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網際網路不發達的時代,高考成績被頂替、工作機會被冒名的事情屢有發生。而令王天平沒想到的是,他也有被頂替的一天。他稱自己曾在軍隊服役三年多,後因檔案丟失而沒能找到合適的工作。
而在28年後的一天,王天平發現自己的檔案不是丟失的,而是被人冒領的,冒領他檔案的人用他的資料在石化企業找到了正式的工作。那人不是旁人,竟是名字與他只有一字之差的本族堂弟。
遺失的檔案
王天平是河南長垣人,出生於七十年代。16歲那年,村裡貼出了徵兵的公告。當兵一事對於當時的農村少年王天平來說不僅是個絕佳的出路,而且還是件非常榮光的事情。他懷著忐忑且期盼的心情報了名。
16歲的王天平是個健壯的半大小子,各方面都很合格。就這樣,符合徵兵條件的王天平便在部隊裡服役了三年多的時間。按照當時的政策來看,農村兵源退役雖不包分配工作,但只要有相關的檔案,大多數工作單位還是很樂意接收的。
躊躇滿志的王天平來到本地民政局拿自己的退役軍人檔案時,卻被告知他的檔案遺失了。一聽到這個訊息,王天平腦中一片空白,他央求工作人員再幫他找一找。
工作人員找了一番後,再次告訴他,他的退役軍人檔案丟失了。
“那,那怎麼辦?”王天平呼吸急促,心跳如擂鼓,腦海中一直炸響著一個念頭:沒有退役檔案,那他拿什麼去找工作。
王天平心裡雖然驚慌失措,但他還是稍稍冷靜了下來,他去了好幾個可能幫他找到檔案的地方,但結果都一無所獲。
就那麼一本薄薄的檔案,它到底能去哪兒呢?毫無辦法的王天平百思不得其解。在找尋檔案的期間,王天平也沒放棄找工作。而有些用人單位雖都很欣賞他參過軍的經歷,但最後都因他拿不出檔案而婉拒了他。
王天平沒法,他只能一邊託人找尋檔案,一邊去找一些工作。他在建築工地當過工人,每天踩腳手架、鋸木頭、和水泥。
王天平是當過兵的人,身體強健,精力充沛,建築工地的活兒他能應付得過來。但每晚回到住所躺在鋪蓋上時,他也會忍不住地想,等檔案找到了,他就能離開工地去找一份相對體面的工作了。
但王天平這一想,便想了近28年。在這近28年的時間裡,為了生計,王天平嘗試過很多辦法來養家餬口。他賣過童裝,去菜市場賣菜。
後來王天平結了婚,有了孩子,他身上的擔子更重了。丈夫和父親的雙重身份,讓王天平有了生活的篤實感。為了讓家人過上更好的生活,他去給人開大車,在全國各地奔波。王天平一直在努力地生活。
這麼多年,自己的檔案沒找到,連自己的家也散了,王天平一度消沉不已。不理解他的人肆意地嘲弄他,說他一個大男人,連自己的老婆孩子都看不住。王天平聽了,只能無奈地低頭沉默。
每逢深夜,王天平又忍不住地想,如果檔案不丟失就好了,他就能帶著家人過上好日子。虛幻美好的幻想和現實的冰冷來回不斷地切割著他,王天平十分苦惱、悔恨。後悔從軍嗎,並不。可要去恨誰,王天平心裡也不知曉。
真假“王天平”
與妻子離婚後,王天平就一直和自己的老母親一起過活。這麼多年,他心裡一直放不下的有兩件事,一是自己的家人,另一件則是那份退役軍人檔案。王天平一邊打工照顧年邁的母親,另一邊仍未放棄尋找檔案。這一找,找了近28年。
幾年前的一天,王天平偶然聽到別人對他說,“哎,你也叫王天平啊。濮陽市的石化公司裡也有個‘王天平’,真巧,你倆人名字竟然一樣。”
說者無心,但聽者卻有意。這幾句閒聊猶如一記響雷,瞬間擊醒了迷惘苦惱的王天平。錯了,真是從一開始就想錯了。他只顧著糾結於檔案是丟了,但從來都沒往被人偷了一事上想。
王天平猛然想起在網上看到的關於工作機會被人頂了的新聞報道,不禁驚出一身冷汗來。難道他的檔案不是丟失了,而是被人給盜用了?一想到極有這種可能,王天平的心又不禁怦怦直跳,渾身血液上湧,心好似要蹦出胸腔。
那時正巧王天平的姐姐和姐夫回孃家走親戚,他跟姐姐、姐夫這麼一說,三人立即便拍板,一起到濮陽的石化公司看個究竟。
之後王天平便驅車來到了濮陽,多方打聽之下,他終於來到了中石化濮陽中原油田文地下96儲氣庫單位前。他沒有說明自己的來意,而是拜託單位門口的保安幫他喊“王天平”出來。
在門口焦急地等了一會兒後,王天平看見從單位裡面走出了一個熟人,“王天平?”那人下意識地應了一聲,待看到喊他的人是王天平時,他的神情有些慌亂。
王天平上前拽住他,“你咋叫‘王天平’了,你不是叫王遂平嗎?明明我才是王天平。”
“你胡說什麼,我就叫王天平,碰巧跟你重名了而已。”
28年了,他苦苦找了28年。即使做噩夢,王天平都從來沒夢到過,冒名頂替拿走他檔案的人,竟是自己的堂弟王遂平。
大興安嶺的救火英雄
此事一經曝光後,王天平得到了大眾的一波同情與惋惜,隨後便有北京青年報的記者前去採訪了他。在記者面前,他噙著眼淚訴說了自己這麼多年的經歷和內心感受。
之後,王天平拿出了一張照片,照片中是16歲的他。那時他剛參軍不久,恰逢大興安嶺發生特大火災,他跟隨部隊前去砍樹救火,這張照片是連長幫他們拍下的。
泛黃照片中的王天平手拿饅頭,和五六個戰友坐在砍倒的枝幹上。幾個年輕人臉上佈滿灰塵,腳底沾滿泥漿。看著雖有些狼狽,但救下火的心情卻是自豪的。
很多人只是簡單地聽說過大興安嶺特大森林火災一事,至於其中的慘烈程度卻不怎麼了解。大火燒了整整28天,5萬多人的家園化為灰燼,211人殞命,266人被嚴重燒傷。
當時參與救火的軍人、森警、消防員和民兵民眾有5萬多人。他們當中的大部分人寧願以身飼火,都不願百姓們受到半點傷害。
有人說被燒死是最痛苦的死法。當時救火的人他們怕嗎,心裡肯定是有點畏懼的。心中害怕畏懼,但仍能挺身而出的人,他們是真正的英雄。
照片中的王天平是當時救火中的小小一員,但在人們心中,他應該是個大寫的英雄。這樣的英雄,不應該受到任何現實的凌辱與欺騙。
想起那幾年在部隊服役的日子,王天平懷念又悵惘。他本以為自己會帶著軍隊服役的美好回憶開啟他的新人生,但他從未料到,命運給他開了一個那麼荒謬的笑話。
冒領他檔案,偷竊他人生的人,跟他打過很多次照面,還口中親切地喊過他“二哥”。而這個人,也曾眼睜睜地看著他四處無頭蒼蠅般地尋找檔案。
尋找遺失的人生
據王天平自己說,冒領檔案一事剛被揭發的時候,堂弟王遂平心裡很害怕,說對不起他,要用錢來彌補他。王天平覺得他和王遂平畢竟是親戚關係,如果王遂平誠心悔過的話,他是可以原諒他的。
其他親屬也勸王天平不要把此事鬧大,讓外人看笑話,能自己內部解決就自己解決。
在王家的祖墳前,倆人又談了許多。最後王遂平只願意拿出兩三萬塊錢,這讓王天平意識到王遂平不是真的在悔過。
偷了你的檔案,頂著你的名字上著體面的班,一上上了28年,到頭來在偷竊者的眼裡,這些只值兩三萬塊錢。王天平十分惱怒且不解,天下竟然有這樣恬不知恥的人。
在王天平的心裡,王遂平口中的兩三萬塊錢是對他莫大的羞辱。他說,別說兩三萬了,就是兩三百萬都彌補不了他的缺憾。
後來,涉嫌身份造假的王遂平突然改口,一直矢口否認,說二人重名,純粹是巧合。說他盜竊別人的檔案,更是子虛烏有。王天平與他交涉數次,都無功而返。
之後,王天平把此事反映給長垣市公安局和退役軍人事務管理局後,相關部門成立了調查組專門來偵查此事。
由於事發時間較為久遠,相關證據的收集存在一定的難度。尤其是身份造假嫌疑人前後口供不一,後來還企圖用自己有精神病來逃脫罪責。
“我向來不憚以最壞的惡意來揣測中國人。”魯迅先生的言辭總是那麼犀利而冷酷。世間是存在著真善美,但在黑暗中也潛伏著無數魑魅。他們可以對你言笑晏晏,但轉身也會對你抽筋拔骨,惡意盜取你的人生,即使你們是親友,這是王天平切身的了悟。
王天平只是一個出身貧苦的農家子弟,他雖是想透過參軍來改變自己的命運。但他在部隊中付出的努力,所得到的勳章,都是實打實的。他始終是一個勇敢的、真實的、閃耀著普通而又不平凡光輝的小人物。
但就是這樣一個人,他卻遇到了如王遂平和王萬昌父子般不敬畏人性,不敬畏法律的人。
最後,王天平準備拿起法律武器,欲起訴王遂平。但因案件缺少至關重要的證據,王天平起初沒有被法院認定為受害人。
王天平自己在網上發出了《王天平戰友聯署請願書》。親友和網友們看見後,紛紛站出來支援他。據王天平稱,他的新鄉戰友孫琦和長垣市南蒲的退役軍人趙玉堂等人都願意參加聯署簽名活動。
後來,王遂平案件承辦人檢察官宋子娟通知了王天平的律師,說此案件已變更起訴,認定王天平為受害人。
從檔案“丟失”的那一天起,到被認定為受害人,王天平走了28年。這期間他見識到了人性的貪婪與極惡,也得到了社會各方的積極援助。他在迷惘中踽踽而行過,但也見到了人世間的絲絲光和亮。
王天平的現狀
如今的王天平已51歲了,他蓄起了鬍鬚,面容也不再是那個青春懵懂的16歲少年的樣子了。
王天平的人生雖有遺憾,但他目前的生活已逐漸趨於平淡。逝去的年月已不可再追尋,但好在還有公平和正義可以期許。他這些年對那份檔案的念念不忘,並不是沒有任何迴響。
他在追尋正義和公平的同時,也悄無聲息地影響了很多東西。於他自己的人生來說,他撥開了瀰漫在心間近28年的迷霧;於更為宏觀的層面來講,此事也揭露了過去人事管理上的種種弊端。
疫情期間,王天平時刻關注著國家相關政策的動向。什麼時候不能外出,哪些是暫時不能前往的高風險地區,幾針疫苗的接種時間,他都時刻關注且嚴謹地遵守著。
在他的心裡,參軍服兵役是一種愛國的行為。那麼遵守日常的秩序,也是一種愛國的具體體現。
每年的八一建軍節,王天平不僅會憶起參軍的那段歲月,他有時還會寫幾段文字來抒發感想,這是一位老兵細膩感性的一面。
“那時,每到這個日子,無論有多少苦痛,此刻都會化為無尚的榮光;都會因不辜負自己的青春而感到驕傲,且無怨無悔。”這是王天平在2021年八一建軍節那天寫下的句子。
普通百姓尚且不應受到無妄的欺騙與傷害。那些曾經為國為百姓作出犧牲和奉獻的老兵們,更不應該讓他們感到悲憤與屈辱。那些欺壓他們的社會蠹蟲,理應受到道德和法律的嚴肅審判。
經過兩年多的奔波交涉,王天平已把冒領檔案嫌疑人王遂平告上法院。最近王天平在社交賬號上稱,該案件已被長垣市檢察院提起公訴,長垣市法院於2021年11月18日開庭審理此案。
雖還未敲定最後的判決結果,但王天平相信,屬於他的正義早晚會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