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歐陽奮強
選自《名家憶文系列·滄桑歲月》
飛來機緣
1982年2月23日，《人民日報》《光明日報》發表了電視連續劇《紅樓夢》攝製工作在籌備的訊息後，誰來出任劇中的主角成為全國關注的焦點。《紅樓夢》劇組從上萬名演員裡面挑選了六十多名條件比較好的演員，於1984年春季在北京圓明園舉辦了第一期電視劇《紅樓夢》演員培訓班。
曾經和我一起拍攝電影《虹》的張玉屏和高亮成為第一期的學員。
讓我沒想到的是張玉屏向王扶林導演推薦了我，剛好王導要到四川的峨眉山、青城山選景，就帶著鄧婕、攝像師李耀宗、《紅樓夢》編劇之一週嶺到了成都，一行人住在成都錦江賓館。
既然到了成都，王扶林導演決定順便見見我，他讓鄧婕到我家來找我。當時我出去看電影了，回到家已經很晚了，看見茶杯下面壓了一張紙條：
歐陽：電視連續劇《紅樓夢》的導演王扶林想見你。明天上午十點到錦江賓館來，我在門口等你。
鄧婕
看到這張紙條，我驚呆了，第一反應是：這麼好的事情怎麼可能就落在我頭上了？
還有一個問題，第二天早上八點我就要跟著《女炊事班長》劇組去崇慶縣（今崇州市）拍外景，怎麼辦？
雖然鄧婕的紙條充滿了吸引力，但頭腦中不可能的念頭還是佔據了上風。
我爸說：“也許這是一個機會。”就是我爸的這句話鼓勵了我，我起身順手抓起一條大褲衩，蹬著一輛破腳踏車直奔錦江賓館去了。
歐陽奮強試鏡照
當時的錦江賓館很高階，大理石的地面可以當鏡子了，反射著屋頂的吊燈，像一座宮殿一樣富麗堂皇。平常我是沒有機會來這裡的。
敲開405室的門，一位臉龐瘦削、個頭不高但顯得很精幹的老頭兒自我介紹：“我就是王扶林。”
這就是《敵營十八年》的大導演，也是《紅樓夢》的導演，待人這麼親切，讓我緊張的心稍微放鬆了一些，這才有時間看另外兩個人，他們也迎了過來。身材高大魁梧的是《紅樓夢》的編劇之一週嶺，像一個拳擊運動員，面板有些黑的是攝像李耀宗。
王導給我介紹了《紅樓夢》劇組的情況：其他角色現在基本都定了，就是賈寶玉這個角色沒有找到。他又問了我其他情況，包括我的出身、年齡，哪年上學，哪年畢業，拍過什麼戲，演過什麼角色，看過幾遍《紅樓夢》等。緊張感沒消失的我嘴巴乾澀，一一回答了王導的問題。在我回答王導問題的時候，李耀宗從不同的角度觀察我，可能是在看我的臉部線條，這讓我又緊張起來。
王導和藹地對我說：“你有時間到北京來參加試鏡嗎？”
要去試賈寶玉的戲我倒不興奮，要坐飛機去北京讓我興奮。那時我還沒有坐過飛機、沒有去過北京呢。那時飛機不是隨便可以坐的，有一定級別的人才能坐。一般劇組都是隻報銷火車票的。
坐飛機去北京這麼好的事情，就算選不上我也要去。
小試牛刀
1984年7月12日，穿著一雙塑膠涼鞋、上身軍襯衣、下身一條藍色的確良褲子的我搭乘了飛往北京的航班。
去了《紅樓夢》劇組住下後，又來了許多從全國各地選來的賈寶玉候選人，我沒有多想：演賈寶玉的可能性不大，何必那麼在意，不如在北京好好玩幾天。
直到第三天，就是7月15日，我早早和化裝鄭大姐來到北京南菜園——大觀園的修建處試戲。不一會兒，篩選出來試寶玉的二十四個小夥子陸續到來，他們都打扮得很時髦，和他們相比，我就是一個“土鱉”——上身是皺巴巴的背心，下面是短球褲，一雙拖鞋。
劇組的一個女同志問：“你就這樣來的啊？”
我點頭，心想：“這是選演員又不是選美，花那麼多時間打扮自己幹嗎？”
在導演、攝像、編劇、製片主任都一一到齊之後，試鏡開始。
我起身輕鬆地走到水銀燈下，和張玉屏排練“寶黛讀西廂”。頭天晚上我看了《紅樓夢》的連環畫，看到“寶黛讀西廂”，覺得這個不錯，就和張玉屏排練了幾次。
“預備——開始！”我和張玉屏默契、順利地演完了這個片段，劇組的錄影帶也記錄下了我和張玉屏演出的“寶黛讀西廂”片段。
試完鏡已經是中午，到食堂吃飯。劇組的人對我很熱情，好像我已經是這個劇組的成員一樣。
在招待所，我見到了演薛寶釵的張莉。她很漂亮，斯文又溫柔，還是四川老鄉，我們就聊起天來。
她說：“你們都是專業演員，我是跳舞的，好羨慕你們啊。”
她羨慕我，我還羨慕她呢，因為她已經是薛寶釵了，是主演了。
在離開北京的頭一天，張玉屏帶著我去了《紅樓夢》編劇之一週雷的住所。周雷見到我特別高興，拿起相機讓我在院子裡的樹下站好，給我拍照。周雷的舉動，讓我感覺到我演寶玉的可能性更大了。
塵埃落定
再去北京時，“紅樓”培訓班已經快要結束了，我是《紅樓夢》劇組最晚一個進組的演員，而此時劇組已經在黃山拍跛腳道人、禿頭和尚，還有林黛玉乘船北上的戲了。到我的戲還有兩個多月的時間，這兩個多月給我的安排就是接受培訓，好好讀原著和劇本。
我們是早上形體訓練，我在川劇團訓練過這些戲曲形體功，對我來說不算難事。上午是聽專家講課，學習班負責人也是編劇之一的周雷老師向我介紹情況、交代任務，每個週末導演和主創人員審看我的錄影。晚上是琴棋書畫，也是一種休息。
《紅樓夢》劇組日常
從進組那天開始我就緊張，感受到一種莫名的壓力。這是全國人民關注的《紅樓夢》啊，我是賈寶玉，是《紅樓夢》劇組絕對的男一號啊，我能演好嗎？
這個壓力把我壓得有些喘不過氣來，整天皺著眉、揹著手，想怎麼演好寶玉，想著怎麼演好小品。小品一直都是我的弱項，特別怵排小品。
我本人的性格不像賈寶玉，是家裡的老大，所以比較老成，再加上這個壓力，就更不像寶玉了。
王導說：“這個樣子怎麼行？不像寶玉像個小警察，這樣老成和老實是賈政喜歡的寶玉，不是曹雪芹先生筆下的寶玉，寶玉應該是俏皮、活潑和乖張的。”
他要我不要看原著了，也不要排小品，就放開手腳、放心大膽地在劇組玩，特許我和劇組所有的女孩子打鬧和開玩笑，就是要耳鬢廝磨，還說：“演不成也沒有關係。”
春節前夕在香山空軍幹休所搭的內景開始拍攝我的戲，就是電視連續劇《紅樓夢》中賈寶玉的第一場戲：王熙鳳帶著寶玉去見秦可卿。
王扶林指導鄧婕拍戲
穿上古裝行頭，我一下就找到了感覺。戲曲底子幫了我很大的忙。穿上這身行頭我不會像其他人那樣出現手不知道該放在哪裡，甚至連走路都不會了的情況。
鳳姐帶我走進可卿的閨房，我站在一邊看著躺著的秦可卿和坐在她榻上的鳳姐，雙手垂著，微微彎腰，又有微微的不安和羞澀。帶著這樣的心情表演，卻也恰好符合了這場戲裡人物的內心世界。
拍完，我就偷偷看坐在監視器後面的王導，看見王導微笑著點頭。
王扶林指導郭霄珍“湘雲醉臥”
我知道自己有戲了。
接著拍我恍惚看著牆上的美人畫，聽見可卿說她不能病癒的話而痛哭的戲。
對於哭戲，我有自己的招數，整個戲下來很順。
導演再次微笑、點頭，壓了兩個多月的石頭終於落了地。
王導高興地問旁邊的人：“這個寶玉怎麼樣？”大家都點頭預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