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德華吃早飯的時候翻開了報紙,無意中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出現在中縫的黑體字訃告中。加里?!他死了?!他平時不是壯得像頭牛一樣嗎?!雖然他們已經十多年沒見了,愛德華還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看了看葬禮安排的時間地點,決定最後去緬懷一下老朋友。
週日的上午,天空飄著細雨,愛德華來到了墓地,在墓坑裡扔進一朵白色的菊花後,他來到了加里夫人的身邊。
儘管分別很久了,但加里夫人還是一眼就認出了,眼前這個身穿藏青色西裝的六十多歲的健壯男人,是她丈夫多年前的同事。
愛德華還沒有問出一句話,就看到加里夫人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般落了下來。他連忙安慰了幾句,然後從加里夫人斷斷續續泣不成聲的話語裡知道了加里去世的原因。
加里是自殺的,在自殺的一週前,他接到了公司的解僱信。加里在某個跨國油料公司擔任中層管理經理三十年,再過兩年就滿六十五歲可以退休了。他在工作中因為一次無意的失誤,錯將寄給賓夕法尼亞州的一封合同寄到了猶它州,讓公司蒙受了幾千美金的損失,所以被解僱的。事實上這樣的錯誤別人都犯過,只要自己掏腰包彌補了公司損失也就沒什麼事了,但加里卻被解僱了,肯定還有著更深層的原因。
聯邦勞動法與工會法規定,所有的員工每年的薪水都必須有一定幅度的提升,像加里這樣的中層管理人員,薪金已經達到了很高的水準,以後的退休金更不會是一個小數目。之所以公司要找到這麼一個小毛病解僱加里,正是為了省下將來的一大筆花銷——要知道,現在找一個大學剛畢業的年輕人,也只需要花上一半的錢。
加里六十三歲因為一個小小的失誤被解僱,實在是一件丟臉的事,他這樣的年齡也很難再找其他工作。他一時想不開,竟然在一個午夜吞槍自殺,只留下了妻子一個人孤零零地活在世上。
聽完了加里夫人的話,愛德華很低落地離開了墓地。他坐在自己的車裡,卻並沒有駛走,而是陷入了沉思。
愛德華也六十二了,再過三年也會退休的。他在一家證券公司擔任會計,財務部裡除了他以外,其他都是才大學畢業的年輕人。按照薪金遞增的法令,現在辦公室裡就他薪水最高,甚至連公司裡耶魯大學的畢業生也比不上他。今天看到了加里的這幕悲劇,愛德華不禁想,他會不會也有這麼一天呢?
愛德華也不敢想太多了,他上班之後只能更加仔細地工作,不讓老闆抓到他的小鞭子。他已經合計過了,千萬不能犯任何錯誤——他的房子是分期付款的,他的車也是,他的妻子沒工作,他的兒子在讀耶魯大學。
如果失去了工作,房子車子會被銀行收回,妻子兒子更不知道會如何是好。所有的一切都得靠他這份豐厚的薪水,他就像一個剛開始運轉的馬達,只要一旦啟動了,就再也沒有辦法停止。
但愛德華越是不想出差錯,卻越會看到他不想看到的一幕。幾個月後的一天,他剛到公司就聽同事說老闆約瑟叫他去辦公室。約瑟是個胖子老頭,他一見到愛德華,就把厚厚一摞帳薄扔到他面前,說:“愛德華,你是老員工了,怎麼還犯這麼低階的錯誤?”
愛德華接過帳薄,就看到一個數字被紅色的圓圈勾了出來。他定睛一看,冷汗不由得簌簌地淌了下來——這個數字是他親筆寫的,最後一位竟多了一個零。他想一定是這幾天的工作令他太緊張了吧,竟然犯下了這樣的錯誤。
約瑟看著愛德華,冷冷地說:“還站在這裡幹什麼?快出去重新算一遍,看還有沒有其他的錯誤!”
愛德華忐忑不安的回到財務部,他進去前,聽見裡面的年輕人都在竊竊私語著,隱隱中他聽到了幾個字:“愛德華……六十三歲了……還有兩年了吧……”
他的心裡猛跳了幾下,然後努力讓自己鎮定了之後,走進了財務部。可他一進去,所有人立刻停止了談論,用一種奇怪的眼神打量著他。這種尷尬沉默的氣氛讓愛德華覺得有些不對勁,但他還是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重新演算起帳薄裡的資料。這些阿拉伯數字讓他感到頭昏眼花,直到下班的時候,他才確定只出了那一個數據上的錯誤。
接下來的幾天,他工作的時候精神更加緊張了,但他還是總被老闆約瑟叫進辦公室裡批評一通。不是說他列印的檔案有單詞拼寫錯誤,就是說他帳薄上忘記了簽名,甚至責怪他穿的服裝老氣橫秋,像個遲暮的老頭。就算他把一份再三檢查過的檔案拿給約瑟看,也會被約瑟找出一點錯誤。
當辦公室裡只剩下一個人的時候,他總是在想,難道自己真的老了?難道自己真的會走上加里的老路,最後被約瑟解僱,然後把房子車子還給銀行,自己與妻子兒子露宿街頭?
這段時間,辦公室裡的年輕人也與愛德華更加疏遠了,他們都用幸災樂禍的眼神觀望著愛德華。愛德華心想,也許這些年輕人都等著看他的笑話吧,都在等著填補他的空缺吧。
這天,他又在列印了一封文書,敲完後他檢查再三,發現了一個錯別字,愛德華在紙上抹了白色的塗改液後修改了過來。他交給約瑟後,只過了一會就又被約瑟叫了進去。
約瑟大發雷霆,說文書裡有幾個錯別字,並且說一定是愛德華太累了,最好回去休息一下,他第二天一早要和愛德華好好談一下。
愛德華接過了文書,看了幾眼後,什麼也沒說,就拎著公文包走出了公司。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他點了一根菸後,用打火機把那份文書燒得乾乾淨淨,然後走進了路邊的槍械店,買了一把小口徑手槍。
在那份文書上,沒有白色的塗改液痕跡,這張紙根本就不是他列印的那份。愛德華明白了,他根本就沒有犯過任何的錯誤,所有的錯誤都是約瑟製造出來的。約瑟一定就是想找出愛德華犯過的錯誤,然後藉故解僱他,目的就是省去他所要支付給愛德華的大筆薪水與退休金。
第二天早晨九點,愛德華準時走進了公司,財務部那個耶魯大學畢業的年輕人一見了愛德華,就說約瑟在辦公室裡等著見他。
愛德華嗯了一聲,就拔出手槍給這個年輕人看了一眼。看到年輕人眼裡流露出恐懼的眼神,愛德華哈哈大笑了起來——愛德華知道,這傢伙覬覦財務部主任的位置已經很久了,只怕這把手槍會留給他很長時間的心理陰影。
不等年輕人發出尖叫,愛德華就衝進了約瑟的辦公室,對著約瑟肥胖的肉臉開了一槍,然後又是一槍,他不停地開槍,所有憤怒的子彈都射進了約瑟的身體裡。約瑟沒來得及哼一聲,就倒在地上一命嗚呼。
愛德華只給自己留下了最後一顆子彈,他在辦公室裡環視了一眼,然後慘然一笑,把手槍塞進自己的嘴裡摳動了扳機。他生命的最後一眼,是看到了辦公室的角落裡,放著一個巨大的生日蛋糕,他想了起來,好象今天就是他六十三歲的生日。在出生的那天回到原來的地方,倒也是件很諷刺的事,所以當他死亡的時候,臉上還帶著一點淡淡的笑容。
當警察趕來後,一個驚魂未定的財務部年輕會計是這樣對警察解釋的:“今天是愛德華六十三歲的生日,約瑟先生在一個月前就準備為他慶祝,於是和我們一起設計了一個惡作劇——要讓愛德華以為約瑟先生要解僱他。然後在今天,約瑟先生會親口對他說:生日快樂!然後加他的薪水,並且給他公司合夥人的待遇……”
於是警方連續一個月在當地的報紙上打出了整版廣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