈乎乎的。“八字鬍”見硬拼不行,趕忙說:“硬幹算什麼好漢,要真有本事,跟我玩幾拳!”李天貴正愁喝悶酒不夠味,把袖子一捋,說:“猜拳,誰怕誰?按同樣的比例,我輸了喝三杯,你們輸了喝一杯,而且搶三碼我讓你兩碼!”“八字鬍”聽了這話,那個氣呀簡直沒法說,把胳膊一挽跳到凳子上,“五呀,八呀”地喊開了。
這一戰竟殺到太陽西斜,桌下的酒瓶一瓶瓶跑到桌上,桌上的客人一個個躺到桌下,人與瓶完全調換了位置:“八字鬍”這下子輸得心服口服。
李大貴怕天貴攪出事來,多次勸他無效,只好和胡鄉長坐山觀虎鬥。望著沙發上一個個東倒西歪的醉漢,李大貴第一次嚐到清醒者的快慰。他暗自慶幸自己把酒給戒了。
胡鄉長送走客人,把大貴、天貴帶到了辦公室,各倒了一杯茶,問道:“你倆到底誰更能喝?”
李大貴以為胡鄉長知道了他的底細,帶著幾分慚愧,說:“原先村裡人把我擺老一,天貴擺老二,不過現在我已戒了,保證今後滴酒不沾,好好工作。”
“滴酒不沾?”胡鄉長不可思議地瞪大子雙眼。
“說來你不信,我是猛喝猛吐三天,才把這酒給戒了,戒得苦哇!現在好了,別說喝酒,就是聞到酒也發嘔。”李大貴十分得意地解釋著,盼著胡鄉長能誇他兩句。
誰知,胡鄉長不但沒有半句讚詞,反而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從他手中討回聘書,擰出鋼筆,對李天貴嘀咕道:“你叫李天貴,對吧!”說著,在聘書上“刷”劃了一筆。
李大貴感到不對勁,朝聘書一瞥,發現“李大貴”已改成“李天貴”,腦袋嗡地像捱了雷劈,忙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胡鄉長呷了一口茶,長嘆一口氣說:“我要的就是這個,誰叫你自作多情,把它給廢了。”胡鄉長說著,做了一個乾杯動作。
李大貴一聽傻了眼。原來胡鄉長看中他的正是他的酒量,胡鄉長在鄉政府應酬太多,胃給酒折騰壞了,這次他名義上要招聘一名鄉長助理,實際上要的是一名陪酒員,什麼報名、考試,那都是場面上的事。
李大貴明白了這一切後,“哇”地一聲,朝一家飯店衝去。他想重新恢復酒量,來到飯店,從貨架上拿來一瓶白酒,咬開瓶蓋就喝,可是酒剛入口,“譁——”的一聲,連中午吃的老底都吐了個精光,他的酒量再也無法恢復了……#頭條##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