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雯生氣了,公共汽車還沒到達目的地,她就下了車,往公路旁的山路走去。於雙林也只好跟著下車,莫名其妙地喊:“還沒到站,你下什麼車!”
雅雯沒有理睬於雙林,她看不慣於雙林和別人搶座位。
雅雯和於雙林是一對戀人,今天去山清水秀的白馬山莊遊玩。於雙林一上公共汽車,便直奔座椅,把一個正要入座的老人擠到一邊,一屁股坐到座位上,又用包兒把另一個座位佔住,示意雅雯快坐下。有人忿忿不平地責備於雙林,說一個年輕人和老人搶座位,沒半點道德。於雙林好像沒聽見,仍舊招呼雅雯坐。雅雯被於雙林的舉動羞得無地自容,離白雲山莊還有好幾站,她就下了車。
於雙林追了上去,說:“好好的,你生什麼氣?”
雅雯頭也不回,說:“我為你臉紅。”
於雙林笑了起來,說:“你是說我搶座位吧?我是為了你。”
“為了我?”雅雯轉過身,眼神裡全是鄙夷。
於雙林點了點頭,說:“我怕你站著累,就搶先給你佔座位,其實平時,我從來沒這樣做過。”
“是嗎?”雅雯冷笑一聲,說:“可是我看
你那敏捷的動作,完全像個慣犯。”
一位老大娘奇怪地看著他們。老大娘滿頭銀絲,兩鬢霜雪,臉上的氣色卻很紅潤。她本來已經走過去了,聽到雅雯和於雙林的話,又回頭朝這邊張望,望了一陣,突然顛簸著跑過來,興奮地喊著:“後生子,是你啊!”一雙枯瘦的老手緊緊地拉住了於雙林的手。
於雙林一臉茫然,說:“大娘,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老大娘說:“沒認錯,我們在公共汽車上見過,你給我讓過座。”
於雙林給這位老大娘讓過座?雅雯看著老大娘,臉上堆滿了驚訝。這麼說,於雙林沒說假話,他今天搶座位,真的是為了她?
於雙林也有點茫然,他給這個老大娘讓過座?正在疑惑,突然看到了雅雯驚訝的神情,立即滿臉笑容地對老大娘說:“大娘,真沒想到,這麼一點小事你還記著。”
“後生子,你說錯了,讓座雖是小事,可這小事讓人溫暖。”老大娘拉著於雙林的手,要於雙林去家裡坐坐,嚐嚐她家的炒板栗。於雙林得意地看著雅雯,那眼神在說:我沒騙你吧,我今天搶座完全是為了你。雅雯的眼神變得柔和一些了,她後悔自己錯怪了於雙林,要不是這位老大娘的出現,不知還會給於雙林造成多大的傷害。她一臉歉意地看著於雙林,語氣溫柔地說:“既然大娘這麼熱情,我們去她家看看。”
離家還有好遠,老大娘就大聲地嚷起來:“翠花,來客人了,快燒水泡茶。”隨著一聲答應,一位少婦窈窕的身影,像幅畫嵌在了門口。少婦看著於雙林,突然驚喜地叫起來:“是你!”於雙林驚訝地看著翠花,他根本不認識這個人。雅雯見他這個樣子,輕輕地搡了搡他,說:“人家跟你說話呢,是不是又不認識這個人?”於雙林“哦哦”地應著,腦子裡急速地搜尋著翠花的的印象,怎麼也想不起來。
老大娘看著翠花,奇怪地問:“你們認識?”
“他給我讓過座,他在車上經常給大家讓座。”翠花激動地說著,臉都紅了。她告訴婆婆,那天她去縣城醫院看病,車上沒有空座位,她只好站著,座位上的一個男子看到了,馬上把座位讓給她。那個讓座的就是這個人。“好人,好人,後生子你是個大好人。”老大娘的眼眶裡閃爍著感動的淚花,大聲吩咐翠花,“殺雞,殺雞待客。”
翠花應聲去逮雞。雅雯連忙攔住,說:“大娘,大嫂,我們吃過飯了。”老大娘說:“吃過了也要吃,你們難得到我們這地方來。”雅雯看著於雙林,示意他阻止老大娘殺雞。於雙林不但不阻止老大娘,反而勸雅雯:“鄉下人熱情,你不吃,老大娘會不高興的。你不是想吃農家菜嗎,今天就在這裡好好品嚐。”雅雯睨了於雙林一眼,輕聲嗔怪著:“讓一下座就要吃人家的雞,你真貪。”
老大娘聽見了雅雯的話,說:“妹子,話可不能這樣說,好人人人敬,就憑他這份善良,我宰牛也捨得。”她端出一大盤新炒熟的板栗,要於雙林和雅雯吃。雅雯吃了一顆,又香又甜,高興地說:“雙林,謝謝你,讓我吃到了這麼香甜的板栗。”
他們在屋裡吃板栗,翠花在外面逮雞,有人見了,問翠花逮雞做什麼。翠花說那個經常給大家讓座的好心人到我家來了,婆婆要我殺雞待客。那些人一聽經常給大家讓座的後生子來了,都湧到老大娘家裡來看,稱讚他是個活雷鋒。於雙林謙虛地笑著,說:“別這麼說,別這麼說,我比雷鋒差遠了。”一邊說一邊望著雅雯,那意思是說你看到了吧,我要沒讓過座,他們會對我這麼好嗎?雅雯感動得想哭,這些鄉下人太淳樸了,給他們讓一下座都這麼感激。她又一次為今天誤解了於雙林而慚愧。
姑娘大嫂們正你一句我一句地誇獎於雙林,一個四十來歲的漢子來到了老大娘的屋裡。那漢子一隻腿長,一隻腿短,走路一瘸一瘸,像衝碓。他看到於雙林,突然一怔,臉上浮出了冷笑,站在於雙林面前問:“你還認得我嗎?”於雙林惶惑地看著漢子,搖了搖頭。漢子提醒他:“你的記性怎麼這麼壞,前天在公共汽車上,你和我搶座位。沒想到你這個搶座位的人,一下子變成了活雷鋒,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老大娘見漢子越說越激動,連忙喝住:“雨仔,你不要無禮,他是我的客人。”屋裡的人都說:“他是我們大家的客人,你要尊敬他。”雨仔笑起來,笑聲非常刺耳,說:“尊敬他?一個和殘疾人搶座位的人,值得尊敬嗎?他和我搶座位時把我推倒在地,我的膝蓋都摔腫了。”雨仔捋起褲腳,膝蓋上果然青腫一塊。但眾人仍然不相信雨仔的話,與其說是不相信雨仔的話,不如說是不相信於雙林會幹出這樣的事。凡坐過這趟公共汽車的人,誰不知道於雙林經常給人讓座位,誰又沒有坐過他讓出的座位。雨仔一定是認錯人了,或者是他的腦子出了問題,把夢裡夢見的事當成了真的。“雨仔,你走開,不要在這裡丟我們鄉下人的醜。”大家強推硬搡,把雨仔攆了出去。
雅雯默默地打量著雨仔,從雨仔憨厚的外表可以看出,他不是那種說假話的人。那麼,於雙林真的和雨仔搶過座位?就像今天在車上搶座位一樣?趁大家攆雨仔的時候,雅雯把於雙林拉到了外面,問:“你到底給沒給這些人讓過座?”
於雙林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很快就鎮靜下來,語氣淡淡地說:“我要沒給他們讓過座,老大娘和那些女人對我會這麼熱情?”
“那麼雨仔為什麼又說你和他搶座位?”
“你沒聽大家說,他的腦子有問題。”
“可我覺得有問題的好像是你。”雅雯說著,兩眼看著於雙林,眼裡的正氣讓於雙林不敢正視。“雙林,我倆既然相愛,你對我就要真誠,我不喜歡不誠實的人。”
於雙林的心突然像被金屬重重地颳了一下。
這時老大娘在屋裡招呼他倆吃飯。那些來看望於雙林的人見他們要吃飯了,都一個個離開回家。離開時又都熱情地和於雙林打招呼,要他在村裡住幾天,她們也想請他倆吃飯。飯菜很豐富,除了兩大碗板栗墩土雞肉,還有新鮮蘑菇,新鮮蕨菜,全是從山上採下來的。雅雯看於雙林一眼,感慨地說:“鄉里人比城裡人熱情,感情也比城裡人樸實,對一個幫助了他們的人,恨不得把心都掏出來。我們要對得起這份感情。”
於雙林沒有說話,胸膛裡像有一陣颶風颳過。
老大娘拿出一瓶蜂蜜泡的米酒,要於雙林喝,也要雅雯喝。雅雯說:“雙林,喝蜂蜜酒是鄉下待客的最高禮節,你可要好好喝一杯,不能辜負老大娘的一片真情。”於雙林聽出雅雯話裡有話,心猛烈地抽搐了一下,一陣銳利的疼痛襲過全身,臉上的肌肉都痙攣起來。他是不能辜負老大娘這份真情啊,老大娘真情待他,他也必須回老大娘一片真情。他站起來,對老大娘說:“大娘,我不配享受這麼高的禮遇。”“你配,我們鄉下人就敬重你這樣的好人。”老大娘給於雙林篩滿一杯酒,又給雅雯篩了一杯,然後給自己也篩了一杯,把杯子高高舉起。
於雙林沒有舉杯,轉過頭,視線越過大門,拉向遠處的山野。山青,水綠,一陣柔和的山風,從山野上輕輕地吹來,把他的心胸吹得一片坦蕩。他扭頭看著老大娘,說:“大娘,我和雨仔搶過座位,就在前天。”
“你哄大娘吧?”老大娘不相信地看著於雙林。
“我沒哄你。”於雙林的兩隻眼睛像水一樣清澈。
老大娘端杯子的手晃了一下,酒從杯子裡灑了出來。她看著於雙林,說,“即使你和雨仔搶過座位,我也不會怪你,你給我讓過好多次座位,我應該敬你。來,喝酒。”
於雙林仍然沒有舉杯,繼續望著老大娘,說:“大娘,你認錯人了,我從來沒給人讓過座,我只和人搶過座。”
“什麼?”老大娘的手激烈地搖晃著,杯子裡的酒差不多全灑了出來。這怎麼可能呢,這個人明明給我讓過座位,現在又說沒有,到底是怎麼回事?她望著雅雯,雅雯的兩眼也瞪得老大,看著於雙林說:“雙林,既然你從來沒有讓過座,為什麼大家都誇獎你是活雷鋒。”
於雙林說:“他們把我當成了另一個人。”
“把你當成了誰?”雅雯問。
“當成了我的孿生哥哥。我叫雙林,哥哥叫雙森,我倆長得連鄰居都分不清誰是誰。他在鄉鎮醫院工作,經常坐這條線的公共汽車,給你們讓座的,是他。”
雅雯看著於雙林,她相信了,於雙林這回講了真話,於雙林真的是個坐車搶座位的“慣犯”。可是她沒有生氣,而是如釋重負一般,輕輕地吁了口氣,把視線轉向老大娘。老大娘先是一臉驚愕,慢慢地,驚愕消逝了,臉上露出了陽光一樣燦爛的笑容,看著於雙林,說:“小夥子,憑你這份說真話的勇氣,我也要好好敬你一杯。”她把杯子裡的酒斟滿,舉起,說,“小夥子,乾杯。”
於雙林也舉起了酒杯,舉起了又放下去,看著老大娘,說:“大娘,我有個請求,不知你能不能答應?”
“你說吧。”老大娘十分爽快。
於雙林說:“我想借你老人家的酒,向雨仔賠禮道歉。”
老大娘愣了一下,馬上又反應過來,說:“好,我這就去叫雨仔。”
於雙林說:“我去請他。”
老大娘說:“好,他住在竹林前面那座屋。”見於雙林走出屋了,她深情地對雅雯說,“妹子,你再也不要和他吵架了,他會變成一個好人。”
於雙林沒有聽見老大娘的話,十分虔誠地向前面那座竹林走去。一陣陣柔和的山風,輕輕地吹了過來,把他的頭髮輕輕拂起。雅雯也感受到那柔和的山風了,心胸間突然湧起一股熱流,感動地對老大娘說:“大娘,謝謝你,真的真的好感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