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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 年,玖龍紙業在香港聯交所敲鐘。創辦者張茵以 72% 的股份,270 億元身家擊敗黃光裕,成為當年胡潤富豪榜首富。
胡潤稱她為 " 世界上最富有的女白手起家者 ",當年財富超過了美國脫口秀節目主持人奧普拉 · 溫弗瑞和《哈利波特》的作者 JK 羅琳。
締造女首富發家之路的,是一個 " 偏門 " 行業,廢紙貿易。張茵從美國回收大量廢紙,運回中國生產紙箱,她本人也因此得名 " 廢紙女王 "。
這或許是紙板箱首次因 " 造富神話 " 讓公眾側目。而紙箱最近一次登上熱搜,是因為三隻松鼠高管偷賣公司 86.4 萬元廢紙箱被判貪汙受賄的新聞。
和許多變得司空見慣的事物一樣,它們被關注,往往因為被與其身份不相稱的財富故事。
在紙箱堆起的龐大商業世界裡,溫長奇不過是普通一員,經營著一家不大不小的紙箱廠。小,是相對玖龍、理文、晨鳴這樣的上市紙業公司而言,與嘉興嘉善縣其餘 100 來家三級紙箱廠比起來,老溫 1 萬多平方米的新廠房,每年 4000 萬營收,算是相當大的規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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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箱行業按照生產範圍將工廠分為三個等級:一級廠涵蓋了造紙這樣的上游環節,二級廠負責生產瓦楞紙板。老溫的三級工廠處於行業最末端,從一級或二級廠買來紙板,加工成紙箱。
三級廠的生產門檻不高。一個家庭小作坊,投入二三十萬元的機器,配上一家人的勞動力,就能開動。按一個普通紙箱 0.5-0.8 元的純利潤來算,每天生產 1000 個紙箱,一年能賺取 20 萬元左右利潤。利薄,但也足夠養活一家人。
曾有紙箱業內人士做過粗略計算,從上游到下游,全國分別有 20 家、2000 家和 10 萬家一級到三級工廠。不像河南許昌假髮或山東曹縣棺材那樣,紙箱行業的各產業環節並沒有一個較集中的集聚地。躋身中國造紙企業 20 強排行榜的公司,也基本上都散落在長三角、珠三角和環渤海地區——可以說,哪裡有活躍的商品貿易,哪裡就有紙箱廠。
一定程度反映出商品與經濟活躍度的紙箱,1880 年代橫空出世後,逐漸取代木箱成為首選的包裝運輸材料。它們被製成大小不一的方盒子,隨著國際貿易遠洋出海,或是伴隨如今已佔據全國零售份額 1/4 的電商行業,包裹超過百億件商品送到全國消費者手上。
2020 年,中國開啟了一場前程遠大的碳中和計劃。紙箱作為國際公認的環保包裝材料,自然也成為這場環保革命中的參與力量:它們被改造,成為其它材料的最佳取代者。伴隨全社會品牌及商品數量的增加,紙箱用量日漸龐大,更是必然趨勢。
來自政策、社會、商業,乃至自然的外力,一切從上游至下游傳導的變化,都如投湖之石泛起的漣漪,震盪老溫以及他工廠裡的 60 多名員工。
漲!漲!漲!
今年剛過去的雙 11,並不是困擾老溫的大事兒——往年,客戶臨時的訂單需求,工廠得加班加點才能如期交付。但近幾年,大資料讓商家能提前預估備貨量,對紙箱的需求也愈發清晰。
讓老溫頭疼的,是今年 9 月連漲數次的紙廠原料價格。紙廠發了幾次漲價函,老溫的朋友圈就轉發了幾條這樣的訊息。
每年秋季,都是瓦楞紙和箱板紙市場的傳統旺季,加上雙 11 前激增的快遞包裝需求,整個紙板市場供不應求。但這兩年,推動原料價格上浮的因素又多了一項:無外廢時代的來臨。
2018 年,中美關係開始走向冰點。一場貿易戰,美國對中國商品的平均關稅率從 3.1%,提高到了 21.3%。中國政府隨後出臺了一項名為 " 國門利劍 " 的政策,大幅限制進口美國的回收廢品。自今年 1 月 1 日起,中國政府更是徹底切斷了對境外固體廢物的進口。
中國人發明了紙,但卻缺少造紙的原料,原生紙漿。目前國內紙業,55% 的原料由廢紙回收再造,剩下的則是來自美國或加拿大的原生木漿。
紙板箱行業,更是普遍以廢紙作為原料。低廉的國外廢紙不光有價格優勢——很長一段時間,美國廢紙比國產廢紙每噸要便宜 1000 元——還有質量優勢,國外廢紙因為纖維長、緊密程度高,所以回收造的紙,成漿率、出紙率也會更高。這也是張茵去美國收廢紙發家致富的公開秘密。
面對廢紙原材料的缺口,整個產業鏈開始尋找新的原漿來源,混合中國廢紙的纖維,以增加紙板的強度。
大型的造紙廠開始走出去。2018 年,玖龍在美國買了 4 家漿紙廠,山鷹國際也在美國擁有一家收購而來的鳳凰紙業。此外,馬來西亞也是紙漿投資建設專案的熱土,聚集了包括玖龍、山鷹國際、理文造紙、景興紙業和新勝大控股等造紙大廠。
但這些來源還不足以餵飽全國巨大的紙箱需求。原料價格變化直接影響到老溫的生意成本。
從上游進貨、靠客戶買單,他和一眾三級工廠猶如夾心餅乾,眼見利潤愈發稀薄。老溫冒出了轉型升級的想法,他要為自己的工廠尋找更大價值空間的商品。
" 野生髮明家 "
溫長奇的辦公室裡,一張根雕茶臺、一張紅木辦公桌之外,最吸睛的莫過於放在展架上的紙板動物模型和堆在一角的紙桌、紙凳、紙城堡。如果留心,你還會發現展架也由紙板製成。
這些紙板模型,都是老溫在疫情期間百無聊賴的偶得。從廠裡拿幾塊紙板,用小刀劃拉幾下,就是自家孩子的玩具。孩子們對玩具並不長情,而市面上的玩具大都是木製品或塑膠製品,處理麻煩:堆著閒置,扔了浪費,只能掛上閒魚,等待買主光顧。
老溫看到了商機。儘管只上過小學,但他與紙箱打了 18 年交道,對它們再熟悉不過。他成了工廠裡所有模型的設計者和產品經理,隨手畫的概念草圖,就能讓設計團隊打磨出一隻動物模型。第一個誕生的動物是頭梅花鹿,耗了他三個多月時間。這以後,老溫幾乎每個月都能推出一款新的動物模型,老虎、大象、公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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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而結實,足夠便宜,可以被粉碎、回收、上色、黏合、切割摺疊。如此普通,可塑性又極強的紙箱,實際已是國際公認的 " 玩具 "。紐約羅切斯特的國際玩具名人堂裡,收藏了不少紙板玩具;一個名為 "Imagination" 的非營利組織,每年都會組織一次 " 全球紙板挑戰 ",吸引全球 100 萬孩子參加。
連科技公司們都在擁抱它。2018 年,任天堂為它最暢銷的 Switch 遊戲機釋出了 Labo 遊戲套裝。與以往螢幕裡的虛擬遊戲不同,Labo 都是用紙板製成的實體玩具,需要玩家自己拼裝組合成釣魚竿、鋼琴或機器人。更早的 2014 年,尚未搭乘元宇宙東風的 VR 裝置大火,谷歌釋出了一款低成本的 VR 眼鏡:和名字 Cardboad(紙板)一樣,它就是讓使用者自己組裝的紙板 VR 眼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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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箱是個傳統行業,100 多年來幾乎沒有什麼形態上的變化。大小不一的方盒子,只為包裝運輸功能服務。
身處行業 28 年的老溫,並不完全瞭解這些大公司的動作。但他和它們一樣,在玩具變得越來越複雜和昂貴時,將紙板看作一種可再生的遊戲資源,而不是垃圾。這些紙板玩具,也成了老溫紙箱生意的一種 " 背書 ":" 玩具這麼複雜的結構我們都能做出來,紙箱更是沒什麼大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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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長奇自己設計的紙貓窩)
除了透過拼插組裝的動物模型,老溫還在儘可能 " 榨取 " 一隻紙箱的生命:工廠為皇家貓糧生產的紙箱,多了幾道劃痕之後,就可以讓消費者自己動手,將一隻完成了裝載使命的紙箱做成一個貓窩。
教育出來的環保意識
老溫和工廠的改變,可以視作商業環境、政策環境變化中,個人尋找出路的故事。他不是第一次被捲入如此宏大的時代敘事裡。
辦廠的 11 年裡,老溫幾次見證、親歷了行業的大變動:電商行業興起後,直接來自電商企業的訂單為工廠貢獻了 1/4 的訂單;幾個外貿客戶,也讓他需要直面不同國家對包裝材料的出口政策。
如果你注意過沃爾瑪、星巴克、聯合利華等國際大公司的年度報告,會發現,它們都在報告中留出大量篇幅,描述公司對環境、多元化等社會責任的貢獻。
它們對公平公正、法律規定、道德要求如此關注,不光是一種政治正確。愛惜羽毛、重視聲譽的動作,往往並非源自利他之心,更多反映出大公司開明的利己主義:成為一家 " 好公司 ",會獲得更多消費者的支援。
不論動機如何,大公司們做出的環保動作,經由公關策略被消費者知道,也成了推動社會環保意識的一股力量。更為關鍵的是,大企業們也在倒逼自己的供應商走向環保。
為了減少包裝廢棄物,在全球擁有超過 10000 家門店的沃爾瑪曾宣佈,要推動全球供應商們在 2025 年實現 100% 可重複利用、可堆肥的包裝。這些包裝既包括商品運輸時使用的紙托盤,也包括商品在超市展示時的紙貨架。
老溫的幾個客戶,正是沃爾瑪的供應商。這家嘉善縣的小公司,也因此與國際大企業有了奇妙的連結:工廠會根據客戶的需求,生產大小不一、承重力驚人的紙貨架,一平方米大小的托盤,透過蜂窩或榫卯結構的組合和變化,承重能達到 1 噸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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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重能力驚人的紙托盤)
外貿生意人都不會對木托盤和 " 保麗龍 " 感到陌生。前者是國際物流運輸時用來堆放、集裝和搬運的工具,後者用來保護商品。全球減碳環保熱潮下,不少國家和地區開始立法禁用保麗龍,需要透過燻蒸除蟲除菌的木托盤也不那麼環保。
於是,老溫工廠生產的紙托盤和紙護角,乘著環保東風,成了替代品。
紙箱之所以環保,是因為一隻紙箱的生命,可以往復迴圈 20-30 次。每次再生後,紙箱的纖維都會被損耗一部分。當紙纖維損耗到無法再生產紙板箱時,可以透過膠水黏合,成為紙護角,在生命末期發揮最後的餘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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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來保護傢俱、替代保麗龍的紙護角)
一條環保鏈
環保並非單一維度的概念,一般來說,它有幾種路徑:
1、透過改進生產工藝,在生產過程中減少碳排放;
2、減少廢物或廢水排放,降低對環境的影響;
3、實現商品或包裝材料的迴圈利用。
2017 年,由國家郵政局等十部門聯合釋出的《關於協同推進快遞業綠色包裝工作的指導意見》,也基本落在這些維度內,目標在 2020 年,增加可降解綠色包材和電子面單的應用比例,基本建成專門的快遞包裝物回收體系。強制性的國家標準《限制商品過度包裝要求食品和化妝品》也將於 2023 年 9 月起實施。
經濟和環境總在博弈,來自政府的力量成了打破這一魔咒的關鍵。事實上,密集推出的綠色環保政策之前,一些企業先嗅到了環保浪潮。
國內的電商平臺和快遞企業,如菜鳥和京東物流,也在推廣電子面單、快遞箱回收計劃,並透過裝箱演算法,減少包裝材料的使用。
儘管紙箱已經擁有了一個大體成熟的回收系統。但目前,國內的紙箱僅有 20% 左右被回收。那些被生活垃圾沾汙、或是被貼上封箱膠帶的紙箱,拉低了紙箱的回收率。
2013 年成立的 " 一撕得 ",創造了一款不用膠帶、一撕即開的拉鍊紙箱。如今,包括歐萊雅、花西子、小米等都在用這樣的拉鍊紙箱;" 箱姑娘 " 用了破壞開口的劃痕裝置,杜絕封箱膠帶的使用,讓用完的紙箱可以回收利用。
(一撕得的拉鍊紙箱)
老溫工廠裡發生的變化,某種程度受益於大公司的環保教育。國際企業對環保的高標準,拉高了工廠的成本。但老溫總能透過自己動手改造流水線,迴圈使用作為黏合劑的玉米澱粉,做到了 " 環保 " 和 " 成本 " 的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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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長奇透過改造流水線,讓玉米澱粉黏合劑可以一次覆蓋多條紙帶,降低成本)
" 環保不和貴畫等號,有時候只是更麻煩一些 ",從聯合利華走出來的創業者王招慶,和同樣是快消大廠出身的幾名成員一起,成立了 Full of Hope。
這些試圖推廣新型生活方式的新品牌們,也更願意為環保做出嘗試。王招慶們不光用上了老東家教育出來的供應商資源,也經常參加包裝展會。一旦遇到一些專注環保的包材供應商,也更願意嘗試。
事實上,相比對全球採購體系更嚴格,對供應商穩定性與數量把控約束更多的國際大公司,新品牌們更靈活,在品牌包裝上做出的環保革新,也比大公司要更快。目前,FOH 已經在透過太陽能生產、生產時保證 0 廢排放、迴圈使用物流箱、包裝上也在使用可降解的大豆油墨。
政策推動、供應鏈變革、品牌願意改變、消費者願意買單,這個初步形成的環保鏈條,使得 " 環保 " 從一種先鋒的趨勢,變成一項更為普遍的運動。
身處環保鏈條中的溫長奇,也開始為自己的工廠考慮一些更切實際的事兒:
眼下,工廠每年 1000 多萬平方米的紙箱產量中,之前推出的 23 個動物模型只佔了極小的一部分。他在想,自己要設計的下一個動物,究竟是什麼。
來源:電商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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