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申軍燕
1
秋高氣爽，在一個農村小院裡，一位七十多歲的老人，一手抓著一隻公雞，一手拿著菜刀。這時從廚房走出來一位六十多歲的奶奶，她手裡拿著小婉，弓腰放到了老爺爺面前。老爺爺抓住雞頭，壓在大拇指下，露出雞脖子。菜刀對著雞脖子一抹，再把雞倒著一提，雞血全部流到了碗裡。
水已燒好，就等燙雞拔毛。這時，從大門口進來一對二十多數的男女。男的雙手提著好多剛買的新衣服，而女的手裡提的是各類蔬菜及水果。
老爺爺抬頭看到他們，笑著問道：“你們還快啊？”他又對著老伴說道：“讓你快點快點，你看雞剛殺，他們就回來了。”
年輕小夥進門忙說：“爸，你別忙活了，我和蓮蓮一起來。”
蓮蓮是這位小夥子的媳婦兒，這位小夥名叫袁博，我們就叫他小袁吧。
小袁在工程上稿測量，一年回家就那麼幾天，這小兩口結婚四年多，一直沒有孩子。
在這四年中他們也懷過孩子，但因蓮蓮身體不好，流產了。他們為了孩子還做過試管嬰兒，卻沒有成功。
小袁有四個姐姐，他是最小的一個。這還是他爸當年頂著計劃生育壓力和他媽東奔西跑才得來的孩子。
小袁回家，全家人很是高興，齊動手，沒過一會兒，一桌豐盛的晚餐，擺上了飯桌。
父子倆長時間不見面，總少不了喝點，小袁爸拿出女婿送給他的好酒。晚飯開始，小袁擰開酒蓋，站起身先給他爸滿上。
小袁爸看著兒子給自己斟酒，滿意的笑容浮現臉上。在嬉笑歡樂的晚餐中，小袁爸的臉，從笑容變得有些痛苦，他強忍著給自己兒子兒媳說話，但他的腰卻慢慢彎了，習慣性地一隻手壓到了自己肚子上。
當小袁發現他爸有異樣時，他爸額頭上的汗珠已經像清晨樹葉上的露珠，鋪滿了額頭。小袁忙問：“爸你怎麼了？”
小袁爸強忍著疼痛說道：“肚子有點痛，沒事兒，老毛病了。”
小袁媽給老伴拿來了胃痛腰，小袁以為是小毛病，但話題卻從嘮家常，變成了給兩位老人檢查身體。
全家人議論了好一會兒，小袁爸卻說：“我們老兩口身體硬朗著呢，就你們倆給咱家填個人才是大事。”
小袁兩口子聽到這話，有點尷尬，但這只是一點小插曲，影響不了全家人高高興興吃晚飯。
晚飯後，小袁兩口子，說好了，等有時間給兩位老人檢查身體。
在農村，老人放心不下，豬、牛、雞等瑣碎事。兒子又剛回家，得給兒子變著法的做好吃的補營養，尤其是小袁爸，心心念唸的是，能在有生之年抱上孫子才是大事，所以給老人檢查身體，一拖又四十多天過去了。
2
小袁大姐嫁得比較近，這一日小袁讓自己大姐給豬、牛、雞餵食，兩位老人才答應去醫院檢查。
兩位老人透過各項檢查，下午三點，縣醫院腫瘤內科，科室內，小袁坐在一位醫生的面前，他的臉色沉重，沉默了半天，充滿希望的眼神望著醫生，小聲問醫生：“大夫，會不會……”
“這個病你們看的晚了，還是轉院吧！”醫生說。
小袁拿著一堆化驗單，低著頭走出了科室。他剛走出房門，一抬頭，卻看見他爸在自己眼前。他強忍悲痛，面帶微笑的對他爸說：“爸，沒事兒，你就是胃炎，醫生說讓你以後注意飲食。以後可不能吃辣、喝酒了！”
小袁爸聽到這，哎了一聲，隨後埋怨小袁：小毛病，還帶我來醫院花冤枉錢？
小袁聽到這，雖面帶微笑，心裡卻像刀割一樣痛。
病情嚴重，醫院不收，他把父親帶到縣城自家房內，而他卻呆呆地走到小區僻靜處，哎了一聲，一屁股坐在地上，嘆一口氣，點了一根菸，沒過一會兒，地上的搖頭已扔了好多。
就在這時，電話鈴聲響起，是他大姐打來的，小袁說明了病情。這一說不要緊，卻召開了大姐的謾罵和責備。隨後他幾個姐姐的電話依次來了。四個姐口氣都一樣，怪他發現病情時就應該看，現在晚期了，四姐妹在電話那頭，也免不了流淚懊悔。
小袁掛掉最後一個姐的電話，已經淚流滿面。他再也忍不住，哇哇地哭起來。哭得同時，他用雙手左右開弓，扇自己兩耳光。
“兒，你在這幹嘛呢？”
小袁猛得抬頭，卻看見父親就站在他眼前。他先是一驚，隨後像沒事人似的，面帶微笑忙說：“爸，天涼啊！凍得臉疼！搓搓。”
“你怎麼眼睛還紅著？是不是我的病嚴重啊？”
小袁眼睛直溜溜一轉，大聲說道：“亂說啥呢？你還不相信你兒子，你就是腸炎。不信了我們上蘭州複查。”
對，明天去蘭州。小袁已經決定。小袁爸也只能跟著兒子去蘭州。但他已經猜到，他的病有可能輸了。
3
蘭州腫瘤醫院，所有人都不想去的地方，而小袁爸卻已經在這裡住了五六天了，他每天面對的都是癌症病人。雖然小袁一直騙他，說他只是腸炎，但他心裡明白，他時日不多了。
這一日早晨，他看到同住的一位病友。早上還好好的出門，沒過一會兒，他的鼻子裡，就插著一根和小拇指稍細點的白色管子，臉色沉重地回了病房。
下午，這位病友做完手術，被家人推進病房。他看著這位病友，臉色蒼白蠟黃，全身插滿管子。他想，他都七十多了，可經不起這樣折騰。
他有點怕，他想活著，他前半生為了有個兒子，帶著媳婦兒，做超生游擊隊，到老了他不能見不到自己孫子出世，他不甘心！
下午五點，小袁提著飯菜到了病房。他一眼看見父親，心有點難受，這才住了幾天院，他父親的身體卻一天不如一天了。
他無精打采的走進病房，把飯菜放到小桌上，面帶微笑的對他爸說：“爸，來吃飯。”
小袁父親躺在床上，吃力的起身。小袁看到這，想起了醫生對他說的話：你父親病情嚴重，已到晚期，如果選擇手術，只能把整個胃切除，但成功率不高，就是手術成功………
就在這時，他的電話鈴聲響了，他一看是媳婦蓮蓮打來的。他忙給自己父親盛好飯，跑了出去。
大概十幾分鍾後，小袁踩著輕盈的步伐，哼著歌曲，就像一個孩子走進病房。小袁爸看著兒子，一進一出的變化，笑著說：“有了！”
小袁聽到這話，點頭，父子倆哈哈一笑。父子倆啥也沒說，心裡的高興勁，卻無法言語。
那天晚上以後，小袁爸吃飯明顯比平時多了，臉上的笑容也多了，他還主動和同病房的病友及家屬聊天，說笑。
小袁坐在窗戶旁，看著父親和病友及家屬聊的熱火朝天，他卻猛地想起醫生說的話：動手術，成功機率不大，就算手術成功，也多活不了幾年。
正當病房裡，說笑之聲，蓋住了醫院裡壓抑的心情。這時，卻有一人，大聲喊起來：“啊…～”
病房內所有人，齊刷刷看向聲音來源。他們看見在門口那個剛做過手術的人，臉上的汗珠，就像鍋蓋上的水珠，他雙手捂著肚子，疼的在床上打滾。
沒過一會兒，有一位護士急匆匆進門，並對著這位病人的胃，猛紮了一針，也不知推了點啥藥。對，這個病人已經沒有胃了。
第二天早晨，這位病人讓護士推走了，有人說這人死了，還有人說，是轉入重症病房。
小袁爸看到這，在想想自己的身體，他不想遭這種罪，他兒子媳婦兒已經懷孕，他也不想早早死去。
早晨，醫院裡很平靜。小袁爸今天早晨起得很早，也許是一夜沒睡。他吃了一小碗粥，面對著旁邊坐著的兒子，他先談了一口氣，然後對小袁說：“蓮蓮懷孕了，你想她嗎？”
小袁對著他爸傻傻一笑。小袁爸繼續說：“我的這個病，你說是小毛病，就是胃炎，在家吊水和在這一樣，我們出院吧！”
小袁聽到這話，像做錯是的孩子，慌了神。他忙說：“爸，咱家有錢。”
“不是錢的事兒，我的這病～～～，醫院裡的飯我吃不習慣，再一個你看昨天那事兒，我還要等著見我孫子呢！”
小袁一句話也沒說，他默默地出去了。父親得了這種病，不治是自己不孝，而堅持去治，卻要讓父親吃好多苦，受更多的疼痛。
小袁在醫院的吸菸區，坐了有好長好長時間，想了好多，作著艱難的原則。他手指上的煙已燃盡，中指也被煙燻得發黃。手指放鬆，菸頭輕輕落地，他慢慢上樓，一直走進主治大夫處。
4
小袁頂著四位姐姐的埋怨和不解，帶著自己的父親回家了。因父親有病，他也給單位領導打了電話，離職。
他回家後，給自己的父親制定了飲食計劃，和每天鍛鍊身體計劃。小袁爸回家後也像一個孩子，啥都聽小袁的，按時吃藥，忌口不吃辣，不吃油，少食多餐，一天三餐正餐，兩三次加餐。他還每天堅持走路，鍛鍊身體。
兒媳婦蓮蓮在縣城上班，這一日回家了。她剛要走進房門，卻聽見，屋裡有好多人，她遲疑了一下。這時她聽到小袁爸對看望他的親戚說：“哎呀！我就是小毛病，你看，還麻煩你們跑一趟。我死還早，我怎麼弄，也得見到我孫子啊。”
“有哪？”
“沒有的話，敢說這話？”
聽到這話的親戚和屋裡的人，都哈哈大笑起來，而在門口的蓮蓮聽到這話，臉漸漸紅了，並用手摸了摸自己漸漸鼓起的肚子，四年多了，她終於有了。
就在這時，只聽房門“吱”的一聲響，從門口出來一人，而蓮蓮臉皮薄，她怕撞見遠客，說她聽牆根，忙一個跨步，跳下臺階。就這一下，蓮蓮的腹部感覺到墜落感，並伴隨著疼痛難忍，她痛得雙手壓著肚子，蹲下了。
剛從門口出來這人，一看這一情景，忙跑進屋，喊出小袁。當小袁跑出屋時，屋裡人也陸陸續續急忙跑出。小袁爸更是急得團團轉，他嘴裡還唸叨，啊呀！孩子！可不能動了胎氣，傷了孩子！
小袁忙去叫車，眾人把蓮蓮抬上了車，人們發現，地上有血的痕跡。而小袁爸看到地上的血跡，已站立不住。當所有人都在討論剛才發生的事時，小袁爸吃力地慢慢走到院子，靠牆背靠椅旁，他重重地坐下，昏了過去。
蓮蓮被送到醫院，醫生說孩子已經流產。大人休息幾天就可以出院，回家靜養。小袁的心剛一落地。門口卻傳來人聲吵鬧的聲音，他抬頭一看，卻發現他大姐夫背上，背有一人。對，那人就是小袁父親。
小袁爸，本就身體不好，活著就是為了等孫子，眼看著自己未出世的孫子變成了一攤血，他怎能心不急？
小袁坐在父親病床變，猛聽見長長的一口哎嘆氣聲，他一回頭，發現自己父親醒了。
5
小袁看著自己的父親醒來，悲喜交加。他的臉上強擠出一點笑容，正要對他爸說話，卻聽到他爸小聲地、吃力地一點微弱的聲音問道：“孩子、孩子沒事吧？”
小袁聽到這話，眼眶溼潤了。他忙轉過頭，並起身背對著他爸說道：“我姐姐們，還在外面，我去叫他們。”小袁說完這話，大步垮出病房外，他的眼淚已經止不住的流了下來。
沒過一會兒，小袁姐姐及久等的親人們進入病房，而小袁卻默默地去了媳婦兒蓮蓮的病房。當他走了媳婦兒病房時，他已經壓不住心中的痛苦，他爬在媳婦床頭哇哇地大哭。
蓮蓮看著自己深愛的男人，讓家庭瑣事弄得鬍子拉碴，頭髮又長又亂，身體日漸消瘦，她也淚流滿面。她哭自己不小心，她哭自己的身體，她也哭自己的命不好。她並不是不孕，而是她的肚子留住孩子。
天漸漸暗了，他們也哭夠了，後面的路還要他倆一起走。蓮蓮讓小袁攙扶著慢慢起床，他倆來到了，小袁爸病房外。
兩口子在病房外互相點了點頭，做了個加油的動作。小袁深吸一口氣，一把推開病房門，笑著對他爸說：“爸，你吃了沒？”這時蓮蓮也像沒事人似的，穩穩地走進病房，並笑著說道：“爸，袁說您挺擔心我的，我沒事，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嗎？”
小袁爸看到兒媳婦很矯健地走進病房，心裡卻猜想，莫非肚子裡的孩子沒事兒？他開始笑了，全家人也笑了。
沒過幾日，小袁爸出院了。而蓮蓮卻在醫院住了十天，後又在家靜養了一個月。在這一個多月時間裡，全家人再也不提孩子的事，有時候小袁爸提起兒媳婦兒蓮蓮，他們全家也是打雅虎眼。有時候說蓮蓮最近工作忙，或者說蓮蓮回孃家了。
這一日，小袁爸又提起蓮蓮，並問蓮蓮肚子裡的孩子，小袁笑著對他爸說：“爸，你是想孫子快想瘋了吧，天天問？”
小袁爸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頭髮，傻傻地笑著不知道怎樣給兒子說。其實他們並不知道，小袁爸怕自己等不到那一天。
6
這又是半年時間過去了，自從小袁媳婦兒蓮蓮孩子流產以後，就再也沒有回過家，他一直住在自己縣城的房子裡。而小袁父親的身體卻一天不如一天了，現在已很少下床。
這一日，小袁剛把飯端給自己的父親，忽然聽見電話響了，他拿出手機一看，是自己媳婦兒打來的，他忙放下碗筷，跑了出去。
他剛接通電話，就從電話那頭傳出激動而有肯定的聲音：“袁，我有了，剛測的，我剛測的，我有了！”
小袁壓住自己內心的激動，說道：“你確定？你再測測！”
“真的，是真的，我測了兩次。”
屋裡小袁父親，聽到兒子電話響，又看見他跑出去，心裡美滋滋的。他算過日子，按理說，孩子快生了，他快要見到自己孫子了。
他艱難的起床，步履艱辛地來到門口，仔細探聽他倆的對話，但他聽到：“有了，剛測過。”這幾句話時，腦海裡一頭霧水。
這麼長時間裡，全家人瞞著小袁爸，已是很艱難。當小袁聽到這好訊息，結束通話電話，第一時間想到的是他父親，他要第一時間告訴他的父親。
他急轉身，大跨步，嘴裡同時大聲喊叫了一聲：“爸！”
猛地他又來了個急剎車，他父親已在他身後，他激動的說：“爸，有了，蓮蓮有了。”
他爸聽到這，更加不理解小袁說的是啥？他在想，有了，是二胎？二胎也沒這麼快啊？
當小袁把所有的事，給他爸說清楚後，小袁爸心裡不知道是什麼滋味，他只知道，他等這個孫子等得是，望眼欲穿了，是喜悅也是無賴，他真怕等不到！
隨著時間的移動，癌細胞在一天天，一點點的餐食著小袁爸的身體，現在的他已經體瘦如材，他在艱難的推著日子，等待著時間。而小袁媳婦兒呢？她為了孩子，給單位請了一年的長假。
尤其是前兩個月，她天天臥床休息，做飯洗衣，都由自己親媽代勞，她的主要任務就是保胎，生娃！誰都知道，這是這個娃，對於這個家庭有多重要。
蓮蓮她媽，也為了自己女兒能順利生下這個孩子，任勞任怨。她每天除了給蓮蓮做飯洗衣，還負責拖地打掃衛生。
這一日，蓮蓮媽在拖地，蓮蓮躺在床上，母女倆有說有笑，蓮蓮笑著笑著，想上廁所。她踩著拖鞋下床了，她媽一邊拖地一邊囑咐女兒：“剛拖的地，地板滑，你走慢點！”
蓮蓮笑著說：“媽，我又不是小孩子，沒事的。”
蓮蓮說著話，打開了衛生間的門。
“啊！～”，“砰”，就這兩聲巨響。
蓮蓮媽扔下拖布，飛奔衛生間。
已經晚了。蓮蓮頭上碰了一個包，屁股褲子處，已經溼了，是紅色的。
7
小袁爸是晚上聽到這訊息的。凌晨兩點，小袁又一次僱車把自己父親送到了醫院。那天，小袁爸在嘴裡一直喊：“我的娃，我的娃。”叫的所有人心疼，心痛。
三年後，清明節，春暖花開，在田間山路上，小袁懷裡抱著兩歲大小的孩子，他的身後跟著他媳婦兒蓮蓮。孩子奶裡奶氣的嘴裡一直叫著：“爺爺，爺爺！”
小袁看到自家地裡的墳頭，想起了一首詩：“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慾斷魂。”他默默地在心裡對著墳頭說：“爸，你有孫子了，今天我帶著他來看你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