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4年,在浙江紹興魯迅紀念館,走進了一個意氣風發、神清氣爽的年輕人……
而這座紀念館看名字也知道,就是當地政府為了紀念魯迅所建,此時正在招募紀念館工作人員。而那個走進來的年輕人,不是別人,恰恰是魯迅曾經的玩伴閏土的孫子——章貴!
當招募人員通知章貴來工作時,這位年僅21歲的年輕人簡直不敢相信,一再強調:
“我不識字啊!”
招募人員笑了笑:
“識字的人很多,但是跟魯迅有著如此淵源的人,天底下卻不多啊!”
楊角風談晚清民國第114期:閏土:晚年淒涼,與魯迅一前一後病逝,如今閏土後代境況令人感嘆!
一、
我們小時候讀書的時候,有一篇課文很重要,不僅要背誦,考試的時候也是常考知識點,這篇課文就是魯迅寫的《少年閏土》:
“其間有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項帶銀圈,手捏一柄鋼叉,向一匹猹盡力地刺去。”
這篇課文節選自魯迅寫於1921年的短篇小說《故鄉》,而《故鄉》中最重要的一個人物就是閏土,或者說叫少年閏土!
魯迅筆下寫過很多人物,但若是問哪個人物是他最喜歡的,我想少年閏土絕對是排在首位的。這不僅僅是因為閏土“聰明、機智勇敢、見多識廣”,更是因為他還是魯迅小時候最好的玩伴。
年少的時候讀《故鄉》,我們總會不自覺地把自己附身到魯迅身上,會想當然地認為自己就是魯迅。等到中年之後,再讀《故鄉》,才驚訝地發現,其實我們大都是閏土。
閏土雖然是魯迅小時候的玩伴,但倆人的地位卻是截然不同的,倆人分屬不同的階級。魯迅是周家大少爺,而閏土不過是周家過年過節,忙時請的長工兒子而已。
閏土原名叫章運(閏)水,出身浙江省紹興市上虞縣杜浦村農家,比魯迅大兩歲。初識“迅哥”的時候,是趕上週家大祭(週年老太太去世),其父親帶著他進城幫“東家”看管祭器,那一年他14歲。
就這樣,他結識了魯迅,多年後更成了魯迅筆下的人物,被人們所熟知。
二、
年少的閏土,其實非常受其父章福慶的寵愛,從他戴著的那頂銀項圈就能看出來,關於這一點,魯迅在《故鄉》中也提到了:
“紫色的圓臉,頭戴一頂小氈帽,頸上套一個明晃晃的銀項圈,這可見他的父親十分愛他,怕他死去,所以在神佛面前許下願心,用圈子將他套住了。”
可以說,在章福慶給周家當長工的日子裡,他們家的日子過得並沒有那麼差。實際上,不僅僅是忙月的時候,章家來幫忙,即使平常日子,章福慶也充當周家類似管家角色。
閏土第一次進城,進的就是周家,而他能來,這裡面其實還有魯迅的功勞。因為章福慶在周家幹活的時候,經常對魯迅提到自己的這位兒子,而且眼睛中滿是驕傲。
久而久之,魯迅也對這位風一樣的少年充滿著好奇,於是在周家這次大祭的時候,周福慶向東家提出讓兒子閏土來幫忙,周家不假思索地就同意了。
而這位充滿神秘感的少年到來,確實讓周家這位大少爺大開眼界,在閏土的嘴中,他也重新認識到了這個世界。原來還有這麼多奇妙的事情,魯迅自己也如實講述這段神奇的事情:
“我素不知道天下有著許多新鮮事:海邊有如許五色的貝殼;西瓜有這樣危險的經歷,我先前單知道它在水果店裡出賣罷了。”
但美好的日子總是短暫的,隨著正月的結束,閏土要走了,魯迅急得大哭,閏土也躲在廚房嗚嗚地哭。
三、
按照《故鄉》中的說法,至此以後,魯迅再見閏土時,已成中年人,其實不然!
那次離別之後,閏土和魯迅其實一直都保持著聯絡,後來魯迅在南京礦路學堂讀書,放寒假的時候,倆人還相約遊覽了紹興城。他們一起登上了應天塔,古城美景盡收眼底,冷風吹來,頓覺神清氣爽:
“邊走邊談,漫步街頭,觀賞鬧市……”
可以說,青少年時代的魯迅和閏土,他們之間的感情還是相當深的,並未因為地位不同,就不存在共同的話題。
可以說,閏土帶給魯迅的是對農村生活的嚮往,而魯迅帶給閏土的又是另外一種生活方式。也正是受到了魯迅的影響,離開魯迅家之後閏土也向自己的父親請求,要上學讀書。而且以當時章福慶的經濟條件來看,也是可以供得起閏土讀書的,畢竟這也是他唯一的兒子。
可惜,時運不濟,命途多舛,命運就這樣跟閏土開了一個玩笑。就在章福慶答應閏土,要送他讀書後不久,章福慶病倒了,並一病不起,閏土的讀書夢也就此破滅。
而早在章福慶病倒之前,魯迅家就已經遭遇了變故,先是其祖父周介孚。回鄉發生科場行賄案,被光緒帝判了個斬監候,最終被關了八年,釋放後沒多久就去世了。魯迅的父親周伯宜,在周介孚被捕入獄後,也被革除了功名,每日借酒消愁,沒等到周介孚釋放,就先行一步走了。
四、
周家遭遇如此災禍,就此家道中落,自然也就僱不起幫工了,章福慶也就下了崗,閏土自然也就沒法子承父業,繼續給周家打工了。
這期間除了魯迅跟閏土一起遊覽了一次紹興城外,幾乎再沒有了交集,等到再見時,均已人到中年。
但兩者不同的是,魯迅雖然遭遇家道中落的困境,父親去世,自己不得不扛起周家重任。但他並沒有放棄讀書,並最終學有所成,靠書寫文字維生,併成為了一代文豪。而閏土呢,同樣在父親去世後,扛起了章家的重任,挑土、搖船、下地……
1919年冬天,時隔二十年後,魯迅再次回到了家鄉,這次回來是為了接母親北上。也正是這次回鄉,他跟閏土重逢了,但此時的閏土再也不是那個在月下奔跑的少年。
他全身都是被歲月摧殘的痕跡,以前紫色的圓臉,早已變得灰黃,而且佈滿了皺紋。他的眼睛也是紅腫著,身材增加了一倍,頭頂上頂著一頂破氈帽,身上的棉衣也是極薄,雙手也變得又粗又笨,還裂著縫……
這次魯迅回鄉,是閏土帶著自己十七歲的兒子啟生(《故鄉》裡面閏土兒子水生原型)前來幫忙搬行李。魯迅一家北上啟程的時候,閏土又帶著自己的女兒章阿花(《故鄉》裡面閏土五歲女兒的原型)前來送行。
正是這次相逢,讓魯迅感觸良久,面對如此打扮的閏土喊他“老爺”,他竟然是:
“什麼東西擋著似的,只在腦裡面迴旋,吐不出口外……”
五、
可以說,這次見面是魯迅創作《故鄉》這部小說的原動力,他也開始深度思考,究竟是什麼讓閏土變成了這個樣子?
在魯迅眼中曾經無所不能的閏土,“捕鳥、捉魚、看瓜”樣樣精通,實際上成年之後的閏土,同樣是樣樣精通,他的女兒章阿花回憶自己的父親章運水:
“鋤地捕魚,挑擔撐船樣樣做!”
可是,即使閏土一天到晚不停地工作,卻還是:
“吃不飽,穿不暖,養活不了我們一家六個小孩!”
當時各種苛捐雜稅像大山一樣壓著他,本身閏土又沒有文化,心裡有苦他也說不出來,只能靠吸旱菸消愁,連魯迅的母親都嘆息他的命不好。
等到了1934年,浙江大旱,閏土一家終於是吃不上飯了,無奈之下,他賣掉了父親留給他的六畝薄沙地,變成了更苦的佃農。不久後,閏土積勞成疾,他後背“生癰”卻無錢醫治,最終病故。
生病的他,後背一直流著膿血,只能靠女兒章阿花幫他擦拭,即使這樣疼,他也不吭一聲。病重的時候,他仍然沒有忘記千里之外的魯迅,還囑咐自己的家人:
“想辦法給周先生帶一點幹青豆去,他是一個好人。”
而這時候的魯迅身體其實也不好,1936年1月份,魯迅的肩及肋骨皆出現劇痛。到了6月份,本來透過醫治有所好轉,卻沒想到10月份病情突然惡化,醫治無效,跟閏土一前一後都病故了。
六、
除了閏土的病故讓人心痛之外,他留下的五個兒子和一個女兒,他們的命運同樣讓人感嘆:
閏土的大兒子叫啟生,也就是《故鄉》小說中的水生原型,其實跟他父親一樣,也是一個很巧妙的人。像“吹笛子”、“敲鼓板”、“拉胡琴”樣樣精通,每次村裡搞活動迎神賽會時,他都是挑大樑的。
可惜也是命運悲慘,在1940年染上了瘟疫,不治身亡……
其他幾個兒子沒有記載,按照其他人的說法有夭折的,也有四處流浪為生的。
閏土的女兒,也就是上文中提到的章阿花,曾經跟父親一起送別魯迅。成年後嫁到了鄰村,熬過了最艱苦的歲月,在1975年,66歲的章阿花已經是兒孫滿堂,她接受紹興文化館的採訪時,透露了很多有關父親章運(閏)水的事。
而閏土的長子啟生也留下了兩個兒子,其中小兒子叫章貴,父親去世時年僅三歲,只能寄養在本家叔叔家裡。
若是沒有後面的變故,擺在章貴面前的就是一個一眼望得到頭的生活,比他的父親不會好到哪裡去,必然又是一副苦難的畫卷。
本來命運之神已經給他定了性,偏偏章貴迎來了命運的轉機,就是文章開頭提到的那個場景,章貴有工作了!
但《魯迅紀念館》雖然幫大字不識一個的章貴安排了工作,但畢竟這是文化人經常出沒的場地,不識字怎麼能勝任工作?
七、
就這樣,每天白天章貴在紀念館工作,到了晚上又去參加夜校學習,自己的父親,自己的祖父都沒能實現的讀書願望,到他這一輩終於實現了。
多年之後,章貴升任了紀念館副館長職務,他也成為了研究魯迅最深刻的人物之一。不僅如此,他還跟魯迅的後人結下了深刻的友誼,在1976年,魯迅逝世40週年之際。魯迅的兒子周海嬰邀請章貴一同前往了日本,雖然周海嬰大不了章貴幾歲,但是按照輩分來講,章貴得喊人家一聲叔叔。
閏土和魯迅那一代人沒能穿越的階層,等到了這一刻,徹底消弭了,章貴也不會再稱呼周海嬰“老爺”,倆人在階層已是平等人,這怎麼會不讓倆人發自內心的感慨。
而章貴的子女同樣不再受苦受難,忍飢挨餓,同樣可以學習文化知識,他的兒子成了證券交易處的經理,他的女兒也成了一名人民教師。
多年之後,章貴在閒談中也自豪地講到:
“我們章家人,現在終於又可以有快樂的童年了……”
實際上,像閏土這樣的心酸個例,中國還有千千萬,只有理解了他們的苦難。才能真正體會到“迅哥”跟“閏土”最後一次相逢時的驚訝。理解了衰老又麻木的閏土,才能看懂那個民生艱難的時代,還好,那樣的時代已經一去不復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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