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來,遙遠、孤寂和荒涼似乎是古老青海留給人們的固有印象,正可謂“青海城頭空有月,黃沙磧裡本無春”“青海長雲暗雪山,孤城遙望玉門關”。而相對完整的青海形象是否出現在文獻典籍中呢?今年5月,中國少數民族文學學會副會長趙宗福先生選注的《歷代詠青詩選》(修訂本)出版,作者從眾多青海地方文學古籍和史料中鉤沉爬梳,使得諸如文同、岳珂、李東陽、何孟春、胡彥、艾穆、鄭洛、湯顯祖等一大批書寫青海的詩人詩作得以面世,拓展了青海古代詩歌的版圖,向讀者全方位展示歷代詩人眼中的青海形象。
壯麗的自然風光
通讀《歷代詠青詩選》(修訂本)不難發現,歷史上的青海不只有荒寒寥落,詩人筆端呈現更多的是那些蒼莽雄渾、大氣磅礴的景觀。明代詩人劉侃《隴西雜興》雲:“西極秋高白鳥翻,憑闌送目到河源。久無槎影通銀漢,遙見天光下火墩。青海風濤還積石,玉門車馬半中原。崑崙故是徵西路,寄語山前吐谷渾。”詩中所寫就有河源、星宿海、青海湖、積石山、崑崙山等名山大湖,整首詩筆力遒勁,縱橫東西,寫出了青海的大美韻致。又如“河源飛鳥外,雪嶺大荒西”(唐代,朗士元《送楊中丞和蕃》),“積雪覆崇崗,冬夏常一色”(明代,宗泐《望河源並序》)等詩句,對青海冬夏一色、銀裝素裹的壯麗風光多有描繪。
除了對青海整體風貌的觀照,皇甫汸、胡彥、趙時春、包節、孫昭、詹理、高洪等明清時期的詩人對河湟農業區的景觀亦有過細緻描摹。清代詩人楊應琚對河湟山村的書寫尤為出彩,試讀《樂都山村》:“巨石斜橫碧水涯,石邊松下有人家。春風不早來空谷,四月深山見杏花。”與壯闊悲涼的“邊塞詩”不同,此詩清新秀麗、沁人心脾,頗有田園詩的雋永之美,深山、空谷、人家、杏花等意象的呈現毫無雕琢之痕,卻有素雅之趣。
如果說青海整體風貌是面,河湟景緻是線,那麼一座山、一面湖和一座樓宇就是引人注目的點。“崑崙嶔崎出霄漢,泆蕩閶闔吹迴風”是清代詩人楊揆對巍峨崑崙的生動概括,詩中“閶闔”即指崑崙神話中的天門。楊揆當時所見的崑崙,實際上是今天的阿尼瑪卿山,為崑崙山的支脈,高峻挺拔,常年積雪。詩人從軍至此,以為眼前所見就是崑崙主脈,於是聯想起崑崙神話中的天門,意在盛讚崑崙山的雄渾與神奇。又如現代詩人易君左的《青海歌》一詩:“橫空一碧波光現,莽莽蒼蒼開畫面。玉作輕屏翡翠嬌,花為繡幔珊瑚豔”,則寫出了青海湖蒼茫開闊、碧波瀲灩的美景。
對於那些風光綺麗的標誌性風景,如“碾伯八景”“湟中八景”“河陰八景”等,清代詩人吳栻、張思憲和現代詩人姚鈞分別寫下了多首詩篇,使得“筆尖上的青海”極為生動秀美。
和睦的民族關係
《歷代詠青詩選》(修訂本)為讀者呈現了一個不同以往的青海形象——地處邊關而不至於荒蕪,民族眾多但和睦相處。早在唐代,中原王朝就非常重視與邊遠地區各民族的友好往來。唐代詩人李適《奉和送金城公主適西蕃應制》一詩濃墨重彩地刻畫了金城公主入蕃和親時的儀仗規模和分別時的場景:“絳河從遠聘,青海赴和親。月作臨邊曉,花為度隴春。主歌悲顧鶴,帝策重安人。獨有瓊簫去,悠悠思錦輪。”據趙宗福釋讀,金城公主一行自長安出發時,唐中宗親自到始平縣設宴送行。宴會上,中宗向吐蕃使者說明公主孩幼、割慈遠嫁的摯意,隨後群臣賦詩餞行。這首詩意真詞美,頗具盛名,故而流傳至今。
相較於重大歷史事件的記錄,一些反映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詩歌則真實記錄了青海各民族和睦相處的生活日常。如“到處盡逢歡洽事,相看總是太平人”(唐代,高適《九曲詞三首》)。這組詩作於唐天寶十三年的西平郡,也就是今天的樂都,流傳至今的共有三首,內容涉及各民族從陌生到熟悉,再到友愛互助的交融過程,詩中的“歡洽事”“太平人”,讓各族人民其樂融融的生活氛圍不言自明。再讀明代詩人石檟的《塞下曲》:“東風幾度千崖靜,絕島羌聲詠治平”,亦能證實邊塞安寧、民族和睦的史實。石檟在任西寧布政司右布政使期間,所作的十首《塞下曲》皆溫和明快,對邊地風光和安定局面多有描述。這在清代詩人的詩作裡也得到了進一步佐證:“寸心何以致拳拳,哈達雙持羊一牽”(清代,朱緒曾《巴燕戎格竹枝詞》)。作者朱緒曾時任巴燕戎格廳通判,對當地民族關係多有了解,詩中寫到牽羊為禮、敬獻哈達等待客禮儀,足見當時少數民族已將漢族視為同胞的拳拳之心。
“邊城從此容羌馬,可有香燈供萬家”,這是清代詩人恭釗在《湟城感賦》中的寫實,不難讀出彼時各族人民和諧相處的生活情景。而“柳營不用嚴刁斗,門戶於今任往還”的記錄更加證實了戰事偃息、民眾自由往來的情況,這樣的記錄對於學者研究青海及其多民族關係具有重要參考價值。
豐富的民俗文化
青海是一個多民族地區,世代繁衍生息著漢、藏、回、土、撒拉、蒙古等眾多民族。各族人民在長期的生產生活中,逐步形成了極具特色的民俗文化。這種文化大多體現在民眾的衣食住行、人生禮儀和傳統節日方面。明代詩人胡彥《碾伯道中》雲:“塞外不受暑,入秋風颯然。日高猶長綌,雨過卻裝綿。”這首詩作於明嘉靖二十五年,時任朝廷御史的胡彥來青海視察茶馬事務,途經碾伯時,深感秋風蕭蕭,寒氣襲人。於是,詩人筆下出現了身穿棉衣和葛布長衣的普通民眾。這樣的著裝習俗在當時並不特別,是由於明代大量漢族入駐河湟地區,對周邊少數民族的生活習俗產生了一定影響。
明代詩人包節在西寧參加友人聚會時寫下《九日宴西寧城樓》,其中後兩聯涉及重陽節的有關習俗:“菊亦窮荒見,萸應故國遍。何期流竄客,猶接歲時筵。”從詩句中可以看到,當時的西寧民眾與中原地區的民眾一樣,也是透過遊園賞菊、手持茱萸登高和親友聚會宴飲等方式來歡度重陽。而明代詩人龍膺在《塞上雜詠》中描繪的則是青海當地的美食,“湩酪飲如甘露,香秔粒比明珠”,其中的“湩酪”就是酸奶,“香秔”是指好吃的大麥青稞。龍膺曾擔任西寧監司佈政,熟悉農牧產品,此詩寫出了當地人的飲食習俗,這種習俗至今未變。
閱讀宗泐的《和蘇平仲見寄》不難發現,詩人生動地記述了青海當地人在居住、交通和待客禮儀方面的習俗:“西去諸峰千萬層,帳房牛糞夜燃燈。馬河只許皮船渡,戎地全憑驛騎乘。青蓋赤幡迎漢使,茜衣紅帽雜蕃僧。愧如玄奘新歸路,欲學翻經獨未能。”從詩歌記錄的內容來看,人們住的是帳篷,使用的燃料多為牛糞,過河的交通工具是皮筏,上岸後騎馬互通訊息,一旦貴客到來,人們的著裝也會隆重起來……事實上,這樣的生活習俗在青藏高原的很多地方都能看到,人們使用牛皮或羊皮筏渡河的傳統也保留了很久。
西北地區的民眾喜歡唱“花兒”,這種民間歌謠由漢、藏、回、土、撒拉等民族共創共享,勞作之餘,老百姓們唱唱“花兒”,一身的睏乏很快消散。這種傳統習俗在明代詩人高洪的《古鄯行吟》中有著生動的描述:“青柳垂絲夾野塘,農夫村女鋤田忙。輕鞭一揮芳徑去,漫聞花兒斷續長。”
當然,《歷代詠青詩選》(修訂本)對青海形象的描述不限於以上三個方面,歷史建制和家國視域中的青海亦值得人們關注和研究。
(作者單位:青海師範大學文學院)
【來源:中國民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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