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深的傷害,莫過於來自親人的鄙視。
最近看了一本小說,作者介紹中有這樣一句話:“莫拉維亞之於義大利,如同魯迅之於中國”,正是這句介紹激發了我的興趣。翻開了這本小說《鄙視》。
“鄙視”既是書名,也是題眼,小說通篇以男主人公里卡爾多為第一視角,以碎碎唸的方式,解密了妻子對男主的“鄙視”從何而來。坦率地說,在閱讀過程中,我一度覺得煩躁,覺得彷彿一個瑣碎絮叨的男人,栩栩如生站在我面前,一直嘀嘀咕咕,心中也不由湧起了評判——“這算哪門子魯迅?明明就是老太太的裹腳布”,但隨著閱讀的繼續,我逐漸從看似淺顯無趣的內容中看出了端倪,我發現作者很“狡猾”,他躲在男主人公的背後,藉助男主人公的碎碎念,表面上揭露的是妻子的不是,彰顯的是男主的清白,但其實卻綿裡藏針,透過第一人稱的方式,向我們展示了一個自私、自戀、內心充滿防禦的男人猥瑣的內心世界。
真正的鄙視,表面上是妻子對丈夫的,其實,是丈夫對妻子的。
原來,一切都是內心的投射。
作者的設計,可謂十分精巧。
另外,作為一個心理學的博主,我對本書中貫穿始終的男配——電影導演萊因戈爾德對於《奧賽羅》的弗洛伊德式解析十分興趣盎然。在萊因戈爾德眼裡,奧德修斯其實根本就是和妻子的關係出現了裂痕,所以才在外面打了很多年的仗,表面上看,英雄奧德修斯不能回家是形式所迫,其實潛意識裡,是他根本不想回家面對夫妻矛盾。不得不說,這個解釋太“弗洛伊德”了,而本書的作者,則巧妙地使用萊因戈爾德對《奧賽羅》的解釋,旁敲側擊的撕下了男主裡卡爾多自戀又虛偽的面紗。
初接觸精神分析的人,大體上會有兩種反應,一種是“太神了,簡直了!”,另一種則是“什麼玩意,簡直是瞎說八道。”精神分析的精髓在於潛意識,所謂潛意識,自然就是日常不能被我們覺察的部分,既然看不見摸不著,那麼覺得它是瞎編亂造,就一點也不奇怪。不過,對於另一部分人來說,它卻打開了一扇嶄新的大門。這可真是“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為此,曾有人問弗洛伊德“什麼人適合使用精神分析作為治療手段?”,弗洛伊德的回答是:“年輕、有錢、有知識”,年輕意味著開放性更強,有錢是因為精神分析的治療往往是長程的,自然需要支付更多的費用,而有知識的標準,在於一個人的認知層級,面對精神分析中晦澀難懂、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概念,的確是需要有一定認知層級的人,方能理解。
本書的作者阿爾貝託•莫拉維亞之所以被稱為“義大利的魯迅”,自然是因為他的批判夠狠,夠犀利,作為男性作者,我絕對有理由相信,他對男性的內心世界,尤其是本書中的男主裡卡爾多這一類“男知識分子”有更為深入的瞭解。這類人有什麼特點呢?一言以蔽之,就是“傲慢”。
裡卡爾多一直標榜他有多麼的愛他的妻子,對於妻子的鄙視,他是多麼痛苦,他為了取悅妻子買了大房子,為了房貸,他“不得不”低下頭,去做自己根本不喜歡做的編劇工作,和一群市儈、不懂文學,沒有純真情感的人混在一起,為此,他充滿委屈。但是他的犧牲和付出卻沒有被妻子看在眼裡,反而他還被妻子冷落、鄙視。
哦~多可憐的男人啊。
但是,事實的真相卻完全相反。事實上,裡卡爾多從來沒有真正愛上過他的妻子,他妻子吸引他的,無非是性感的身材、姣好的容貌,在卡爾多的眼裡,妻子沒受過什麼教育,在精神上根本不能和他同頻,他選擇性地忽視了自己原本就是一個才華平平的人的事實,忽視了自己實實在在的虛榮心,忽視了自己即使去搞文學創作,也註定翻不出什麼浪花的事實,而是將這口大鍋甩到了妻子頭上,認為自己被妻子的虛榮所累,不得不寄人籬下、委屈求全。
透過一系列的內心轉換,他內心中“自我”的形象,從一個不能面對現實,自我負責的軟弱男人,陡然轉換成一個為了家庭犧牲奉獻、空有一腔才華但卻無處伸展的“受害者”。
這轉換如此邏輯自洽、行雲流水,讓我不得不再次引用心理學家托馬斯•摩爾的名言:對一個人最好的治療,就是拉近他與真實的距離。
是的,從某種程度上說,我們都是裡卡爾多,但卻不自知。我們像卡爾多一樣自戀,為了維護自己脆弱的自尊,透過“心理防禦機制”這門無師自通的工具,將自己包裹在一個自己編織的網裡,活的虛偽而不自知。
所以,從我的角度來看,這不是一本簡單地揭露婚姻當中男性虛偽的小說,更是一本揭示人性和心理的故事。如果讀者能夠在看透裡卡爾多的虛偽之後,除了謾罵和鄙視,再加上一層自我審視,或許會有更多的收穫。
說回小說,在故事的結尾,男主人公里卡爾多將妻子艾米莉亞對他的鄙視最終定位為一場誤會——他的妻子之所以鄙視他,是誤會了他為了工作機會,將妻子送給製片人巴蒂斯塔當情婦。不僅如此,還安排了妻子不願聽卡爾多的解釋,選擇了和巴蒂斯塔私奔並最終死於車禍的悲慘結局。妻子的死,令裡卡爾多十分遺憾。他覺得,要是沒有這些誤會,兩人肯定能愛到地久天長。
哈哈哈,這可真是絕佳的諷刺。沒錯,只有妻子死了,裡卡爾多才能永遠都不從自己的夢中醒來,永遠都不用面對事實的真相,而永遠活在自己的“以為”當中,維繫自己脆弱的自戀——自己依然是那個才華橫溢但命運不濟,被膚淺的妻子誤會但無力解釋的“受害者”。
在這本書的最後部分,作者借用男主裡卡爾多對《奧賽羅》中導演萊因戈爾德、製片人巴蒂斯塔和編劇(他自己)的三種解讀,充分展示了裡卡爾多的自戀,這一段可謂精彩至極:
“我想起了在編寫《奧德賽》的電影劇本中曾考慮過的奧德修斯的三種形象,從中我又悟出了人的三種不同的存在方式。巴蒂斯塔的奧德修斯形象,萊因戈爾德的奧德修斯形象,最後是我的奧德修斯形象,我感到我的奧德修斯形象是唯一正確的,那實質上是荷馬的奧德修斯形象。
為什麼巴蒂斯塔、賴因戈爾德和我,我們三個人在塑造奧德修斯的形象上觀點如此不同呢?就是因為我們三人的生活、我們的人生理想迥然相異。
巴蒂斯塔所要塑造的膚淺、平庸、浮誇而又毫無意義的形象,與巴蒂斯塔的生活和理想,或者確切地說,與他的利益,是相一致的;賴因戈爾德所要塑造的那種比較現實,然而又簡單化和庸俗化了的形象,這符合他當導演的精神和藝術境界。最後是我所要塑造的形象,那無疑是最崇高、最自然、最富有詩意、最真實的形象,它產生於我對一種既不被金錢腐蝕和吞噬,又沒有降低到純粹是出於生理上和物質上的需求的生活的嚮往,那種嚮往也許是軟弱無力的,然而卻是誠摯的....."
自認為的真誠,自以為的清高、自認為的徹悟......很多時候,都不是真的,而是防禦。
我一直認為,好的小說必然是刻畫人性最深刻的,而人性又是最複雜的。很多雞湯都說“讀懂了人性,便讀懂了人生”,其實這是一種閹割後的真理。如果一個人不能深刻的認識自己,而只是因為經歷了一些坎坷、磨難,就以為自己讀懂了人性,那恐怕是天大的誤會。
讀懂人性,必然要從認知自己的內在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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