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景泰年間,北方連年大旱,土地乾裂,蝗蟲肆虐,百姓食不果腹,生活苦不堪言。皇帝將負責欽天監的“紅門”中人下獄。
在古代能用“硃紅”當大門顏色的,只有衙門和寺廟,而上文提到的“紅門”,其實是深藏在宮門之中的“陰司衙門”,招募天下術士,專門緝拿禍害人世間的長傀邪魅。
在八達嶺長城腳下,有一座叫片石村的寨子,相傳此地的村民都是一千多年前守衛長城的秦卒後裔,是以此地民風彪悍,但是村民非常淳樸熱情好客。
這一天,村裡來了一個推著獨輪車的少年郎,車上一左一右裝著兩個大木桶。只見他邊走邊喊道:“賣水咯、賣水咯”,話音剛落就有村婦拿著鍋碗瓢盆找他買水。
少年叫鄭大志,是個外鄉人,一個月前突然來村裡賣水,起初村民都笑話他缺根筋,竟然在片石村賣水。村民善意提醒他這活計不賺錢,可是少年郎只是傻笑。
北方常年乾旱,河流和水井就好像被一口氣喝乾一樣。但是,片石村有一口千年老水井,傳說是秦將白將軍所挖,不管遇到多難的年景,這口井的水位沒有下降過。
可是,一個月前發生了怪事,那一天,村民們正在做午飯,原本晴朗的天空被一片雷雲遮擋住,須臾電閃雷鳴,地上飛沙走石讓人睜不開眼,狂風肆虐掀翻了好幾家屋頂。
待雨過天晴之後,有村民去井裡挑水打掃庭院,結果發現水井裡的水位正在以肉眼的速度下降。年邁的村長問詢趕來,不得已做出“計劃用水”的決定,每戶一天只能用一桶水,這種情況要持續到降雨為止。
這樣下來,鄭大志的賣水生意突然紅火起來。這一碗水要一文錢,對於靠種地為生的村民有些奢侈,但是鄭大志同意用食物換水,算是解了村民燃眉之急。
村民畢竟靠種地吃飯,土地不灌溉糧食就要渴死,有村民想了一個主意,跟蹤鄭大志找到水源,這樣再也不用花錢買水,村民又有新水源灌溉土地。
可是很奇怪,村民每次跟蹤鄭大志都會莫名跟丟,幾次之後都是敗興而歸,久而久之就沒人再跟了。
還有鄭大志與村民熟絡之後,對於那些窮困潦倒的人都是免費送水,村民對他感恩戴德,雙方也就和睦相處下來。
鄭大志每天正午來賣水,雖然他車上有兩個木桶,但是平日裡只賣一桶水,賣完為止,任憑你出天價,另一個桶裡的水就是不賣。晌午過後,鄭大志推著滿載糧食的獨輪車離開小鎮。
這個時候,村口突然來了一個白髮鬚眉的老者,只見他身穿儒服,頭上別一根玉簪顯得格外仙風道骨。有村民上前問道:“先生,來此地有何事?”
老者自稱廣目子,他是面相的周易先生,雲遊此地見村莊天空被煞氣籠罩,又見土地乾裂,水源枯竭,特來告訴村民此地有魃傀作祟。
村民聞言大驚失色,趕緊帶著廣目子到村長家中。老村長曾經做過縣衙的書吏,見多識廣,並沒有立刻相信廣目子的一言兩語,而是帶著審視的眼光看著他。
廣目子明白老村長的“心事”,於是讓村長將村民召集到老井,他要現場驗證旱魃在水井裡做了手腳。片刻之後,村民都到了,為了安全起見,廣目子讓村民退後五十萬步,井邊只留他一個人。
須臾,天幕中颳起了一道陰風,吹得眾人睜不開眼。廣目子大手一揮,袖袍在風中列列作響,他撩起衣袖,雙指成劍式,口中囔囔自語上下比劃。只見他從懷裡拿出一個鈴鐺扔向井中。
不一會兒,從井底衝出一道數米高的水柱,待水井慢慢恢復如初後,有膽子大的村民湊近井邊,他猛然大叫道:“是蟾蜍,井裡有隻大蟾蜍!”
“蟾蜍有什麼大驚小怪?”村民嘲笑道,他們也走進去看,但是看過之後,神情都很凝重。原來井底這隻蟾蜍,就像一個注水的大氣球。
它的嘴巴正好堵住了井眼,井水自然都吸進了它的肚子。奇怪的是這隻蟾蜍並沒有因為蓄水而暴體,身體卻有越來越大,逐漸要將井底堵住的趨勢。到時候,這座井將完全被蟾蜍的身體封死。
有村民拿來家中的鐵鎬,想把蟾蜍的身體刺破。當鐵鎬扎到蟾蜍身上的時候,竟然聽到“錚、錚”響,鐵鎬拿出時,尖銳的頭部都被扎彎了。
老村長這才意識到嚴重性,於是讓村民散去。他恭敬地向廣目子作揖說道:“先生,請恕我無知誤會了您的好意,請您發發慈悲救救這個村子。”
廣目子伸手將老村長扶起,他微微笑道:“老村長言重了,只是舉手之勞而已。”老村長大喜道:“您有何妙計?”
於是,老村長和廣目子在屋裡徹夜長談,期間老村長喊來四個大漢,對他們面授事宜,緊接著四人面露凝重從屋裡出來,然後各自離去。
翌日,鄭大志又來片石村賣水,眼看桶內就要見底。於是,他蓋上桶蓋說道:“諸位,今日水已售罄,明日趕早。”村婦不滿說道:“這桶裡不是還有水嗎?”
鄭大志陪笑道:“這水得留給徐阿婆。”村婦聞言只好忍氣吞聲,眾人散去回家做飯。這徐阿婆年近六旬,眼瞎腿瘸,平日裡靠著街坊鄰居救濟,鄭大志知道以後,每天免費給他送兩碗水。
這徐阿婆年輕時是個熱心腸,有一年村裡進了大蟲,正要撲咬村裡孩子的時候,徐阿婆挺身而出,她付出一條腿的代價,救下孩子,她的品行受到村民敬重。
徐阿婆終生未嫁,聽說一直在等一個男子,那人是他青梅竹馬的未婚夫,只是不知何故,此人音訊全無,到如今幾十年過去了,徐阿婆一直孑然一身,獨守一間小院。
鄭大志哼著小調,晃晃悠悠推著小車來到徐阿婆的小院。他熟門熟路的推開院門,向裡頭喊道:“徐阿婆,我給找你討水喝了。”
就在此時,屋裡走出一個漢子,他叫苗莊,是徐阿婆的鄰居,平時經常幫徐阿婆劈柴挑水。鄭大志見他從屋裡出來,他問道:“苗大哥,徐阿婆不在家嗎?”
苗莊說話不利索,他支支吾吾說道:“哦,徐阿婆去找老村長了。”趙大志聞言埋怨道:“村長也是過分,大中午的喊徐阿婆去,這天氣那麼熱,過了暑氣怎麼辦?”
他一邊說著話,一邊將木桶裡的清水倒進水缸裡。苗莊見狀就從桌子上倒了一碗茶水遞給趙大志,對他說道:“你也辛苦了,喝些茶水去去暑氣。”
趙大志放下木桶,擦了一把汗,雙手接過茶碗,他道了一聲謝,剛要張口喝,就聞到茶水中有股土腥味,還帶有一些發酵的腥臭,心中思忖道:“這水裡有端倪!”
趙大志假裝喝水,卻用餘光瞥了一眼苗壯,只見他右手背過身後,全神貫注盯著茶碗,似乎非常緊張。此時,小院樹枝上的蟬正在費力叫喚,彷彿在說:“快喝、快喝。”
只見趙大志忽然將茶水潑向苗莊的臉上,苗莊被潑得滿臉,須臾,他的臉上由紅變紫再變黑,只聽他慘叫一聲倒在地上不能動彈。
“是魃毒!”趙大志驚駭道。
說時遲,那時快。院牆外,面突然扔進一張大網,正好將趙大志罩住。三個壯漢從院牆上跳下,將趙大志捆得嚴嚴實實。
他們看見苗莊慘死,心中悲痛萬分,其中一人正是苗莊的弟弟苗貴,他拿起地上的利器就要砍了趙大志替兄長報仇,但是被其餘二人竭力攔下。
趙大志在地上掙扎道:“你們為什麼要害我。”苗貴推開二人,對趙大志惡狠狠說道:“你這魃傀死有餘辜。”
原來,老村長和廣目子整夜商談,就是為了如何抓住趙大志。
廣目子稱:井中蟾蜍是趙大志所放,他的目的就是喝乾井水,因為他的真身份乃是一隻旱魃!古語說“魃傀為虐,如淡如焚。”
“北方大地只所以連年沒有雨,正是這隻魃傀所導致,它只有喝飽水,才能進化成獸犼(念hou,音同:吼)。”
宮門前有兩隻面南而坐的石犼,叫作“望帝歸”,它們注視皇帝外巡,如果皇帝久久不歸就會發出悲鳴。然而,自從太上皇被俘,新皇帝登基,石犼便下落不明。村民這才知道,獸犼不知何故退化成魃傀,竟然試圖吞江水重新登頂。
趙大志聞言,激動地說道:“我不是魃傀,你們被騙了,快帶老村長來見我,晚了就來不及了。”
苗貴向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他說道:“先生說了,傍晚之前就要把你燒了,只有這樣,咱們井裡的蟾蜍才會消失。”不等趙大志解釋,苗貴將其打暈,三人合力把他拖進柴房關了起來。
許久之後,趙大志的臉上突然傳來涼意,他醒了過來,只見徐阿婆滿臉擔憂的看著他。原來徐阿婆沒有去老村長家,而是被苗貴關在屋子裡。
徐阿婆趁著三人去拾柴火的功夫,從房間爬了出來,將趙大志喚醒。她眼瞎心不瞎,根本不信趙大志是旱魃,一個免費送水不圖錢財的人,怎麼想都不是壞人。
徐阿婆說道:“後生,你快逃,晚了來不及。”趙大志突然說道:“師孃,我受師命來保護你,我哪裡也不去!”
“你師父難道是袁進!”徐阿婆哭著說道,原來徐阿婆一直等的未婚夫叫袁進,此人乃是紅門首徒。幾年前,皇帝不願意聽到“望帝歸”對太上皇的悲鳴,將其關押在鎖龍井裡。
袁進師徒奉旨看守此井,怎知袁進練功走火入魔,被石犼趁機奪了神識,這才打開鎖龍井逃了出去,它受鎖龍井的制約,由犼退化成魃傀,這才在北方大地肆虐。
袁進後悔莫及,他為了制約魃傀,以畢生功力召喚獸鯤,臨終前,讓趙大志贍養徐阿婆。於是,趙大志帶著獸鯤一路拘拿魃傀,追尋到片石村沒了蹤跡。
趙大志靈機一動,佯裝成賣水的小販,在村子裡打探訊息。得知此地有一口千年老井,他估算魃傀吸滿這口井水就可以重新化身石犼。於是,他丟了一隻本命蟾蜍到井裡堵住水眼,逼著魃傀現身。
這蟾蜍正好剋制火屬性的魃傀,以它目前的修為無法打破。這魃傀知曉趙大志用意,當然不會上當。它本就擅長蠱惑人心,就佯裝成廣目子,騙取老村長信任借他的手除掉趙大志。
其實魃傀除掉趙大志很容易,只是趙大志手裡有隻獸鯤,正是魃傀的剋星!徐阿婆知曉真相後潸然淚下,心愛的男子已經作古,但是她為人剛毅,知道此事不是矯情的時候,立刻把趙大志的繩子解開。
就在此時,村民們舉著火把進了小院。他們看見趙大志的繩索解開,眾人嚴陣以待,就在這時,徐阿婆對老村長說道:“村長,你不是一直想還我的恩情嗎?你把這孩子放了,咱們的恩怨一筆勾銷。”
原來,徐阿婆的腿是為了救村長的兒子才被大蟲咬掉。老村長聞言,他看著村民擔心的目光,把心一橫說道:“大姐,唯有這件事我不能答應你,這魃傀禍害北方大地,只有燒了它,大傢伙才有活路。你放心,它死後,我給你當牛做馬。”
趙大志在人群中看到躲在暗處陰笑的廣目子,他將徐阿婆擋在身後,然後對眾人說道:“廣目子道貌岸然,蠱惑人心,他才是魃傀。”
村民不信,紛紛指責他死到臨頭還攀咬,趙大志本想逼廣目子現出真身,奈何田貴等人把他身上的符籙全部拿走,他現在赤手空拳根本不是它的對手,如果逼出它的真身,在場眾人的安危不能保證。
趙大志觀察四周,想找機會逃出去,只要他不死,本命蟾蜍就會一直堵在水井裡。就在此時,他突然看見百步之外,獨輪車丟在牆角,頓時心中大喜,心中盤算如何越過眾人到獨輪車旁。
他突然對廣目子說道:“魃傀真假難辨,咱們互換一拳,生死由天!”廣目子已經知曉田貴拿走了趙大志的符籙,見他神情悲憤,以為要拼死掙扎。心中思忖道:“如此甚好,一了百了。”
廣目子走出人群說道:“我願為終生悲憫。”村民聽聞他冒危險和“魃傀”對戰,心裡非常震驚,有人竟然鼻子發酸哭了起來,都以為廣目子一去不復返,試想一個普通人怎麼打得過兇悍的魃傀?
須臾二人對陣,趙大志揮拳衝向廣目子,廣目子露出不屑的笑容,使勁全力揮出一拳,只見趙大志身形一躍,竟然用雙腿迎拳,他頓時覺得腳底板傳來刺痛,藉著慣性,猶如一顆流星射向獨輪車。
廣目子深感大事不妙,只見趙大志撞向水桶。趙大志喊道:“北冥有魚,其名為鯤。化而為鳥,其名為鵬。扶搖三千,以證人間公道。”
須臾,天幕中“咔嚓”一聲響雷,一道紫電擊碎木桶,一聲震耳欲聾的鳴叫,讓眾人望而生畏。廣目子嚇得臉色煞白,只見他揮動衣袖,扶搖直上雲霄,已經變回本體,只見它披頭散髮,青面獠牙,只有一條腿。
很快雷雲就佈滿天幕,它將魃傀困住。只見木桶內射向天際一道藍光,須臾,身形巨大的獸鯤佔據天幕。只見它毫不猶豫張開巨口,向魃傀咬去。
魃傀絕望道:“我只是想等待主人迴歸,這樣做難道有錯嗎?”話音未落,鯤將它吞進肚腹。很快鯤的背部長了一對翅膀,此時,它已經進化成鵬,振翅高飛,消失不見了。天幕很快就恢復如初,天幕有些花白,原來已經黎明。
這魃魃原本是華表上的石犼“望帝歸”,它忠於職守,見太上皇北狩未歸,一直在華表上夜裡鳴叫,新皇不堪其憂,心中藏著私心,石犼受命於天,如今還在對太上皇悲鳴,可見並不承認新皇帝,出於帝王的猜忌,它被鎮壓在鎖龍井裡。
村民見廣目子的真面目後這才曉得被騙,後知後覺,眾人嚇得瑟瑟發抖。趙大志收回蟾蜍,千年古井又恢復了水位,幾天之後,天降大雨,緩解了北方大地的乾旱。
皇帝見降雨,重新釋放紅門眾人,趙大志並沒有離開片石村,而是遵守師命贍養徐阿婆到終老,老村長欣賞趙大志的品行,遂將如花似玉的孫女許配給他。
這期間,太上皇被迎回,幾年後,南門之變,改元天順,華表上重新雕刻了一隻栩栩如生的石犼。
當上村長的趙大志,閒來沒事就在門前給孩子們講故事。此時,村口來了一位白髮鬚眉的老人家討水喝,看著老者的笑容,趙大志總覺得似曾相識。
寫在最後:
石犼作為“望帝歸”,忠於職守卻被關押。蠱惑看守人,重傷逃走,為了心中的執念,吞噬水源,禍害北方大地,以圖恢復石犼,重回華表之上,呼喚舊主迴歸。
但是,它將執念用錯了地方,常言道: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它把執念強加在百姓痛苦之上,這樣的石犼只能是一隻窮兇極惡的旱魃遭人唾棄。
老族長只看到了廣目子的“道貌岸然”,卻看不清趙大志“利慾薰心”之下的善良品行,正是“以貌取人”犯下的過錯。
“以言取人,失之宰予。以貌取人,失之子羽。”意思是:只看重外在,就看重此人。殊不知這樣的人徒有虛表,很快就會暴露本性,而讓任用的人後悔莫及,我們應當“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
在工作、愛情、生活中,首先應當避免先入為主的觀念。在看待問題的時候,不帶有偏向性的認知,不以關係親疏或者善惡來做結論。應當看實際行動,以及事態的發展做出決定,不宜過早下定論。
依靠欺騙得來的東西無法長久,美麗謊言往往短暫,只有踏踏實實為人處事,才能淳厚寧靜而致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