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光緒年間,山東魯西縣廟王莊外有一塊菜園子,菜園子里長滿了蔬菜瓜果。一天上午,莊上的幾個頑皮孩子來到菜園子裡玩耍。一個孩子從瓜架上摘下一個大南瓜,其餘幾個孩子吵嚷著衝上去爭搶,幾個孩子互不相讓扭打起來,哭喊聲驚動了各家大人。幾家大人為孩子的打鬥爭吵不休,都認為自家孩子吃了虧。
片刻之後,地保康乃常聞訊趕來制止,勸住了各家大人後,康乃常這才有功夫瞅一眼那個引起爭鬥的南瓜來。能引起眾孩子打鬥,想必這南瓜非比尋常。康乃常仔細打量南瓜,發現南瓜淡黃色的瓜皮上,疙疙瘩瘩地長著人的五官,活脫脫一個猙獰恐怖的人頭。康乃常見狀大驚,忙把南瓜抱去縣衙給縣令看。
魯西縣令嚴樹藩是個好古之人,他時常以包公在世自勉,號稱是清正廉明、鐵面無私的“嚴青天”。嚴縣令見到這顆人頭南瓜,當即眉頭緊鎖,心中暗忖:昔日包龍圖日斷陽夜審陰,破了無數離奇命案,如今這顆南瓜人頭人面,表情驚恐憂懼,分明是冤死之魂在託南瓜喊冤。當年包公審理“烏盆案”,今日就該他來審理這樁“南瓜案”了。
嚴縣令斷言南瓜顯出人形,必然有冤案發生,於是他讓康乃常帶路,一行人直奔廟王莊而去。經過一番詢問,嚴縣令從一個孩童口中得知,人頭南瓜是村民劉小允家後院菜地裡的瓜架子上長出來的。嚴縣令等人來到劉家,徑直闖入後院之中。
劉家的後院雜草叢生,枯黃的葉子掉了一地,南面牆角處果然有幾棵南瓜藤,瓜蔓粗大肥壯,並且爬上架子伸出了牆外,這個人頭南瓜就是從牆外摘來的。嚴縣令在院子中仔細觀察,發現南瓜藤下有一個土堆,土堆的泥土是新翻的。嚴縣令用手一指,讓衙役們把土堆挖開。
縣令要挖土堆,嚇壞了站在一邊的劉妻林氏,她趴在土堆前百般哀求阻攔。嚴縣令見林氏如此阻攔,更加堅定土堆下面有問題,於是讓衙役把林氏拉到一邊,命令衙役們動手挖土堆。果然挖下去一尺多深後,裡面露出了一具屍體。
這是一具男子的屍體,屍體已經腐爛不堪,面目已難以辨認,死者身型體魄,頗似主人劉小允。林氏見到屍體被挖出,嚇得癱軟如泥倒在了地上。嚴縣令厲聲斥問林氏屍體從何而來?究竟是誰把屍體埋在了這裡?林氏大喊冤枉,她說自己並不知情。嚴縣令自然不肯罷休,讓衙役將林氏拘去公堂審問。
劉家菜地裡挖出屍體,林氏被拘捕到堂,訊息很快傳遍了整個廟王莊,百姓紛紛誇讚嚴大人明察神斷,不愧自詡為包龍圖在世,是名副其實的嚴青天。案子還未開審,百姓們就開始斥罵林氏平日裡看似溫柔善良,實則心腸狠毒如蛇蠍,勾結姦夫害了本夫。
嚴縣令升堂問案,地保把百姓議論林氏謀殺親夫的情況做了彙報,並說出了一件事情來:
三年前,劉小允的父母因病去世。二老生前患病,久臥在床不起,劉小允是個孝子,耗盡了家財也沒能救好二老。二老去世後,劉家的生活陷入了困頓之中。劉小允的好友王監生見他日子過不下去了,建議他出門去做生意掙錢。
劉小允早就有出門的打算,奈何手中沒有資金,王監生又拿出了一百兩紋銀資助他。劉小允對這個好友萬分感謝。安葬好二老後,劉小允把家裡託付給王監生照顧,自己背起個包袱就出門做生意去了。
劉小允出門後,王監生時常以照顧林氏為名來劉家閒坐。林氏年輕貌美,身材窈窕、膚色白皙,又正處在多情多愛的年紀,王監生心中對林氏頗為喜愛。二人相處得久了,孤男寡女的難免生出感情來,私底下沒少在一起幽會,很快二人就如膠似漆,誰也離不開誰了。
然而,劉小允一去三年毫無音訊,生死下落不明。莊裡時常有人傳言,說王監生與林氏勾搭,二人為了能做長久夫妻,已經合謀殺死了劉小允,所謂出門經商不過是為了掩人耳目罷了。莊上的風言風語很多,一時間傳得沸沸揚揚。
嚴縣令聽罷,捻著鬍鬚點了點頭,林氏與王監生私通一事他早有耳聞,原本想著抓住二人進行示眾,以矯正民風,殺一儆百。誰曾想還未來得及處理,他們就謀害了王監生。嚴縣令義憤填膺,決心要為劉報仇雪冤,奈何沒有證據無法下手,現在有地保和的議論為據,終於可以為劉小允伸冤,判決此案了。
嚴縣令怒拍驚堂木,斥問堂下跪著的林氏,菜園裡埋著的男子屍體是誰的?男子究竟是怎麼死的?如不速速從實招來,小心大刑伺候。林氏跪在地上放聲痛哭,隨後她止住哭聲說道:
今春二月初六日晚,林氏正在家中刺繡,忽然家裡來了一個陌生人,來人說他家住在城北鄉,在湖北時受到她的丈夫劉小允的請求,帶來紋銀一百兩給她花用。來人捎來一百兩紋銀,這是件大好的事情。那天晚上天氣很冷,客人遠道而來,林氏擔心冷待了他,於是為他準備了酒菜,又把西廂房收拾乾淨,把爐火燒旺。
客人飲酒吃飯完畢,便說趕路勞累,要趕緊睡覺休息。林氏本想多問幾句,問問丈夫近況,但又擔心耽誤了客人休息,於是只好讓他先睡下,明天再問訊息。第二天日上三竿,客人卻仍未起床,林氏備好飯菜後去請客人吃飯,結果在門口叫了幾聲也不見回應。
林氏在門口叫喚了數聲,把房門拍得山響,就是不見客人起床開門。林氏覺得奇怪,於是用刀把頂門的棍子挑開,進入房中檢視究竟。結果進入房中一看,發現客人已經口吐白沫死在了床上。林氏從未見過死人,而且又是在自己家裡,當場就嚇得冷汗直流、瑟瑟發抖。
片刻之後,林氏鎮定下來,她意識到客人無緣無故死在家裡,人雖然不是她殺死的,但官府一旦追究起來,她難以洗脫嫌疑。好在客人是晚上到劉家的,當時沒有人看見,只要把客人的屍體悄悄埋了,沒有人會知道。於是林氏就把屍體拖去後院的菜地裡埋了,等丈夫回來後再處理屍骨。
嚴大人聽罷冷冷一笑,隨後說道:好個油嘴滑舌的刁婦,這個荒誕的故事也就只能瞞過三歲小孩,天下間哪有如此巧合的事情?一來你沒問清楚客人的底細,二來沒有打聽丈夫的下落,客人竟然無緣無故突然死亡,這分明是你毒殺了客人,故意搪塞狡辯罷了。
林氏聽罷大驚,忙說她講的每句話都屬實,她真的沒有撒謊。當初掩埋屍體時王監生也在現場,他可以為她作證。嚴縣令聽到王監生的名字,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怒斥林氏與王監生通姦害命,謀殺了親夫劉小允,編造了這則謊言。隨後嚴大人讓人把王監生拘捕到案,一併審理。林氏原本想讓王監生來作證,現在反而連累了他,心裡越想越怕,當即昏死在地。
王監生很快被帶上了大堂,王監生是個儒雅書生,一上來嚴縣令就逼問他與林氏私通害命之事。王監生與林氏關係曖昧,卻始終不肯承認與林氏有私情,通姦一事不過是村民們在背後嚼舌頭而已。
嚴縣令又問起劉家後院那具屍體的來歷,王監生因為與林氏親密一事被人知曉開始心虛了,他在大堂上刻意為自己辯解起來,這反而造成了與林氏的口供不符的情況。嚴縣令認為這是他有意搪塞敷衍,於是讓衙役對王監生嚴刑拷打,逼問劉小允的下落。
一番嚴刑拷打,王監生和林氏始終說不清楚劉小允的下落,也無法證明死者是誰,終因無法忍受皮肉之苦,雙雙被屈打成招,說死者就是劉小允,被他們二人合謀害死了。文書早把二人的供詞擬好,兩個人不得已在上面畫了押,立刻被打入死牢。
人證物證俱在,案子鐵證如山,嚴大人將二人定為斬首,並將案子上報復核。不久之後,刑部的批覆下來了。王監生和林氏因為通姦殺人之罪,在秋後被押往刑場斬首示眾。
此案告結,嚴大人因為辦案有功,很快獲得上司嘉獎,朝廷要為他加官進爵,嚴大人一時間威名大振,其“青天”之名響徹整個魯西縣。
同年年底,地保康乃常回鄉下過年。康乃常剛出了縣城大門,忽然聽到身後有人叫他,康乃常回頭一看,不禁嚇得大叫有鬼,跌跌撞撞的沒跑幾步就癱軟在了地上。那人趕緊上前將他拉起,康乃常嚇得滿頭大汗,忙問那人究竟是人是鬼。那人有點生氣地說道:“三年沒見,難道你連我劉小允都不認識了?”
康乃常連忙坐起,拉著劉小允細細問了起來。劉小允果然沒死,這三年來他在湖北棗陽縣做生意,日子過得好好的。康乃常聽罷大驚,連忙對劉小允說對不起他。劉小允不明就裡,忙問康乃常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康乃常長嘆一聲,這才和劉小允一起上路,一邊走一邊把劉家近來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
劉小允聽罷氣得發瘋,妻子竟然和好友私通,而且雙雙被斬首了。他沒有立刻回家,而是讓地保康乃常把他帶去妻子墳邊,劉小允在妻子墓前放聲痛哭,康乃常勸了許久,好不容易才把他勸住,並拉回了村子裡。
劉小允回到了村子,像一顆炸雷落在了地裡。村民們紛紛前來探望劉小允,眾人都為他的遭遇悲傷落淚。一些村民紛紛表示,支援劉小允上省府告狀,為妻子伸冤昭雪。按察使張鼎深大人接下狀紙,發現這樁鐵案竟然是冤案,深感事態嚴重,於是親自到魯西縣調查。
張大人先是把卷宗翻出來核驗,並根據調查情況進行詳細複查,又親自到現場去勘驗了幾次。張大人前前後後詢問了十多個村民,又走訪了當日打架的那些孩子家,幾番反覆推敲和比對之後,終於查清了此案的來龍去脈:
原來,死在劉家的陌生男子叫籍小三,系城北籍莊人。五年前,籍小三到湖北棗陽做生意,在棗陽時遇到了同鄉劉小允。當時籍小三的生意正處於最困難的時期,資金週轉不動,店鋪眼見著就要關閉。劉小允是個仗義的人,他拿出做生意的一百兩紋銀幫籍小三度過了難關。
劉小允救下了籍小三的店鋪,二人引為知己,並以那一百兩銀子入股。劉小允除了入股籍小三的店鋪外,自己還貸款開了一家綢布莊,生意做得很好。今年春天,籍小三接到妻子的來信,說是家中老母親病危,讓他趕緊回來探望。籍小三把此事告訴了劉小允,劉小允於是給了籍小三一百兩紋銀,讓他帶回去給他的妻子林氏花用。
籍小三拿著劉小允給的地址,很快就找到了劉家。林氏得知籍小三是丈夫的朋友,又帶回來一百兩銀子後,高興地弄了酒菜給他吃。此時已經天寒地凍,籍小三在旅途中奔波多日累得精疲力盡,吃飯完後就早早睡下了。
劉小允的妻子林氏見天冷,擔心籍小三睡在西廂房裡太冷,於是就弄來鐵盆生火燒炭,端到西廂房裡去給他暖身子。由於炭多火大,屋裡又不通風,籍小三睡著之後,煤氣散發在整個屋子裡。籍小三不知不覺煤氣中毒身亡,喝下去的酒順著嘴巴冒了出來,形同白沫。
第二天中午,林氏見籍小三遲遲沒有起床,於是到西廂房檢視。當她用刀挑開頂門的棍子後,這才發現籍小三已經因為煤氣中毒死在了床上。林氏並不知道籍小三因何暴斃身亡,但她知道命案發生在家裡她脫不了干係,於是趕緊把此事告訴了王監生,隨後二人就把屍體抬到了後院的菜地裡埋掉,二人又在土堆上種了幾株南瓜苗進行掩飾。
林氏和王監生埋了屍體,又在上面種上了南瓜苗,那為何結出的南瓜有一張人臉?這難道真是籍小三冤魂不散,為了報案附身南瓜之上伸冤嗎?張大人拿出一張破舊的紙殼面具,他指著這張面具說:“這面具是從劉小允家的後院裡撿來的,人頭南瓜的產生就是它在作怪。”原來事情是這樣的:
在劉小允家後面住著一個年邁的老婦人,老婦人的丈夫生前是一個扎紙藝人,家裡留下了不少紙殼面具。一天上午,老婦人出門取水時看見劉小允家有株南瓜藤伸了出來,結出了一個圓圓的小南瓜。老婦人想將這個小南瓜佔為己有,又擔心小南瓜長大後被主人摘走。於是她拿了一個紙殼面具罩在小南瓜上,想等小南瓜長大了再去摘。
幾天之後,小南瓜長得撐滿了紙殼,形成了一個面具型,老婦人卻一直沒有來摘這個南瓜。後來幾個孩子到菜地附近玩,發現了這個長相奇怪的南瓜,孩子們把已經破損的紙殼面具丟在一邊,摘下南瓜去玩兒。誰知這幾個孩子把人臉南瓜當成了寶貝,最後爭吵打鬥起來,引出了一場風波,最後又扯出了這樁案子。
所以說,世上哪有人頭南瓜?這不過是一個巧合罷了。不過人頭南瓜引出了籍小三死亡一案,嚴縣令為求清名草莽辦案,草菅人命,害死了兩條無辜性命,這樁案子就成為了一樁奇案。人頭南瓜不過是以訛傳訛的結果,這是一個巧合,其實與死者並無關係。
再說林氏與王監生,王監生與林氏關係親密,卻私通之事卻沒有完全查實,所有定案細節都是村民和地保口中說出。王監生愛慕林氏是真,林氏對王監生有好感也是真,但若要說二人私通,到最後也沒有直接證據。而林氏不懂煤氣能殺人,她的無心之過害死了籍小三。
案子真相大白,嚴縣令為了當包龍圖在世,全憑村民之言和個人主觀推測斷案,造成了這樁連環慘案。張大人按律將此案呈報上司,還沒等上司追究,嚴縣令自知罪行深重,在家中拔刀自刎了。自此,這樁案子導致了籍小三、林氏、王監生、嚴縣令四人身亡,真是令人感嘆唏噓。
此案告誡後人:做事不可意氣用事,處處要小心謹慎才行,尤其是掌握著生殺大權的執法者,不能憑著個人喜好斷案,必須嚴格查證,小心執法。否則必將產生冤案,造成無法彌補的人間悲劇……
申明。圖片與文章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