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北冰域,苦寒之地,向來是流放罪大惡深之徒的場所。初春三月,浮冰盡碎,滿目滄白。有銀髮白衣男子如履平地而來。行至近處,深藍眸子好似看見什麼起了異動,唇角勾起一絲笑意。
從此就像生了根般駐守於浮冰之上。白天盤膝靜座,夜晚星斗初上溫度大降,男子卻脫衣散發未著寸縷將身子貼伏冰面。儘管身子在瑟瑟發抖,但男子卻儘可能整夜貼近冰面。如此不飲不食三十日,男子極速消瘦。六十日,男子枯槁形同初老。近百日,開始咯血已近將死。
晨光初透,男子極難得開始對著海水精心整理形容。滿是皺紋的手指一下下劃過枯草般的髮絲,水中人皮肉下垂容光已荒,不過百日已顯七十垂暮老相!
白衣如舊,他立直起身系就腰間環扣。桃樹破冰舒枝長出,他卻指尖旋轉劍光,一副受襲重傷匆匆而來的樣子於花枝含苞瞬息倒臥桃樹根下。
精靈從桃樹上現身出來,圍繞他走了一圈,最後問道:“你是誰?我又是誰?”
男子以手捂住胸口,“你麼,叫花瘦。至於我,”抬頭目光遙遠一刻,“是一個取命無數的殺手。”
桃樹精不解看著他,“聽來是很厲害的人?”她表情輕鬆,初化為人並不能瞭解男子身上此刻的苦痛。
男子無力笑,“我一直在欠人債,此時到了該償命的時候。”
桃樹精愣了愣。當他真正笑起來的時候,她能透過皮相隱隱看到一個雪膚藍眸銀髮絕魅男子的重影。她蹲身想為他療傷,卻被他抬手扼腕阻住。
他用力將她扯近前來呼吸交織詢問,“真想救我?”
她心跳猛地加快,幾乎沉墜入那雙熾藍幽眸!本能想要偏轉頭,卻被他一下捏住下頷強行定住,“我很餓呢!”
模糊不清的記憶里人是可以吃魚的。她將光裸著的足尖試了試水正想躍入海中,卻被他將腰帶甩來纏住雙足重重一扯在冰面上摔成了麵餅!
男子指了指頭頂上方光禿禿的桃花枝,“世間萬物我只取食一樣,那就是桃花瓣。”看著她如同眼前放著一塊紅燒肉,“不想讓我餓死,你就要儘快開出花來。”
她惱怒地動唇想說些什麼。但看到他忽然無力淡默下去,唯只低低嘆息將他扶坐起來儘可能讓他舒服一些。
許是粗糙樹皮令他不適,他下意識往她懷中靠去,無力閉緊著眼,“只有十天時間了......”
十天,對於初化人形的花瘦來說是一段可長可短的日子。長,是因為男子日日用他自己的性命要挾她陷入地獄般的修煉吐納。短,是每日落暉染紅整片海面的時候,男子偶爾會短暫陷入昏迷。這時她可以不顧及一切,帶著悄悄喜悅的心情將他溫柔摟入懷中。手指一下下撫過他的髮絲,再看著他時時刻刻都在枯老的面容,親近感中伴隨有無盡空落辛酸。
他對她嚴厲苛責,長者如師的姿態讓她很是羞惱憤怒。總覺得什麼地方出了問題,她回言反擊。這時他會死死看住她,直到她的囂張氣焰一點點軟化下去,冰冷沉靜的眸中才又會一點點浮上暖和笑意。
2
她發現自己越來越關注他的側面。那時他往往以為她在認真修煉,才會放心短暫陷入自己的情緒。不知他在想些什麼,那樣滄桑空洞的眼神讓她有些心慌下一刻他就會無息離去。
第八天,他咯出一大口血。以為他難以支撐下去,她擁住了他的腰。與蒼老瘦削麵容不同,他的腰身極是韌勁有力。他愣了下,抬起的手在她看不見的角度悄然放下又猛然提起!天地倒換般的旋轉,她被他牢牢壓住,唇舌間被野蠻入侵,粘而腥熱,胸前、腰間相繼裂響,最後是雙腿被用力一分......
嗚嗚,失去自主的不適讓她恐慌得難以出聲。這樣的他好像變了個人,好陌生,好可怕!
最後一刻他卻選擇放手。她睜了眼正望入他熾熱欲焚的眸子!慌亂的心再次劇烈跳動,與他對視的瞬息忘卻了周邊冰冷海水。身體熾熱如同噬待噴發的火山口。呼吸沉重,下意識摩挲靠攏卻又無助。然後,是令她終身難以忘記的恥辱!他重力扇了她一個耳光,一下將她推搡開。
她捂住臉頰,眼中盡是迷茫。這個如同霜雪淡漠的男人,該有著怎樣迷一般的過往,才令得他千里孤身渡海而來,在茫茫冰海中尋到被冰封的花獸芽種,又以自身精血日夜飼養,百日煎熬到顏老血枯才令得她再度重生!
時間如同身體裡的血被一絲絲抽去。當新一輪紅日躍出極白冰海,萬頃陡染暈紅。花瘦屈膝坐於桃樹下冰面上。懷中蒼髮老顏的男子狀似沉睡安詳寧靜,她一手托住他的顏,另一手在他枯槁失澤的髮絲間留連。
終抵不住懷中此人漸遠。她擁緊了他。當他體軀徹底變得僵硬,她的血液隨之凝結。沒有想像中的悲痛絕世,她將他在冰面放平又細細整理好形容。站起來時海風夾帶冰冷讓她整個人空洞得要化風而去。
卻於抬頭之時,白唇綻染腥紅,眼角散發春意!
“開花了!”她欣喜蹲下去搖他,抬手指向當頭迎風枝,“你看,這是我為你開出的第一朵桃花!”
等了數息,方想起他已身去的現實。又不甘心看了看他的蒼顏,踮起足尖摘下那初含露而放的花朵。痴痴看著花蕊,扯下一瓣,回想他舊時笑顏,不禁伸指按落在他唇間,落吻纏連輕語:“如果這世上真有食桃花而活的人,那麼請讓我見怔奇蹟......”
唇吟齒叩,桃紅碎碾,苦澀和淚咽。
《九洲志》另載,花獸雌性之上品,第一世乃桃花夭夭。因情傷綻首花,取花瓣和淚苦咽,可解相思。
佛曰今時果,往日因。光影交替,往時漸回。
後續待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