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天底下有這麼一塊地方:由於貧困而民風浮靡,男女性情惡劣,打架鬥毆,男女私通,皆不以為奇。在這裡,人活著的唯一目的似乎就是為了吃飽穿好,至於品行如何,道德如何,均無關緊要。
有民謠說這裡的男人:酒日醉,肉日飽,便是風流稱智巧。一聲齊唱俏郎君,多少嫦娥事吵鬧。
又有民謠說這裡的女人:多抹粉,巧調脂,高戴髻,好穿衣,巧打扮。喜支援,幾多人道蛾眉好。好看盡是知心友。晝夜何事愁為憂?
也曾經有朝廷官員在這裡觀風考俗,想革新一下這裡的積習,淨化一下人文環境.然而,積習日深,難以在一朝一夕間盪滌乾淨。況且,你就是革除了人們的不良行為,卻未必能夠革除人們心裡的邪惡慾念;能禁止其一時,卻未必能禁止其永久。幾任官員,均無可奈何。
話說有一個叫楊半泉的富豪,生了三個兒子:大的叫美甫,老二叫善甫,老三叫良甫。這三個兒子都浪蕩不羈,沒有形狀。
東鄰於慶塘的兒媳叫劉仙英,面貌十分嬌美。因於慶塘老來得子,在兒子剛滿十三歲的時候就迎娶了家境貧苦的劉仙英。自從劉仙英進了於家的門,這美甫、善甫和惠甫便時常偷偷看覷,全不顧綱常,極盡挑逗之能事。
劉仙英也是個風月場上的人,心中總恨丈夫尚十三歲年齡,情意難遂,便有意同楊家三兄弟調情,眉來眼去,一點兒也沒有顧忌。
劉仙英對楊家兄弟雖然都有情義,然而真正鍾情的卻是老二善甫。
慶塘夫婦對劉仙英眼神舉止,自然會引起注意,不久也就發現了她與善甫的私情。但慶塘夫婦又想,兒子還年幼無知,而媳婦正當年紀,青春正旺的年齡,防也是防不住的,同時,他們又念善甫家和他家還沾一點兒親,如果為這等事將其捉姦是問,彼此也傷體面。只得睜一眼閉一眼,等著兒子快一點兒長大。
這一年中秋佳節,風清月朗,城裡的人群群相邀,慶賞良夜,喝酒看戲,熱鬧異常。嬌喉雅韻,響徹雲霄。整座城市都沉浸在靡靡的歡樂之中。
劉仙英站在樓前,聽得子弟們一陣陣吶喊呼叫之聲,恨不得插翅飛到他們當中,共享其樂。然而,公公、公婆看得緊密,劉仙英無以脫身,苦不堪言。
第二天夜裡,那善甫翻牆進入劉仙英住房與其幽會。劉仙英問道:“昨天晚上那麼好的月亮,唯獨我一個人空守著這閣樓,好不寂寞淒涼,你為什麼不來陪我?”
善甫說:“我本是要來陪你的,後來聽說有浙江人到戲樓唱戲,又有幾個親戚朋友邀我一同出去遊玩,無法脫身走開,因此沒有來。”
“昨天夜深時,我聽見戲樓有一個男聲嗓音極亮,那是誰?”劉仙英又問道。
“哦,不是別人,是正生唐子良。這唐子良年方二十二歲,神采風姿,真真是出類拔萃的人物。知道她底細的人都說,這個人將來準會有顯貴日子,不會永遠為戲子。原來,他是名門之後,讀書沒有讀出什麼名堂,只是愛好玩樂,所以和眾子弟―起出外浪遊來了。其實唱戲對於他們,不過是做樂而已。”
劉仙英聽說了唐子良以上詳情,更加動心,一心想著如何找機會結識唐子良。
有一天,劉仙英對婆婆說:“公公馬上就到六十大壽了,花甲一週,是個大日子,各處的親戚都來賀壽,少不得要擺酒席款待賓客。我聽說現在城裡正有從浙江來的戲班子,唱得非常好,要是把他們請來,給公公唱上幾臺戲,不是更熱鬧些?”
婆婆聽了,心裡極為歡喜。說:“古人常說子孝不如媳婦孝,這話一點也不假。仙英想得仔細,要是真的請來戲班子,當然是最好不過了。”
於是婆婆找了一個機會相勸於慶塘:“人生在世,轉眼就是百年,得盡歡處需盡歡。老官人大壽六十,正是所謂吉星商照,福祿雙全,咱們的孝順兒媳近日對我說,現在城裡正有浙江的戲班子來唱戲,問我為了讓老官人高興,是不是請進家來給唱幾摺子戲?我想了一下,過壽之時,定然會有眾多親友前來慶賀,我們呢,也必定要擺上幾桌筵席,如果再加上幾臺戲曲,豈不是錦上添花?”
於慶塘不想在壽事上大事鋪張,所以起初沒有答應,後來經不住妻子再三相勸,想那仙英如此孝敬公公,也是好事,便答應了。
祝壽那天晚上,浙江戲班如期抵達於宅,在前院空場處搭臺獻藝,往來親戚朋友簇擁著壽星並於慶塘夫人,十三歲的兒子以及兒媳劉仙英,看了個痛快,歡笑之聲不絕於耳。
劉仙英情緒之激烈可想而知。終於讓於慶塘決定下來邀請戲班子進宅,就已經是她運籌帷幄的勝利,更何況見那唐子良果然英武,舉止瀟灑大方,早已愛得不能自勝,面目緋紅,不知如何是好。
過一會兒,劉仙英見唐子良下臺,便託故離開公婆,直接去了戲子們休息的後廳。見到唐子良,說有話說。那唐子良是長期混跡於風月場中人物,從仙英眼中、口中早已讀出含意。自然樂意跟從。
劉仙英帶唐子良在曲徑迴廊中穿行,竟不見一人。前院的鑼鼓和人們的喧鬧之聲,也顯得遠了。想到好事即成,她心裡邊怦怦地跳個不停,一進臥室,早已不能自持,返轉身即抱住子良,說道:“小婦人慕君久矣。”
唐子良還從來沒有領教過這等不管不顧之人,心下極而樂之。兩人就在劉仙英房間成了好事。唐子良想:如此一個嬌人兒,要是演完戲以後再宿一夜有多好。便低聲對劉仙英說:“今天在你家把戲唱完,你我便沒有什麼見面機會了。你說怎麼辦?”
劉仙英說:“我捨不得你,可是我不知道有什麼好辦法可以長久相聚……”
“我有一個辦法,”唐子良說:“你在這裡守著個娃娃丈夫,什麼時候是個頭?我看你不如逃離出去,同我私奔去我家。”
劉仙英想起善甫介紹的唐子良的家世,想將來前程似錦,便當下答應了。
又過了幾天,在某個漆黑的夜晚,劉仙英跳牆逃出,和唐子良―道私奔而去了。
第二天清早,於慶塘喊叫劉仙英去做早飯,連喊了幾聲聽不見人答應,心裡便有些納悶,等到起身往劉仙英臥房看時,才發現屋內被翻得亂七八糟,人已經去了。
於慶塘大吃一驚,趕忙喚來妻子。夫婦二人想前想後,一致認定是那楊善甫拐去了劉仙英,當晚即具狀告到府衙:楊善甫稔奸少媳,劉仙英貪淫不已,本月日三更時分兩人盜取財物私奔而走!
知府張大人隨即准予了於慶塘的狀子,便差人前往捉拿楊善甫。楊善甫並來奔匿,乖乖前來,亦其狀申訴:此事是捕風捉影,無憑無據。承認與其兒媳劉仙英私通多年,但仙英持色貪慾,通情甚多,不知被何人潛拐,於家蹤跡難覓,便誣陷於我!
張大人詳細審讀了楊善甫的訴狀,慨嘆道:既已承認私交多年,那麼將劉仙英拐帶便有了原因,照此訴狀,怎麼能推脫罪責?即對楊善甫罵道:“你說與劉仙英私通多年,必然知道她心中所想,既然你說這婦人不是你所拐帶,那麼,她究竟是被誰拐帶走的,你也必定知道其中的緣故!”
楊善甫急急辯解道:“那劉仙英相愛者甚多,怎麼就非得小人知道詳情呢?”
“劉仙英既然有很多情人,你就把你知道的一一報來吧。”
楊善甫掐著手指一連報出了六七個人。
張大人將這六七個人一一拘到臺下審問,都說他們同劉仙英有私不假,但委實不知道是什麼人將她掠擄走了。
張大人無奈,暫且將這一干人犯,盡行收入監內。從長計議。
清晨,張大人起床,正要梳洗出堂,忽然聽見衙門外面有人唱歌,歌詞是:戲臺上,好生糖;甚滋味,分明涼。
張大人急忙命人去找那個歌者,然而,街巷上人跡寥寥,並沒有什麼唱歌的人。張大人好生納悶,以前他曾碰到過這樣的情形,某案件知情人不願暴露身份,用各種奇巧手段提示線索,莫非這歌詞也是某種暗示?
張大人坐在桌前,茶飯不吃,一心琢磨這四句歌詞。“戲臺上”,必定同唱戲有關;“好生糖”又怎麼理解呢?好的小生?小生姓唐?暫且放下。那麼第三句“甚滋味”,則無論如何都琢磨不出味道來了。第四句“分明涼”……分明是涼的,什麼意思?
張大人苦思冥想,僕人幾次催他吃飯,他都擺手拒絕了。在這樣早的時辰,如果不是特別有意,不可能有人來這裡唱歌,歌詞必有意味!
戲臺上……戲臺上的小生姓唐,“滋”、“涼”……要是個人名呢?唐滋涼……“滋”字似無法入姓名,那麼“滋”是不是諧音“子”?唐子涼……對,要是人名,必定是唐子涼!
張大人振奮不已,將面前的飯食一推,馬上升堂,對此案有關案犯再行審問!
升堂後,張大人先投文簽押,辦理了一些例行公事,隨即令人將楊善甫押來,直問:“近日於慶塘家有無喜事?”
楊善甫不解其意,答道:“並無喜事,只是於家老太爺過六十華誕,來了不少親朋好友,不知算不算喜事?”
“他們是不是還請了戲班子?”
“請了浙江來的戲班子。”
張大人暗喜,又急忙問道:“那戲班子中有沒有一個唱小生的姓唐的人?”
“有一個。”
“他叫什麼?”
“唐子良。”
“哪三個字?”
“姓唐的唐,學子的子,善良的良。”
張大人頻頻點頭,一切都明白了。
“那唐子良是浙江哪裡人?”
“浙江龍城人。”
“現在他在哪裡?”
“他和那個戲班子已經回龍城了。”
張大人隨即發協辦通文到浙江龍城府衙,說有―夥人在某地劫掠財物,已逃圓龍城,內有一個叫唐子良的,分贓得到一個女人並金銀財寶若干,煩請府衙代為捉拿。
龍城府衙接到通文,即刻就在城內捉拿到了唐子良,並解送到了張知府這裡。
唐子良見了張大人,從直說道:“小人原是官家子弟,生來只好玩樂,因此才和眾弟子合夥搭成戲班子,邊演戲邊遊玩,倒也樂和。前些日子在富翁於慶塘家唱戲,其媳婦劉仙英心愛小人,有意勾引,我們才私奔結好,一同回到了龍城,僅此而已,怎麼又會成了盜賊?和我在一起的弟子們可以作證。”
張大人笑了笑,未作解釋,令人將唐子良收入監去,又喚一同從龍城押解來的劉仙英。劉仙英人面桃花,見諸公堂,並不示弱。
張大人問道:“你為什麼不仁不義,拋棄自己的丈夫與外人私奔?”
劉仙英說:“小婦逃走之罪,是不能免赦。我丈夫今年才十三歲,還不諳世事,小婦青春難遂,故而喪失廉恥,犯此罪惡,望張大人原宥。”
張大人沉吟再三,遂不能決斷。後張大人又喚於慶塘父子上堂,張大人見罷幼兒,對於慶塘道:“這樣小小無知孩兒,怎麼敢給他娶如此婦人?無怪乎她要逃離了!”
於慶塘說:“小人暮年得子,愛之太過,所以才這麼早就為他娶了媳婦。想早一點兒抱個孫子,並未曾想會起此禍端,乞望張老爺寬大為懷,給予降恩寬宥。”
張大人隨即判道:劉仙芳姿色豔,美麗無雙,私通多人,且任愛多情郎,失身已甚,偷情通戲子,背夫尤深,依律嫁矣,禮給原夫。唐子良、楊善甫依律徒罪,於慶塘誣告,罰續嚴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