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最窮”劇組拍出經典之作
十五年前,上海的一家小酒館裡,導演尚敬對編劇寧某說,喜劇必須得弄,要好好弄,弄一個張牙舞爪,眉開眼笑,渾身上下充滿精神氣的新鮮玩意兒。
這一年,姚晨大學畢業兩年,無戲可拍,終日閒賦在家,最大的愛好是去菜市場買菜。
這一年閆妮跑了十年龍套,剛剛結束一段失敗的婚姻,獨自撫養年幼的女兒。
這一年沙溢剛演完《炊事班的故事》,對錶演還未形成體系的概念,心裡一直在打退堂鼓,已經在考慮轉行。
這一年喻恩泰研究生畢業,十幾年的寒窗苦讀練就了一身本領,終於找到了用武之地。
這一年姜超還沒長太胖,為了角色他每天胡吃海塞增肥十五公斤,最大的樂趣是端杯奶茶看沙溢健身。
這一年王莎莎還是一個十三歲的小姑娘,也是全劇組唯一一個會武功的,但只會一套在學校學會的長拳,讓她多打一套就再也沒有了。
這一年命運將幾個迷茫的年輕人綁到了一起,推著他們向前走。
《武林外傳》劇組是出了名的窮,用錢能解決的問題,都是大問題。
因為窮,他們把拍攝地址搬到平谷飛龍影視基地的山溝裡,晚上還能聽到狼嚎。
因為窮且在深山,電壓供不上來,經常斷電,拍到一半黑燈瞎火是常事。
因為窮,劇組請不起武術指導,所有武打場面全靠演員一張嘴,和幾個粗糙到讓人懷疑的老把式,衡山派三個傻小子在後院打架,已經是全劇數一數二的大場面了。
因為窮,劇組請不起大牌演員,店裡的食客是工作人員,導演和編劇也親自上場,演丐幫小米的還是副導演。
錢掌櫃是沙溢師哥兼上任軍藝校草洪劍濤,來客串的明星也都是友情客串,所謂“友情”二字的含義就是,都是朋友談錢傷感情,隨便給點就行。
因為窮,五毛錢特效也尤為精貴,當白展堂拋愛心的特效出來後,老粉們已經開始心疼導演的錢袋子了。
劇組太窮了,窮得只剩下一堆好演員和一個好劇本。
站在十五年後回看,武林外傳的成功集齊了天時地利人和。
它誕生於中國情景喜劇最後的黃金時代,有一方不受打擾的淨土,聚集了一群物美價廉演技成熟的好演員,讓它最終成就了一個時代的文化符號和一群年輕人的夢想,以及中國情景喜劇的野心。
二、《武林外傳》裡的人情味
《武林外傳》最初的設定和現在有很大的出入,客棧叫終南客棧,佟湘玉是龍門鏢局千金,武林選美亞軍,精通暗器,江湖人稱千手觀音,夢想將客棧做大做強做成全大明的龍頭企業。
郭芙蓉因為老爹欠下鉅額飯錢,被丟在終南客棧抵債,又因為打不過佟湘玉,一直跑不掉。
呂秀才是個發明家,精通微積分、高等物理和精細化工,但對文科一竅不通,所以總是落榜。
後來在尚敬的建議下,才改成了現在的樣子,郭芙蓉不是因為打不過才留在客棧,而是想找到做大俠的意義才留了下來,這也是全劇的核心。
尚敬重新解構了市面上流於表面的武俠文化,江湖只是一個血雨腥風的地方嗎,出人頭地是人(大俠)唯一正確的追求嗎?俠義的量化指標只能是武功的高低嗎?
快意恩仇除了美化暴力,帶來簡單粗暴的道德觀之外,又能給人留下什麼呢?
金庸先生說俠之大者為國為民,這是一種兼濟天下的達者俠義。
尚敬說:“把俠字拆開來應該是一個人一個夾字,這說明什麼,夾著尾巴做人,不要怕,這個夾應該是夾道歡迎,一個人呀,只要心存善念為別人著想,自然會受到夾道歡迎嘛。“
這是一種獨善其身的窮者俠義,兩種並不衝突也不分高低。
郭靖黃蓉為了百姓死守襄陽城壯烈殉國,蕭峰為了勸耶律洪基退兵自戕身亡,這些大俠是因為武功深不可測才受人尊敬的嗎?
不是 ,是他們的正義,是他們的善良,才讓他們永垂不朽。
俠的近義詞是仁,武功不過是他們聲張正義的手段罷了。
在《武林外傳》中,導演幾乎讓“大俠們”武功盡失。
盜聖就是一個跑得快的手欠小青年,膽小如鼠碰到誰都慫,雌雄雙煞就是一個乳臭未乾的黃毛丫頭,驚濤掌用來和麵還湊合,關中大俠手無縛雞之力,最擅長的是嘴炮。
莫小貝當上五嶽盟主後,第一時間被老白和湘玉一左一右拎去寫作業,於是這些大俠們展現正義的手段,只剩下了對生活的態度。
老白在江湖上提心吊膽地流竄了幾十年,深刻領悟到了普通生活的珍貴,秀才屢試不第,但從未放棄對夢想的熱忱。
郭芙蓉武功不怎麼樣,但朋友有危險她第一個跳出來。
邢捕頭拿殺雞當大案來辦的背後,是他對七俠鎮百姓拳拳愛護之心,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最險惡的地方在於人心。
七俠鎮的江湖雖小,但至清至純,《武林外傳》拒絕美化一切暴力,也拒絕神化人物。
平原一點紅是個潔癖娘娘腔,盜神姬無命吃了沒文化的虧,傳得神乎其神的京城神廚做飯齁鹹。
將這些傳說級大佬拉下神壇博君一樂的同時,也展現了“求真務實”的價值觀。
小時候覺得同福客棧名不副實,因為每一集都有劫難,長大後才看懂人生最大的福氣是匾額隱而未談的那四個字:有難同當。
個人最喜歡老白媽媽造訪的那幾集,大家打地鋪睡在一起,用紅繩子綁在手腕,沒有一個人退縮也沒有一個人出賣老白,因為你是我的朋友,所以有事我們一起扛。
武林外傳的邏輯如此簡單美好,也正是這股濃郁的人情味,最終說服了白媽。
武林外傳解決問題從來不是靠武力,大家向來以理服人。
三、《武林外傳》中那些情與理
尚敬早就說過要出《武林外傳》的續集,但是寧某實在寫不動了。
本來《武林外傳》只有四十回,為了還房貸。他咬牙寫到八十回。寫到最後腦袋一團漿糊。電話一響他就害怕,以為是劇組打來催稿的。
在最後幾集,還寫了個叫謝步東(寫不動)的捕頭自嘲。
14年又進去了,再加上演員變化太大,超越前作難度太大,計劃便流產了。
《武林外傳》之後,中國情景喜劇便一直在走下坡路,放到歷史的大環境中看,06年正是入口網站開疆擴土的時候,電視使用者逐漸向網路和手機轉移。
10年後短影片蓬勃發展,人們漸漸習慣快節奏高頻率的娛樂刺激,已經很少有人願意靜下心來花大量時間去做情景劇。
這也是為什麼在喜劇綜藝大熱的當下,好的喜劇仍舊鳳毛麟角,武林外傳離開的十五年,也是中國情景喜劇時代消失的十五年。
最後重溫下《武林外傳》裡讓人印象深刻的感情,這裡面的愛情都是互相成就的。
白展堂自卑,他很早就喜歡佟湘玉了,但是擔心自己給不了佟湘玉平靜的生活,所以幾次三番打斷佟湘玉的明示,拒絕佟湘玉的好意。
但是在面對危險時,平時慫的要死的他永遠擋在佟湘玉面前。
而佟湘玉出 生在一個重男輕女的家庭裡,老爹把女人當烈馬,不服就打。得知白展堂要娶自己女兒時,脫口而出的第一句話竟然是,寡婦你也要!
當然白展堂的回答更帥:“我這人就愛娶寡婦,我非他不娶,我跟湘玉的情義無價。”
所以佟湘玉要強,她努力經營客棧就是在對父權宣戰,可是她也脆弱,這份脆弱除了白展堂,她沒有展示給任何人。
這段久經磨礪的愛情越看越耐人尋味,這不是一個傳統的一方依附另一方的愛情故事,他們一路走來相扶相持相依為命相濡以沫。
郭芙蓉和呂秀才的感情同樣如此,最開始呂秀才的一見鍾情確實是見色起意,但是後來郭芙蓉的臉毀了,上一秒還在置氣的他馬上讓郭芙蓉嫁給他,他認定了郭芙蓉這輩子都不會改了。
秀才是個認死理的人,但如此性格套用到愛情並不合適,甚至會讓人覺得他在削足適履,所以這一對分分合合來來回回折騰裡磨合了好久才好,這也是《武林外傳》的魅力所在。
主創團隊充分考慮了故事的邏輯,他們沒有給人物強加一個簡單完美的結局,而是從人物身上生長出故事。
比如本來編劇想讓祝無雙嫁給李大嘴的(電視劇),但寫到最後他們發現祝無雙不願意接受這個結局,於是也就放角色自由了。
除此之外,家庭線也進展自然,第14回杜十娘在對面開了個餐館,輕而易舉地挖走了夥計們,佟湘玉不知道大家在演戲,悔得腸子都青了,她的後悔也暴露出她對大家的不自信,以及這時同福客棧還並非鐵板一塊。
到了第77回,為了贖回莫小貝,佟湘玉要賣店,小郭下意識問她,店沒了我們去哪?在潛意識裡大家已經把客棧當家了。
後來呂秀才獻出地契傾家蕩產,郭芙蓉拿出全部首飾,李大嘴能給的也都給了,連只雞都不敢殺的白展堂甚至要賭上下半輩子去找綁匪復仇,除了家人誰肯這般掏心掏肺呢?
言至於此,《武林外傳》最鮮明的兩個特色也呼之欲出了,它們是生活中的哲“理”,和濃得化不開的“情”。
屋頂上說理,屋頂下談情,武林中是理,武林外是情,廟堂太高江湖太遠,我偏愛蝸居七俠鎮一隅。
國仇家恨太沉重,恩恩怨怨剪不斷,我偏愛同福客棧慵懶的下午時光。
日子平淡不失偉大,故事精小不缺重量。
在普通人的武林裡,善良的人都能成為蓋世大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