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眠藥
老Y也是“奔五”的人了,又經常用腦,得失眠症很正常。年輕的時候,老Y就有過幾次神經衰弱,去醫院看,醫生給開了方——谷維素、鎮腦寧,加上維生素ABCD、1234之類,說是營養腦神經,減緩大腦的壓力。回家按時吃,的確見效。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遇的事多了,想的問題大了,又失眠時,再吃這些藥就不頂用了。
熬得實在不行了,開始吃安眠藥。最初吃一粒,不好使;加一粒,還是不好使。最後吃到四粒、五粒、六粒,終於眼皮有些發硬了,大腦有些昏沉了,迷迷糊糊地進入半睡半醒狀態,好歹對付到天亮。
失眠的人對安眠藥有依賴,睡不著就想吃,還睡不著就加量。和其他的失眠者一交流,大家都這樣。於是,不以為然,只求天黑之後能快點入眠。
今年春天,老Y的失眠症又犯了,恰好家裡的安眠藥吃完了,就找自己的主治醫生開方去買。買了就買了,沒當回事,到家就吃,吃了就睡。這一睡出了麻煩,老Y中毒了,昏昏不醒。妻子一看著急了,趕緊撥打120,送醫院急救,抽血、化驗、洗胃,折騰了一六十三招,老Y醒了。
妻子哭了,問:“老Y,你這是幹啥呀?有什麼想不開的?幹嗎尋死呀?!”
老Y糊塗了,說:“我沒尋死呀,我活得好好的,幹嗎要尋死呀?”
大家面面相覷。
後來老Y明白了,問題可能出在安眠藥上,急忙打電話給主治醫,主治醫說,這批藥是新進的,剛剛換了廠家,不應該有什麼問題。
老Y哭笑不得,這批安眠藥沒有問題,那以前的安眠藥一定有問題了——吃五片成份不足的安眠藥可以小睡,吃五片成分足的安眠藥,就有可能大睡了。小睡一睜眼,一天過去了,大睡不睜眼,這一輩子有可能就過去了!
老同學
特別意外,這天清晨,老Y看見自己的高中同學了。上高中的時候,班上男生少,八十幾人的大班,只有十幾個男生,於是,為了不挨欺負,學那水泊梁山的樣子,結拜為異性弟兄,哥呀弟呀叫的真摯而親切。
一晃畢業了,生活發生了各種各樣的變化,有人當官了,有人發財了,有人落魄了,有人默默無聞了。一大堆兄弟也分為不同的檔次——當官的,發財的,自然樂意往一起湊;落魄的,無聞的甘守“安貧樂道”的準則,努力打發著每個人的生計。
老Y屬於事業有成的一種,不同於前者,也不同於後者。他喜歡讀書,喜歡寫字,除了工資,偶爾會有稿費,日子過得不緊不慢,不驕不餒。文人嘛,多少有一點清高,不願意往高了攀,就低確實心甘情願,於是,總找那些落魄的、無聞的同學兼兄弟喝酒,每每聊及舊事,既感慨又興奮。
大家在一起聚的多了,就覺得無論什麼場合,都少了一個人——老Z。
老Z工人家庭出身,少年時家即貧寒,高中沒畢業就接父親的班工作了,在市政工程處,每天和石頭、沙子、水泥打交道。他喜歡唱歌,喜歡普希金的詩,人也十分熱情。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從大家的視線中消失了。有重情義的同學到他家的舊址找他,已經人去樓空;去單位打聽,他已買斷下崗了;再找熟悉他的人問情況,知道他的境遇十分不好——父母相繼去世,妻子離婚了,他大病了一場,僅有的一個弟弟住進了瘋人院,所有的用度都由他一個人支付。好像還有一個孩子,跟著他,掐指算一算,現在也該考大學了。
就這些。
一晃二幾十年,尋不到他人。
這天早晨,老Y步行去上班,突然就在街頭看見了他。他穿著“環衛”的工作服,帶著一個大口罩——他上學的時候就喜歡戴口罩——正把一袋一袋的垃圾從一輛車上倒到另一輛車上。
老Y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幾乎是衝鋒似地奔過去,一把抱住了他。
可以看出來,老Z也很激動,可是,他的激動之中還有一絲尷尬。
早晨的時間太匆忙,不及好好敘舊,老Y就和他約好,中午,一定是中午,兩個人在一起好好地喝一頓酒,甚至連吃飯的酒店也一併定下來,就在老Z負責衛生的這條小街上,是一家驢肉館,有香噴噴的驢肉餃子。
一上午,老Y都沉浸在久別重逢的喜悅中。
可是,令老Y沒有想到的是,中午,他準時坐在驢肉館裡等了好久,卻一直未見他的身影。不但這個中午未見,第二天一大早,老Y便來小街上尋找,也未能找見他。老Z的同事說,老Z在這裡工作是臨時的,他不知為什麼,把這份來之不易的工作給辭了。
老Y把老Z給弄丟了,他心裡很難受。他固執地認為,是他再一次把老Z給弄丟了。他不對任何同學說這件事,他要為老Z保密,好像這秘密守住了,老Z人生的最後一點尊嚴就也給守住了!
追問
老Y總去一個小飯店吃飯,和老闆混熟了,得到許多照顧。飯店老闆照顧人的方法無外乎少收錢,不要錢,或者額外加一個菜,這讓老Y很不好意思,總覺得欠了老闆的情。
這一日,老闆的兒子來了,是一個活潑好動的孩子。老Y認為這是一個機會,就主動和孩子說話,和他玩遊戲,最後三嘮兩嘮,竟嘮出了感情,於是,答應領那個孩子去動物園。
動物園離小飯店不遠,步行十幾分鍾就到了。動物園裡的動物很齊全,大象,老虎,獅子,河馬,一樣一樣地看,最後來到了猴山。看著一大堆猴子上竄下跳,十分頑皮,老Y的心情也活泛極了,他顯出很有學問的樣子,對孩子說:“你知道嗎?我們人都是猴子變的。”
那孩子聽了他的話,饒有興趣地趴在圍欄上,一言不發,似在思考。
半晌,那孩子突然問:“我們是哪隻猴子變的?”
這一問,把老Y問迷糊了。
是呀,我們是哪隻猴子變的呢?
他一時忙亂起來,又向孩子解釋,其實人不是猴子變的,是猿變的,猴子和猿不是一回事,猿才是人類真正的祖先。
他忙亂,孩子比他還忙亂,一大堆問題如滔滔江水,奔湧而來,把老Y打的一愣一愣的。
老Y無奈,只好答應他,晚上回去查資料,第二天一早就去和他把這些事講講清楚。
回去的路上,老Y想:人呀,不能隨便說話,尤其對孩子,更不能隨便瞎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