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9年,時任國務院副總理的鄧小平與彭真、胡喬木、劉瀾等領導同志考察河南,在鄭州聽取了河南省委的工作報告。會上,中央領導曾關切地向河南省委書記過問豫劇大師常香玉的近況,比如:她現在何處?在做什麼工作?是不是黨員?
面對領導同志的詢問,時任河南省委書記的吳芝圃一臉茫然,表示暫時還不清楚。後經河南省文化局的一番調查得知:自打1956河南豫劇院成立後,常香玉就從西安來到河南,擔任院長一職。她在西安時期就曾遞交過入黨申請書,但一直到現在也沒有得到批覆,所以她目前還不是黨員。
得知常香玉至今沒能入黨,彭真皺著眉頭說:“常香玉這樣的同志該入黨了!她從西安都回來都已經三年了,這樣的同志為什麼三年還不批呢?”
鄧小平也接著補充道:“你們河南要不發展她,我們中央就發展了!”
常香玉是什麼人,為什麼鄧小平、彭真等中央領導同志如此關心她,親自敦促河南省委,要求讓她入黨?她的入黨申請因何遲遲不能得到批覆呢?今天這篇文章,就來和大家瞭解一下100位新中國成立以來感動中國人物——豫劇大師常香玉的故事。
逼上戲臺的豫劇大師
1923年10月24日,河南鞏縣的一個窯洞裡誕生了一名女嬰。父親張茂堂笑呵呵地看著這個眼睛圓圓,哭聲清亮的娃娃,高興地說:這嗓子,以後唱戲準時好苗子!
張茂堂年輕時給地主放過羊,因照料不慎,將一頭小羊跌落墓道摔死了。張茂堂家裡窮,自知賠不起,便不敢回家,一個人偷偷跑到外地避難。在這個過程中,為了生存,他就去給一個唱戲的“小窩班”打下手混口吃的,耳濡目染,慢慢就學得了一些唱戲的本事。後來返回家鄉後,每逢青黃不接時,張茂堂還經常偷偷溜出去跟戲班子們唱戲賺點外快,補貼家用。
然而在解放前,戲子的地位一直都是很低的,被稱為是“下九流”,非常被人瞧不起,張茂堂在宗族中也曾飽受鄙視。所以,一聽說要讓女兒去唱戲,母親魏彩榮有些不高興地說:唱戲不是啥光彩事,還是先取個名字吧。
張茂堂見孩子生的水靈水靈的,便給她取名張妙玲。寓意她長大後會是個妙齡女郎,秋波若水。
人道是,寧當盛世犬,不為亂世人。張妙玲出生後不久,蔣介石就與閻錫山、馮玉祥等軍閥在中原地區大打出手,連續三四年戰亂不斷。鞏縣正處在戰場當中,軍閥們你來我往,只將這大地燒得滿目瘡痍,千瘡百孔。小妙玲一家人的生活,也自此由勉強能溫飽,跌入上頓難接下頓的境地。
更加不幸的是,在這一年,父親的嗓子也壞掉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樣,偷偷跟戲班子出去唱戲掙錢了,只能回家務農,經營自家的一畝三分地。可是,鞏縣這地方,雖說是在河南,但卻地處一片丘陵地帶,大部分耕地都是旱澇不保收,靠天吃飯,糧食單產極低。父親經營著這樣貧瘠的土地,自是難以養活一家人了。
關鍵時刻,小妙玲的奶奶起了大作用。奶奶是個賢惠之人,她靠著幫人做針線活、說親等活計,經常能得到一些小米糠和麩皮。把這些東西磨碎成面之後,加上柿子皮磨成的面、青菜等東西,可以做成不錯的食物。儘管它的味道不甚好吃,但在冬季青黃不接的時候,能吃上這個,家裡人已經很開心了。除此之外,奶奶還經常帶小妙玲去洛河河灘上刮鹽土,然後拿回家用水過濾,將水熬幹後就能得到鹽。儘管奶奶的眼睛不好,但是因為她的幫襯,小妙玲一家艱難地捱過了冬天。
然而好景不長,小妙玲七歲時,奶奶不幸去世。父親向族長磕頭借錢,才買了棺材,辦了喪事。
奶奶死後,父親一個人種地維繫全家生計,又要還債,日漸消瘦下來。轉眼嚴冬又至,小妙玲一家開始揭不開鍋了。這個時候,娘站了出來,她說:從明天起,我領著妙玲去“串門子”。
串門子,其實就是去要飯。
要飯可不是個好差事。才幾歲的小妙玲,拿著打狗棍,跟在母親後面。有一次,遇到一家富裕人家正吃餃子,小妙玲都看了幾眼,多喊了幾聲,一條大黃狗就從屋裡猛地撲了上來。小妙玲背靠著大柳樹,戰戰兢兢地揮舞著打狗棍保護自己。富人聞聲出來喝退黃狗,對小妙玲吼道:滾,再不走咬死你啊!小妙玲就這樣連跪帶爬地逃離了虎口。
在那個年代,討飯所得食物,無非也就是一些玉米湯、麥糝湯、紅薯、碎窩頭之類。小妙玲 每年冬天就是靠著這樣的百家飯,才得以存活下來。
俗言道,女大不中留。隨著小妙玲一天天長大,眼看就要滿10歲了,就有人給她張羅婚事。在現代人看來,別說10歲了,就算是20歲,也都還是個孩子,給不到10歲的孩子談婚論嫁,是不是有些滅絕人倫?現在看來是的,但在古代非常時期,人們溫飽問題無法解決,也就顧不了那麼多了,多養一個小孩就意味著多一張嘴吃飯,而女孩遲早都要嫁人,所以有些人乾脆早早地就把女兒嫁出去了。
小妙玲生的水靈,上門提親的人不少。據說有一次,說了一個雙胞胎哥哥,家中有10畝地,條件還算不錯,想讓小妙玲去他家當童養媳。小妙玲的母親蠻中意,但小妙玲一聽說“童養媳”三個字,立刻就想到自己三個姑姑的悽慘命運,她衝到父母面前,堅決反對。她表示,如果家裡養不活,自己可以去跟爹學戲,賺錢養家,寧死也不當童養媳。
原來,小妙玲有四個姑姑,小時候都給了別人做童養媳。但是,除大姑之外,其餘三個姑姑命運都十分悽慘。二姑去婆家之後不久,爬樹弄乾柴,不慎跌落,成了殘疾,婆家不太願意管,沒多久就去世了;三姑在婆家經常遭婆婆家暴,經常能在她頭上看到結成痂的血餅,頭髮都梳不開,慘極了;四姑好不容易捱到成親,21歲生了娃,結果坐月子時得了病,婆家也不想醫治,結果沒等孩子滿月就走了。
張家一家四個女孩,都去做了童養媳,卻只有大姑一個得到“善終”,童養媳的命運如何,小妙玲知道,父親張茂堂自然不會不知。聽說小妙玲寧不願做童養媳,想學唱戲,張家大姑生氣地瞪大眼睛道:羞死了,你還敢說!你一個串門子,吃百家飯的鄉下姑娘,整天打柴挖野菜,大字不識一個,不去當童養媳,能幹啥?
關鍵時刻,在戲班子待過的父親發話了,他表示:唱戲也是憑本事吃飯,沒啥丟人的。隨後便開始帶著小妙玲學唱戲的基本功。
然而,好景不長,小妙玲學唱戲的事情在張家家族中傳開了,大家一度十分生氣,張家族長公開發話:
張茂堂偷著學唱戲,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算了,畢竟他還要養活一家老小。可張家的女孩兒,又有一個妙玲的好名字,學什麼不好,卻傷風敗俗去唱戲,又不缺那一口飯,窮了可以去串門,再不濟也可以去當童養媳,怎麼也餓不死,偏偏學戲,學戲就不要姓張,不要進張家祠堂。
儘管從字面上看,張家族長根本不管妙玲的死活。但是在那個年代,家族族長在內部還是很有威信的,族長髮話讓張妙玲學戲就不準姓張,張茂堂沒有辦法,只好讓女兒改名。
張茂堂在鞏縣有個飯館的拜把兄弟,叫常會慶。此人是個戲迷,見張妙玲眼神有光,嗓音清亮,便連口稱讚,說她日後必有大出息。聽說張茂堂想讓閨女學唱戲卻遭族人反對後,他生氣地說:唱戲有啥丟人的?演的那都是懲惡揚善的故事!這樣,張家容不下她,乾脆認給我,讓姓張的族長後悔去吧!
最終,在父母的授意下,張妙玲拜了常慶會為乾爹,改名為常香玉。常慶會十分高興,從箱子底下拿出些銅錢,送給常香玉做見面禮。
改了名換了姓,常香玉也算是破釜沉舟,自斷歸路,入了戲曲的道。她的第一個師傅是父親張茂堂。舊社會學戲的規矩,就是要打,有句俗語叫“戲是苦蟲,不打不成”,師傅打徒弟,那真是能往死裡打。常香玉也不例外,打她最多的就是父親。
唱戲,最重要的是練舌頭和嗓子。有一次,因為常香玉練習《抱琵琶》時,吐詞有點不清,她爹就用手指去扣她的嘴,一邊摳一遍說看看她舌頭底下含了個啥東西,一直扣到牙床破裂,鮮血直流。練舌頭的這一幕,後來在電影《霸王別姬》中也是有過的。
練眼功和武功期間,常香玉挨的打就更多了,動輒拳打腳踢,一腳踢飛的事情經常發生。而且,父親一邊打一邊說:我打你冤不冤?你練功是給誰練的?一天不練自己知道,兩天不練內行知道,三天不練外行指導,不能糊弄自己。有一次,常香玉用功時偷懶被父親一腳踹翻,倒地時腦袋剛好碰到石頭,頓時滿臉鮮血。路過的人以為她爹是人販子,遂將其捆綁起來送到保安所,最後還是常香玉和媽媽一起去解釋,才將其接了回來。
經歷過這次的事之後,張茂堂知道不能再打孩子了。但是,如果任由孩子嬌生慣養,學不好戲的話,將來哪有臉回家鄉去?想到這裡,他放聲嚎啕,並猛抽自己的臉。常香玉被這一幕驚呆了,連忙上前拉住父親,並連聲承諾以後一定好好練習,不再偷懶。從那之後,常香玉變得格外懂事了,再苦再累都自願練習。
1935年,12歲的常香玉搭入周海水的“太乙班”來到河南省會開封。由於她勤奮好學,天資聰慧,在往後的兩年多時間裡,迅速成為該戲班的頭牌。
1937年,由於周海水遠赴西安發展,父親張茂堂遂在河南成立了自己的戲班子,取名中州戲曲研究社。常香玉順理成章地成為該劇社頭牌,由她出演的經典豫劇(當時叫河南梆子)有《過南陽》、《陰陽河》、《洛陽橋》、六部《西廂》、《哭長城》、《打土地》等等,常香玉紅極一時。
然而,好景不長,1938年,隨著日寇向豫中進犯,開封淪陷,張茂堂和常香玉決定帶著戲班子往西走,最終抵達了西安。在這裡,常香玉雖然遠離家鄉,卻仍心憂河南的未來,多次為河南過來的災民提供援助,當她得知家鄉鞏縣水災橫行時,在自身已經負債的情況下,仍堅持為家鄉捐錢修建了一座水壩。此外,她還多次在舞臺上演出抗日曲目,比如在《破天門》中,她滿腔激憤地唱到“取了那大阪地再平東京”時,引得臺下觀眾熱淚鼓掌。
正所謂,強龍難壓地頭蛇,背井離鄉的日子是不好過的,常香玉自打1938年離開開封之後,幾乎就沒有過過幾天好日子,處處受人刁難。1942年,常香玉應邀前往寶雞演出募捐戲,為河南災民子弟上學籌集善款。期間,曾被當地一個惡霸持槍故意刁難,怒而吞金自盡。眾人一起搶救,最終只摳出來一顆,另外一顆則進了她的肚子。(這其實並不是她第一次有自殺的衝動,早先在洛陽時,她就因不滿惡霸調戲,一怒從數丈高陡坡上跳了下去。)
在醫院裡,常香玉回憶以往的種種經歷,真心感到這個世道令她活不下去了,所以誰的話也不聽,死活就是不肯接受治療。直到一個人的出現,才幫她找回了求生欲。這個人就是常香玉的未來丈夫——陳憲章。
陳憲章是河南鄭州人,當過中州小學校長,而且還是渭南縣三青團書記。當時,陳憲章26歲,風華正茂,對戲曲頗有見解,儘管二人只見過兩次面,交談也不深,但卻志趣相投,深得常香玉傾慕。
此次常香玉住院,陳憲章前來看望。在病床前,他焦急地說:“這樣的烈性女子真少見。那青幫頭子誰敢惹?就香玉敢罵他,真解氣!可為他去死太不值,香玉才20歲呀。”
陳憲章一番話,勾起了常香玉的求生欲,她想到自己還沒有結婚,死了太可惜了。然後在醫院院長的幫助下,透過大量食用韭菜、蓖麻油等潤滑食物,將金鎦子打了出來。
常香玉在愛情的感召下死裡逃生後沒多久,陳憲章便在渭河大橋上向她求婚。但常香玉很快知道,陳憲章是有家庭的,她拒絕做小老婆,也不肯當第三者破壞他人婚姻。陳憲章認真地表示,自己的妻子正打算離婚,原因是妻子有很多的追求者,自己和她已經分居兩年,沒有感情了,很多人都知道。
當得知常香玉不想和當官的結婚,想找一個能幫自己寫戲的伴侶時。陳憲章又立馬回去辭掉了 ,並且答應以後的日子會跟著常香玉走南闖北,幫她扣戲、改戲、寫戲。就這樣,常香玉答應了陳憲章,兩年後二人成婚,證婚人是我黨“後龍潭三傑”之一的陳忠經。
1948年,河南鬧災荒,饑民遍地,常香玉夫婦在西安成立了“香玉豫劇學校”,招收河南逃難過來的孩子。最多時,香玉豫劇學校的同批在校生有40多個,其中不乏豫劇大師高玉秋這樣的豫劇中堅。原本學校辦得還算成功,但沒過多久,因陳忠經的臥底身份暴露,陳憲章被以“通共”的名義逮捕,常香玉花光了所有家底,才將其保了出來,學校的事情也被迫中斷。
“藝術必須服務於人民”
1950年,常香玉和丈夫陳憲章在西安成立了香玉劇社,常香玉為社長,陳憲章為副社長。當年秋季,抗美援朝戰爭正式爆發。1951年年中時,抗美援朝戰爭已經打到了白熱化階段,志願軍物資緊缺,特別是武器裝備缺口非常大。所以,當年6月1日,中國人民抗美援朝總會發出了捐獻武器運動的號召,號召大家努力增加生產,將新增加的資金捐獻給志願軍購買飛機大炮等裝備。
常香玉得知後,也想要儘自己的一份力量來保家衛國。她給西北局領導報告,稱自己打算進行一次全國義演,用演出收入購買一架戰鬥機來支援抗美援朝前線。這個報告最終獲批,並得到西北局領導的讚揚和肯定,但同時也有不少人在背後說風涼話,認為常香玉想憑自己的能力捐飛機是痴人說夢,因為一架飛機要15億(舊幣),別說是常人了,即使是一般的企業也是不敢想象的。
但常香玉絲毫不為流言蜚語所動,她迅速動員劇社,讓大家在一個月內安排好家事,準備次月出發。隨後,她在抗美援朝鐘會設立了捐獻賬戶,將劇組的卡車和自己的積攢的首飾賣掉,存款也都取出來,湊了40萬元打了進去。
1951年8月7日,常香玉淚別了三個年幼的孩子(最大的6歲,最小的3歲),在西安人民的 歡送下,率劇社出征,開始全國巡迴演出。劇組所到之處,河南、湖北、湖南、廣東……人們紛紛被常香玉的行為所感動,但凡香玉劇社到達的地方,總是人山人海,許多群眾自發地徒步幾十裡,甚至連夜站在戲院門口等待看戲。一位印尼女華僑看了常香玉的戲之後,深受感染,她摘下自己的手錶說:
“我愛我的祖國,我也要捐獻飛機大炮,我身上的現錢不多,就把這隻手錶當做戲票捐了吧。”
這名女華僑的行動又感染了另外一位觀眾,最終,他將這塊表被以500萬元的價格買了回去,稱這是永遠的珍貴的紀念。
在常香玉義演一百多場次的所有劇目中,最受歡迎的是《花木蘭》,它是陳憲章在劇組出發前花了四天時間根據京劇《花木蘭》改編的。 陳憲章改編的《花木蘭》,特別應當年抗美援朝時的情景,很容易引起人們的共鳴。劇中有句臺詞是這樣說的:
旁白:
催戰馬往前趕越趕越遠,過一山又一山惹人心煩。
思爹孃想妻子路遠難見,不由我一陣陣我愁上眉尖。
花木蘭:
劉大哥再莫要這樣盤算,你怎知村莊內團圓
邊關的兵和將千千萬萬,誰無有老和少田產莊園
若都是戀家鄉不肯出戰,怕戰火早燒到咱的門前。
抗美援朝可不就是這樣的情況嗎?若當時不在國門之外擋住美帝國主義野心狼,那戰火早晚也會燒到國內。抗美援朝運動正是在這一情境下爆發的,花木蘭的形象儼然代表著志願軍的形象。因此,只要演出《花木蘭》,大幕一拉開,立刻就是鋪天蓋地的掌聲和喝彩。人們在潛意識中,已經把常香玉當成了那個替父出征的女英雄花木蘭了。每個人都從心底裡支援花木蘭,支援抗美援朝,保家衛國。
1952年2月7日,歷經六個月的艱苦奮戰,香玉劇社成功籌款十五億兩千七百萬元,超出了預期。這筆錢打入抗美援朝總會的賬戶後不久,一架名為“香玉劇社號”的米格-15戰鬥機,帶著 常香玉和千萬捐獻者的意志,出現在了朝鮮戰場。
以前看抗美援朝系列書籍時,筆者就時常在想:抗美援朝時向前線捐贈飛機大炮的個人和企業非常多,捐十幾架飛機的都大有人在,為什麼大家偏偏記住了香玉劇社和常香玉呢?直到我看了常香玉的故事,以及她的劇本臺詞,才真正明白箇中緣由。
- 第一:常香玉以一小小劇組,籌款15億,超出其自身能力太多,拳拳愛國之心,殷殷報國之志溢於言表,可謂女中豪傑。
- 第二:香玉劇社全國公演,在那個資訊不發達,且文盲率極高的年代,她的巡演以通俗易懂的方式,在極大範圍內向人們解讀了抗美援朝的必須和偉大。
- 第三:正如雷桂華在《常香玉》一書中所說,常香玉的這一愛國行為產生的政治意義和社會影響力,遠遠超過一架飛機。
1952年10月,常香玉受邀前往北京參加文化部舉辦的“第一屆全國戲曲觀摩演出大會”,《花木蘭》為豫劇再次贏得了滿堂彩。
10月3日,常香玉又受邀到中南海懷仁堂演出。表演結束後,她隱約看到一個身材魁梧,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出現在舞臺前。當她確信眼前的這個人真的是毛主席時,她整個人呆住了。她做夢也沒想過,自己這個被舊社會譽為“下九流”的底層工作者,有朝一日能夠作為嘉賓,站在舞臺上為毛主席演唱戲曲……想到自己在舊社會遭受的那些冷眼、毒打、欺凌,常香玉不覺淚流滿面,待她反應過來時,毛主席一行人已經遠去。會後,周總理設宴款待了常香玉等人,並親自給常香玉敬酒,稱讚她了不起!
1953年年初,常香玉得到通知:文化部將安排一批文藝團體赴朝慰問,其中就有香玉劇社。
對於一個文藝工作者來說,上前線慰問演出和戰士們去前線戍邊殺敵是一樣的,都是在戰鬥。只不過,戰士們是用槍炮戰鬥,文藝工作者是用表演戰鬥。因此,得知要赴朝慰問後,常香玉和丈夫陳憲章高興極了,他們很早就想去朝鮮為志願軍演出慰勞了。
4月1日晚上10點,慰問團在夜色的掩護下,從鴨綠江大橋秘密進入朝鮮。一入朝鮮國境,大家都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這裡的城鎮,幾乎都是斷壁殘垣,滿目瘡痍,不少地方剛被襲擊過,還冒著濃煙。公路兩旁,許多朝鮮婦女正在修路,這些公路白天被美國飛機轟炸,到了晚上,朝鮮老百姓就會扛著鐵鍬將彈坑填平。
當常香玉一行抵達前線時,受到了前線官兵的熱烈接待,戰士們遠赴異國他鄉作戰,見到家鄉來的人就顯得格外親切和激動。香玉劇社曾即興編排過一個叫《志願軍們打勝仗》的劇目,今日讀之仍令人非常感動,唱詞是:
志願軍叔叔們大勝仗,
我們慰問到前方。
千山萬水雖然遠,
祖國的人民心意長。
……
當時,負責演唱的是12歲的小女孩劉風琴。她演唱完後,全場掌聲如雷,熱烈的志願軍戰士跑到臺上將她抱起,然後舉過頭頂上,在人群中傳來傳去。小姑娘也沒經歷過這個場面,咯咯地笑個不停。
香玉劇社慰問朝鮮戰場,整體反響最熱烈的劇本,還當屬常香玉的《花木蘭》。在山洞中,在樹林裡,在敵人的炮火中,到處都能聽到常香玉那鏗鏘有力的聲音:
為什麼倒黴的事都叫咱男人來幹
女子們在家中坐享清閒。
花木蘭:
劉大哥講話理太偏,誰說女子享清閒
男子打仗到邊關,女子紡織在家園。
白天去種地,夜晚來紡棉。
不分晝夜辛勤把活幹,將士們才能有這吃和穿。
恁要不相信哪,請往這身上看。
咱們的鞋和襪,還有衣和衫。
千針萬線可都是她們連哪。
……
這個劇的臺詞,寫得可謂入木三分,很多戰士看後馬上就想起了家鄉的妻兒老母,淚流滿面。不少人甚至還寫信給常香玉,表示自己要消滅更多敵人,報答祖國人民的殷切期望。
1953年7月27日,朝鮮戰爭隨著板門店談判的落幕終於宣告結束。第二天,香玉劇社得到通知,彭德懷總司令要接見慰問團全體同志。為了見彭總,常香玉特意將頭髮扎高,顯得自己精神些。
彭德懷穿著一身半舊的軍服,見到常香玉後,他顯得非常高興,第一句話是:咱們是老相識了,我在西安時看過你的戲,你和你得劇團捐了一架飛機,這種愛國精神是很了不起的。
常香玉忙說:不不不,我們做得很不夠,比起志願軍差遠了。志願軍流血犧牲,保衛了祖國的安全,應該感謝志願軍。
彭總又說:你很謙虛,這很好。抗美援朝保家衛國,我們都有責任,這叫相互支援,相互鼓舞,對不對?
會上,一向不愛看戲的彭德懷,看了常香玉表演的《花木蘭》後,連連鼓掌,並表示:《花木蘭》這齣戲很有教育意義,可以給戰士們多演。
朝鮮一行,常香玉明白了一個道理,只有演出與人民心心相連的劇目,才能獲得長久的藝術生命力。這是她在過去不曾領悟到的。
1956年,常香玉帶領劇社從西安遷回河南,與河南的其他劇社一同組建了河南豫劇院,常香玉擔任院長。
然而,此時戲曲領域的同行們,比如梅蘭芳、陳伯華、紅線女、袁雪芬等人都入黨了,唯獨常香玉還一直在黨的大門外徘徊。她在西安時期,就提交過入黨申請,現在回到河南,又一次提出申請,但一直沒有下文。
1957年,陳憲章因“歷史問題”被打成“右派”,解去職務,改去圖書館整理書籍。同時,還有人讓常香玉去填寫“右派登記表”。因為這事兒,陳憲章經過慎重考量,向常香玉提出了離婚。他認為,自己曾在舊社會任職,常香玉就是因為這個原因,一直不得入黨。所以他現在要和常香玉斷絕一切關係,劃清界限,只有這樣,常香玉才能入黨,才能當個人民的好演員。
常香玉拒絕了陳憲章的離婚要求,轉而去找單位的書記詢問緣由,書記嚴肅地對她說:陳憲章需要你的幫助,但不是非得要和他離婚不可。此後丈夫才不再提離婚。
1959年,黨中央第二次鄭州會議召開,常香玉為大會演出了豫劇《破洪州》,時任國務院副總理的鄧小平觀看了她的演出並接待了她。隨後,在與河南省委領導談話時,鄧小平得知常香玉的入黨問題還沒解決,遂即嚴肅地對河南省委領導說:“常香玉是在我國最困難的時候做出過重大貢獻的人。你們河南要不發展她,我們中央就發展了。”
1959年5月4日,河南省委為常香玉的入黨申請專門開會討論,最終做出了批准常香玉入黨的決定。當天晚上,常香玉便站在她神往已久的鐮刀斧頭的黨旗下,莊嚴地舉起了右手,字字鏗鏘地莊嚴宣誓加入了中國共產黨。
入黨後的常香玉更加勤奮地工作,除正常鑽研豫劇、演出之外,她還一如既往地從事著慈善活動,她不僅籌資30萬設立戲曲獎金,在唐山地震、大興安嶺火災、亞運會、香港迴歸、長江洪災、乃至2002年的非典等等各種災難和重大時刻的慈善名單上,我們都可以看到常香玉的名字。
2004年5月,已經病入膏肓的常香玉躺在河南省人民醫院的病床上,因為癌症的折磨,她的整個腹腔幾乎都已經爛掉,時日無多。大弟子高玉秋前來看望,她還拉著高玉秋的手說:“秋,你聽,我的嗓子啞了,這是我的本錢,我的槍啊!我得趕快把它治好,統一臺灣時我還得唱呢!”
十幾天後,一代豫劇大師,德藝雙馨的人民藝術家常香玉永遠地離開了人世。2009年,香玉永被評選為100位新中國成立以來感動中國人物,是唯一一個當選的戲曲界人物。
注:鄧小平對河南省委講的話,在網上流傳有另外一個版本,和本文的說法略有不同:
“常香玉是在我國最困難的時候做出過重大貢獻的人。她的入黨問題如果在河南不好解決,就讓我做她的入黨介紹人,由中央直接解決好啦。”
筆者考慮到,這兩個版本說法有小微差異,很難考證哪個才是正統。因為我個人更傾向於書本中的記載,所以本文引用的是雷桂華編著的《100位新中國成立以來感動中國人物——常香玉》中的原話,望讀者悉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