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憲清
圖:來自網路
早晨一覺醒來,推開窗戶,一股寒風迎面撲來,地上的霜花在閃耀著寒光,沉思良久,忽然憶起三十五年前爺爺、我、鵪鶉間的趣事。
蘇北農曆八月,正是繁忙秋收季節,但十五前走親訪友,禮尚往來是不可缺失的禮儀。
一早,我喝過兩碗帶紅皮的紅芋糊塗,從東屋牽出半舊的腳踏車,捏一下車胎,槓槓的硬。接過母親精心包裝好的月餅,斜掛羊角把上,去離家三十八里的順河表大爺家走親戚。
一路風景大同小異,不是玉米就是稻子,它們的葉子都已經發黃,散發著豐收的氣息。
午飯,案板上辣子雞是硬菜,我剛出手,“嗑、嗑、嚓”猛一聲,驚得我差點鬆開夾肉的筷子,隨聲轉眼望去,發現是掛在門框上,有一個籠子,在裡面有一隻灰白花紋相間的小東西在撲騰作怪。眾人笑了!
我隨口問道:“這是啥玩意?”
“鵪鶉,喂著玩的!”
我帶著好奇問:“還有不?給我一個怎麼樣?”
“有好幾只來,一起叫的時候挺煩人的。走時你挑個大的帶走!”
酒足飯飽,表大爺特意拿來一個橢圓的木盒子,上面連著用繩子縮口的黑布袋子,那是精緻的灰色麻花繩子,為我挑選的“鵪鶉”終於安營了。
我小心繫在車把上,搖搖擺擺出村了,一路上高興的哼著小曲!
剛到村西頭路口,看到爺爺和幾個人手比劃著,邊走邊說,上地幹活。抬腳剎車,停到大夥面前。爺爺眼一亮:“你哪來的鵪鶉籠子?”
“從順河帶來的”,我有意不慌不忙帶點傲慢答道!
隨後,我故意晃了一下籠子,“嗑嗑嚓”一聲來的真及時。
“還有鵪鶉啊?”爺爺驚奇問。
看那陣勢,大家都想見識一下,爺爺先行一步,一邊解下布袋,一邊說:“我過把癮,把把看!”
爺爺左手託籠子底,右手伸進鬆了繩的口袋中,鼓搗一下,一隻帶有灰褐色白條紋相間的鵪鶉頭從拇指、食指,虎口合圍處露出來,淡黃色的兩條腿在小拇指和無名指之間不動一動,褐色禿尾巴在小拇指於掌間耷拉著,白色眉紋裡兩隻小眼睛不停撲閃著,很是逗人!爺爺仔細端詳著說:“不錯,白棠,黑嘴白鬍!”
“給都牛不換”,旁邊的二爺在一旁也開著玩笑!
“黑嘴紅鬍子,咬死牛犢子!”爺爺又跟一句。大夥鬨笑著先後走開。“快回家拉平車來,到咱西邊的地裡裝棒子”,爺爺高興沒忘佈置任務。說話間把鵪鶉放入籠中收攏繩子,系在腰間,乾咳兩聲,揮一下手,邁開腳步上地了。
就這樣,我的”戰利品“被爺爺沒收了,我拍拍破車座,然後跨上,由於用力過猛差點摔倒。
隔天午飯後,準備給平車打氣,不經意間瞥到爺爺住的低矮房子,東邊門框上掛著一個:白瓷碗作底,上面秫秸挺子留縫收口,上帶黑布作圍檔新制的鵪鶉籠子!車胎氣沒打好,“嘭”的一聲炸了。
正笑間,門外二蛋領著一群穿戴不整的孩子進來了,有個小傢伙鼻涕過河了.也顧不上用袖子拉一把,吱喳著朝籠子圍過去。爺爺急了,趕緊停下正在打磨的鐵鍬,大聲吆喝:“只許看,不能碰,更不許用棒子投!”,“誰投的話,誰就會尿床!”
二蛋是有名的操蛋猴:“老爺爺,我肯定不投,幫您看著,誰不聽話,我揍他!等生了小的鵪鶉,到時先給我一個?”他的話唬得別的孩子一愣一愣的,大眼望小眼,一個個點頭稱是。
爺爺信心百倍高興的說:“只要聽話,下雪前,每人一隻!”“你們看一會都回家,準備好瓷碗和梃子,先做鵪鶉籠子!”
下過三場大霜,農忙也差不多了。村外田地裡,只有一些還沒一些殘餘的棉花,它們被風霜吹打過,灰不溜秋的,沒了往日的張揚,只有部分還在堅持崗位,枝條上不多的黝黑棉桃,張開五指或敞懷的堅硬棉殼在一起熬秋。冷風一吹,呼呼啦啦,相互關照,像是敘說著往事,又似在展望著未來。
爺爺這幾天忙乎起來了。
院中的繩條上,翻曬著爺爺的老羊皮襖,去年的舊棉鞋也放在不寬綽的屋外窗臺上,一根二米多長,三四公分粗的木杆,被打理的精光、圓滑,一頭還帶著三十公分長的鐵扠,斜靠在西邊門框上。
拿金箍棒不知道能換來不?從前院吃力搬來大木梯子,笨拙地從堂屋門西邊的架眼裡,拉出差不多長七米、寬一米、網眼二公分的舊絲網。一小片穀子在院裡樹花陰下塑膠布上曬太陽。
我見此景,心想:可能有行動!
吃午飯時,“爺爺,看你這陣式要幹什麼?”我好奇地問。
“到時候少不少你,晚上你來我屋!”爺爺帶著神秘的笑容。
天黑了,喝罷湯(老家晚飯叫喝湯),爺爺一改往日同大家聚在一起談天說地的習慣,獨自關上有點透風的門,縫隙裡露著平日難見到的灰暗燈光(平時都是電燈泡,比較亮)。
我悄聲推門進來,只見,爺爺站在桌子旁邊觀察鵪鶉,鵪鶉在籠中碗底裡悠然踱步、轉圈,旁邊一盞久置不用發黑的煤油燈,豆大的火苗在跳躍。
“爺爺,你這是在教鵪鶉煉火眼金睛,還是玩魔術?”我疑惑不解地問。
爺爺一怔“這叫熬喳,臨陣磨刀,吃飽喝足,有勁叫,後天晚上讓它上場引其它的野鵪鶉!”
我頓時茅塞頓開,點頭稱是。
說真的,我不知道我們這裡,晚上居然還有鵪鶉夜遊。“也就是說,讓它當特工,打進去,帶出來!”我開玩笑說。
爺爺笑了,我也笑了。
“後天的黎明(大約六點半左右),你去西北咱棉花地北頭,咱倆一起溜鵪鶉,一會就收網,不會耽誤你做其它的事!”爺爺帶有懇求地說。
我擔心自己不得要領,反添亂,適得其反。
反問道:“怎麼溜?我能攆上鵪鶉不?”
爺爺噗哧笑了,“到時候你看我的手勢,從北頭蹲下,往南挪,搖晃東西兩行的棉花顆,邊喊“去、去、去”,你看到鵪鶉不要大驚小怪,先小點聲,快到網再大聲,最後看我眼色行事,就行了!”爺爺就這樣把秘笈傳給我了,我心想:原來是這樣溜鵪鶉的?小事一樁,掉個煙茬一樣。
平時沒聽爺爺提過這檔事,好奇問:“爺爺,你咋還有這一套?啥時學的?”
“祖傳的!”爺爺帶點傲氣回我。
怕引來其他人,忙說:“爺爺,你忙吧!不添亂了,後天不誤事!”
爺爺,露出慈祥,滿意的目光,擺擺手,我轉身慢慢關上透點微弱燈光的門。
第二天晚上,臨睡覺前找岀前幾天穿的軍用鞋,磕乾淨裡面的泥土,翻岀帶拉鍊的衣服,作好戰前準備。
半夜,或許是隔壁的大黑狗在談戀愛,估計分手了。胡叫亂嚎,高一聲,低一喔,好似一鍋粥開了。動靜不了,驚醒了我!少頃可能合好了,安靜下來。
朦朧中,我好像聽到西地傳來“兌、兌、兌、兌”急促清脆的聲音(母鵪鶉叫聲),接著“嗑、嗑、嚓,嗑、嗑、嚓”,低沉、洪晌、好像低八度的聲音傳來,(我住村西北角,過大路就是大田地),睡意減半,翻了個身。“幹好哪行都不易!”迷糊中又睡著了!
一群雞撲楞楞下架,蘆花大公雞拍拍翅膀高歌一聲,驚醒了我,我一下子機靈的坐起,看窗外,天剛放亮,時辰正好,趕緊武裝好自己,沒顧上洗把臉,開門就直奔棉花地的方向跑去。
順著抗旱溝邊,我深一腳淺一步,差不多十分鐘就快到棉花地北頭了。只見近二百米長的棉地,南北趟差不多中間突兀立著那個圓滑的木杆,上繫著開啟圍檔的鵪鶉籠子,“嗑、嗑、嚓”在叫。
沒見爺爺在哪裡,我正一頭霧水尋思著,忽見爺爺頭戴一頂黑色擼擼帽,披著黑色老羊皮祆,在離木杆六米左右的西北角站起來。看來盼我不是一會了。
他招手,又示意彎腰蹲下,我忙握拳高舉,意思:明白,沒問題!
接著爺爺一揮手,“開始”。
相視而笑,爺爺蹲下了!
我得命令,彎腰、蹲下,搖擺棉棵,稀里嘩啦,東西迂迴,“去、去、去”,連聲不斷,生怕驚動不了鵪鶉。眼見距木杆還有六米左右了,沒發現異常,膝蓋倒有些痠痛,有點灰心洩氣。
忽見,前面米把遠有了動靜,地上半溼的黑褐色棉葉在亂動,仔細一瞧,三隻青白花紋小鵪鶉,伸頭縮腦,東張西望,小腿蹦噠著嘴裡“嘰、嘰”並肩朝前走,立馬來了精神,要不是有棉棵擋住,激動得差點撲過去。“去、去、去”聲音加大,此刻,爺爺也“去、去、去”,此起彼伏。
緊挪幾步,眼看就要到網前面了,“卟楞楞”,“卟楞楞”已有鵪鶉闖網了,爺爺差點絆倒,搶先一步到網前。
我隨跟其後,定眼一瞧,五隻灰白小傢伙,頭鑽在網眼裡,花身子卡在外面亂掙扎。
匆忙間,爺爺爽利地摘下三隻。我手忙腳亂揪出兩隻,絲網上掛著二撮毛。一手,一隻,熱呼呼、肉肉的在手裡亂動,兩個小黃腿直蹬。爺爺的已入籠,我怕拿得太緊,弄死了,也趕緊入籠了!
爺爺、我和鵪鶉聚會了!
爺爺笑了,我也笑了!
籠子裡的鵪鶉也開會了!
倒籠,逐個驗明正身,爺爺現場教我認公母,品質。結果的結果很是失落:全是雛子(當年的小鵪鶉),一公,四母!
爺爺細心收網(因為網是掛棉棵上拉開落地的),我把老喳籠子的圍布放下,一手穩住籠子,一手晃動杆子,抜下,放右肩上單挑著,“老喳”在身後不停折騰著,我瞄了幾眼戰場,棉棵上葉子更少了!
左手接過爺爺手裡網,撤兵回朝。
朝霞微露,霜雪遍地,爺爺跟在我後面!自言自語,象傳授知識、更象安慰自己:溜個白棠是沒問題,插花背劍、插花蓋頂、棋盤腿可能難了!
天越來越冷,早上的田野,象巨大的羊毛毯子,霜在閃著寒冷的銀光。
鵪鶉越冬南遷,過往的越來越少。我們陸續又來了七、八次,收穫每況日下。
最後一次,我快到網了,才在靠木杆東邊四、五行棉棵下,看到有二隻帶著青白相間花紋、大個、高昂著機智的頭、神色淡定、往前不急不忙走動的鵪鶉,帶著地上黑棉葉在翻身。
可能由於我起身太早,“吱楞”驚飛一隻,嚇得棉枝上沒醒透的老棉葉“撲簌簌”落下來。收穫了一隻老母子。回家路上,爺爺嘆息道:“飛走的這隻老喳,肯定是黑鬍子,說不定帶棋盤腿!”
“爺爺,放心!明年咱做足功課,肯定能抓到滿意的!”我安慰道!
回想到這裡,我閉目一睜,兩眼淚。
早已逝去的爺爺:他清瘦、個矮、和善、健談的影像,彷彿如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