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你這麼厲害，咋不在天上戳個窟窿啊?我還忙著呢!沒功夫聽你叨叨，這幾天就是天王老子來我也回不去，先掛了!”要不是領隊在，久美多傑真想爆粗口。
“多傑，怎麼了?又跟媳婦吵架了?”
“嗯!我這個婆娘，這幾天簡直像吃了炸藥，天天催我回家，為這事老跟我拌嘴。”久美多傑無奈地搖搖頭，向疫情防控點領隊訴著苦。
夜色漸濃，久美多傑走出帳篷，將手中的煙猛吸了幾口後掐滅，把菸頭憤憤地扔在地上，洩憤似的用鞋尖左右來回猛踩，直至菸頭完全被泥土包容。
(二)
勞累了一天的“戰友”們四仰八叉，鼾聲如雷。夜裡風很大，但雪卻漫不經心地自顧自下著，絲毫沒有一點要停的意思。久美多傑披衣起身將爐火捅旺，又幫“戰友”們掖好被角。十幾天前這群人還都互不相識，這群人裡面有醫生、公安幹警、交警、司法幹警、鄉鎮幹部、社群工作人員、志願者等，久美多傑是供電公司在這個防控點值班的唯一一名員工。
本來已經穩穩當當地到年底了，結果因為一條旅行鏈傳播，新冠疫情又一次捲土重來，且來勢兇猛。一夜之間，多傑所在的縣城一頂頂藍色救災帳篷又搭建了起來，形勢一下子變得極為嚴峻。為確保疫情期間人民群眾的正常用電，同事們都被分派到各個社群、鄉鎮、網格點值班。久美多傑主動向單位申請，到這個最偏遠的縣級疫情防控點值守。
(三)
久美多傑跟央金拉姆前半生吵了多少次架誰也說不清了。但每次就算是吵得再熱鬧，也都像是平靜的水面被頑皮的孩子用小石頭打了個濺水，瞬間就會修復，連一點劃痕都不曾留下。可是，自從這次久美多傑來疫情防控點值班，已經有七八天時間了，央金拉姆卻天天在電話裡不依不饒，而且逐漸有了無理取鬧的味道，久美多傑百思不得其解。這不像是自己婆娘以往的風格!
“這個婆娘這次到底是怎麼了?”久美多傑被這個問題困擾得一個晚上沒有睡好。
第二天，黑著眼圈的久美多傑強打起精神開始了一天的工作，神情恍惚的他在做消殺工作時竟然打翻了消毒液。晚飯時，本想著熬一壺釅茶給大夥提提神，結果又把一大把茶葉放進了米飯裡。
“哎!哎哎!多傑哥你這是想阿切(嫂子)想的吧?”“都想得五迷三道了，哈哈!”小年青們可不管三七二十一，紛紛調侃起來。
“去去去!起什麼哄，我是昨晚沒睡好……”紅著臉的久美多傑一邊尷尬地解釋，一邊慌忙將茶葉擇了出來。大家好不容易有空做一頓米飯吃，不能就這樣浪費了。
(四)
“多傑，你今晚還是回家看看，把家裡的事都安頓好，明天一早再趕回來。放心去，不會耽誤撒事。”細心的領隊拍了拍多傑的肩膀。
“那好，本來還打算明天去那邊巡線，我明天回來時順道就把線給巡了。”久美多傑有點不好意思。
雪正下得緊!夜色並不太暗。久美多傑也顧不上吃晚飯，一把抓起安全帽，帶上紅外測溫儀便上了路。大雪封山，所有交通工具都癱瘓了。走了一個多小時後，雪終於變得稀稀落落。多傑的兩腳在雪地裡凍得生疼，老寒腿的膝蓋更疼，步子也有點邁不動了。
“這個婆娘!啥事不能在電話裡說，非要讓我回去一趟，回去非要美美訓一頓。”多傑在心裡發著狠。
等多傑深一腳淺一腳，好不容易回到家時已經是深夜。快到家時，他遠遠看見自己家的燈還亮著，有兩塊橘黃色的窗形的光投在屋外的雪地上。多傑的心“怦”地一跳，一股暖流湧上心頭，滿腔怒氣頓時消了一半。
爐火顯然給央金拉姆捅過，呼呼地燒得正旺。爐火上的鋼精鍋裡是久美多傑最愛吃的粉蒸肉，已經端上桌的手抓羊肉散發著誘人的香味，青稞藏酒也早已溫好。羊肉和酒的馨香混成的家的溫暖，把多傑凍得發僵的身子一下子緊緊攫住。多傑的怒氣又消了一些。
(五)
“說吧!天天催命一樣催著我回來幹撒?”酒足飯飽後，多傑坐在炕沿上剔著牙。
“我聽村裡人說，那個新冠病毒變成德什麼塔病毒了，可厲害著哩，不小心沾染上就會死人的。你值班的那個防控點剛好在兩縣交界處，來來往往的人雜得很。這次回來你就別去了，你可是家裡的頂樑柱，可不能有任何閃失……”
啥?你說啥?”還沒等央金拉姆把話說完，“噌”久美多傑強壓的怒火跟他的身體一起躥了起來。他瞪大眼睛定定看著眼前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女人。
“你想讓我當逃兵?草原上的男人就是死了也不會當逃兵，你趁早死了這份心。”久美多傑的聲音一下子提高了好幾個八度。
“多傑當家的你小點聲，阿爸阿媽跟丫頭知道你今晚要回來後，一直等著呢。實在太晚了，我這才催著他們睡下，別再把他們給吵醒了，我也是為了這個家。”拉姆的話裡明顯透著一絲心虛又夾雜著一絲委屈。
“對了對了，還有家裡的羊圈門也壞了，阿媽的止咳藥也快完了……”拉姆看到此刻的久美多傑已經是怒火中燒，嚇得趕緊狡辯。
這一下把通向久美多傑肝臟裡的導火線引著了。久美多傑翻起許多陳年老賬，越說越氣，話也越說越狠。
“我說拉姆啊!做人得講良心吧?那年阿爸突發腦瘀血，住進了重症監護室，是不是我們單位借給我們一大筆錢，阿爸的手術才沒被耽擱?阿爸康復後，工會的工作人員是不是還特意買了營養品前來探望?”
“還有去年，大丫頭考上大學，我們單位的金秋助學專案贊助了五千塊錢。同事們還湊了份子錢，還特意交代不用我們待客，把那些錢留給娃上學用。”
“這些我都記得。”拉姆低下了頭。
“還有咱們家日常用的，大到柴米油鹽，小到洗衣液、手套、口罩、消毒液，甚至夏天的防曬霜，冬天的潤唇膏，我們單位工會都考慮到了，也每年按時發放到我們家，是不是?”
怒火在久美多傑的心裡翻騰著。只見他一邊像噴氣式火車那樣從嘴裡不斷髮出聲音，一邊急速而無目的地在屋子中間轉著圈。他轉了兩圈，站住，轉過身又反方向轉了兩圈。
“還有……還有……”
“這些我都知道。”央金拉姆的聲音越來越小。
拉姆抬眼看了多傑一下，又很快垂下眼皮。一抬一垂之間，發窘的目光中滿是歉意。
“我們的二丫頭在縣城上高中，這次疫情發生後，客運車輛全部停運，縣上專門派了大巴車，把村裡的娃娃們一個個送到家門口，你忘啦?”
“為了讓二丫頭上網課，移動公司的業務員冒著大雪，當天就把寬頻拉到了我們家。”
“阿爸阿媽歲數大了，不方便出門，每次做核酸檢測，衛生院的大夫總是大老遠跑到家門口，這些難道你也忘了嗎?”
“你男人值個班就會染上病毒，那麼多醫護人員，公安交警，社群工作人員……他們就是石頭縫裡蹦出來的孫悟空，無所不能，無堅不摧，百毒不侵啊?他們也是血肉之軀，他們也有父母，也有兒女。那麼多人都在拼了命守護著我們的家園，每個人都在齊心協力防控疫情，可你?哎!你這個婆娘，眼窩子太淺，真正是……”久美多傑將“婆娘”二字壓得很重。
“這些道理我都懂，我就是擔心你。”拉姆邊說邊用食指不停地絞著垂在胸前的頭巾一角，一隻手拿著撥火鉗在爐面上胡亂畫著什麼，像個做了錯事的孩子。
看著低眉順眼又帶有一絲絲委屈的拉姆，想起結婚二十多年來，拉姆操持家務任勞任怨，對父母百般孝順，對他更是體貼入微，對孩子盡心養育，久美多傑的火有點發不出來了。
(六)
“我的多傑，這是我給大夥準備的青稞炒麵，還有酥油。酥油糌粑最耐餓，驅寒還暖胃。還有這些幹牛肉，你帶著讓大家嚐嚐。天天吃泡麵，你們的胃也受不了啊!你去了一定要把自個保護好。放心去吧，家裡有我呢!”接過阿媽遞過來的手提袋，多傑心裡清楚，阿媽對他是既擔心又心疼。
“阿爸阿媽，我想了一夜，今天我想跟著多傑當家的去防疫點，去給大夥做飯。”拉姆紅著眼睛說道。
“這就對了，這就對了嘛!平時我們都沒拖過多傑的後腿，在這個節骨眼上就更不能啊!”阿媽皺到一起的眉頭一下子舒展開來了。
“多傑，這些青稞炒麵你們先吃著，趕明我跟你阿媽再磨些，回頭再送到疫情防控點去。”是阿爸的聲音。
“太好了!太好了!我的好阿媽，您終於想通了。最近我看到許許多多的逆行感人事蹟，每次都感動到不行。疫情防控人人有責，居家上好網課也算防疫。阿爸阿媽放心去，家裡有我呢。”
一家人相視一笑算作告別。
(七)
“請出示一下通行證，掃一下健康碼、行程碼，還需要測一下體溫。最近有沒有外出?有沒有去過高風險地區?”拉姆看到穿警服的公安幹警對過往車輛及人員進行一絲不苟地查詢，並認真做好每一筆記錄。
“師傅，麻煩配合一下，這車需要開到那邊消一下毒。”原來交警還管這事啊!拉姆心想。
“今天我們去村裡做第五輪核酸檢測，口罩多帶幾包，消毒液也多帶幾瓶，看看誰家還有需要。”
“紙尿褲別忘了穿，不然上一次廁所就把一套防護服給浪費了”。拉姆從來都不知道還有這樣的事，唉!這麼冷的天，真是遭罪啊!
“今天巡線發現113安金線25-27號杆存在樹線矛盾，疫情過後得儘快處理。”
“鎮衛生院打來電話，說用電有點問題，我得趕緊去看看。疫情期間醫院的供電可不能有半點馬虎。”
“上次我去供熱站檢查安全用電時，發現他們的空氣開關有問題，我回家時買了一個，今天順便換了。”
“五保戶王乃旦阿卡(叔叔)家的燈座接觸不良，今天也一併收拾了。”
“我們走時領導一再安頓了，非常時期一定要盡全力做好保供電工作。”
回到疫情點的多傑沒顧上喘一口氣，快速收拾好工具，便消失在茫茫雪地裡。
“阿切，你快看，這是謝阿卡他們村送來的新鮮蔬菜，還有洋芋，現在又有了你的愛心援助，這下我們的伙食有保障了。”“紅馬甲”高興地說道。
“上次周邊企業還有鄉政府慰問的泡麵、火腿腸還沒吃完，再加上這些蔬菜，夠大家吃好一陣子了。”
“疫情不退，我們不退!”“疫情就是命令，防控就是責任。”“一個網格點就是一個臨時黨支部。”央金拉姆看著帳篷外懸掛的橫幅，再回想今天的所見所聞，她徹底明白了，她那個倔強的、不善言辭的電工男人那晚為什麼衝著她發那麼大的火。
看到大家忙碌的身影，樸實的拉姆一刻也沒閒著。和麵、擇菜、剁餡……案板上幾百個餃子像是要去打仗計程車兵，整齊地排著隊，等待著犒勞已經被泡麵折磨了好些天的腸胃。爐火上的茶壺蓋隨著茶水的沸騰一起一落，而茶壺嘴卻歡快地吹著口哨，帳篷裡瀰漫的全是奶茶的醇香。
(八)
傍晚時分，央金拉姆遠遠看見收工回來的多傑他們，便解下頭巾用力揮舞著。藍色帳篷上方飄揚的黨旗跟拉姆的紅色頭巾融為一體，在漫天的飛雪中顯得格外動人。
作者簡介：劉永琴，女，藏族。甘肅省電力文學協會會員。武威市作家協會會員。作品散見於《脊樑》《當代電力文化》《西北電業職工》《農電管理》《書香38》《甘肅電業》《書香天使》《暮雪》《家鄉》《烏鞘嶺》電網頭條、今日頭條、中國電力網等媒體刊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