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曉敏
民國時期一些學人,很小就讀《三國》、《水滸》,如錢穆8歲開始讀,冰心甚至是7歲,10歲讀的更多了。幾乎是普遍的了。這似乎也可以說明,兒童、少年完全可以讀的。我們認為《三國》種人物儒曹操很奸詐,會給孩子留下不好的影響。我想這主要是出於成人的心理。兒童看不懂這些,而且也不感興趣。兒童看的是哪個人武藝高強。其實,兒童無論受什麼影響,都不重要,當時崇拜趙雲,長大後再想起,對童年的幼稚會啞然失笑。重要的是兒童讀這些會養成閱讀的興趣與習慣,由此會讀更多更好的書籍,包括優秀的外國文學,包括思想與三國、水滸思想完全不同的作品,而讀了這些之後,就可以消除《三國》、《水滸》中某些不好的思想影響。
文學的所謂內容,大半是讀者閱讀時自己心理的“投射”,如魯迅所講,同是讀《紅樓夢》,道學家看見淫,經學家看見《易》,革命家看見反滿,才子佳人看見纏綿,留言家看見宮闈密事。而毛澤東看見的是階級鬥爭。兒童心裡沒有奸詐,就看不到書中有什麼奸詐,若已經有了奸詐之心,不看三國,也還是有奸詐。再說《三國》不僅有奸詐啊,還有仁義。而這還是作者所讚揚的啊。我們要相信善良的力量。也要相信兒童有趨向於善的天性。兒童讀書,對善良沒有感覺,不受善良的影響,只對奸詐有感覺,只會受到奸詐的影響,這未免把兒童看得太不堪了。
若孩子看了一本書之後,做了不好的事,就認為這是收到書本的影響,還未免太誇大書本的力量了。其實,書本的內容,沒有這麼大的力量。兒童讀時,即使受到一點影響,也沒有什麼要緊,在自身成長過程中,這些影響會淡化乃至消失的。
季羨林說,他少年時讀的是《施公案》、《彭公案》,他讀《彭公案》讀了40多遍。按說,這兩本書還不如四大名著,但季羨林不認為這兩本書對他有什麼不好的影響。相反,他認為書語言流暢,對他的寫作很有幫助。
錢穀融講:“最先培養起我對文學的愛好來的是小說。早在小學讀書時,我就接觸了《三國演義》、《水滸》等名著,也看了一些文學價值不高的如《七俠五義》、《施公案》、《彭公案》之類的作品。儘管這時不懂得好壞,更不知道分別高下,但這些作品對激起了我對故事的興趣,使我如飢似渴地要去找各種各樣的舊小說來讀。”“後來作品讀得多了,漸漸能夠分出期間的好壞和高下了。這就開始懂得了選擇,並有所偏愛。”這是說,閱讀小說,開始時,即使讀的是品位不高的作品,也沒有什麼要緊,因為這些作品儘管品位不高,卻也能夠起到激發閱讀興趣的作用。這是非常重要的;讀得多了,自己即會分出好壞,而有所選擇。
民國時期,許多孩子都是很早就開始讀《三國演義》、《水滸傳》,如錢穆8歲讀完了《三國演義》和《水滸傳》,而冰心開始讀《三國演義》之時才7歲。錢鍾書更是很早就大量讀小說,對此,楊絳說這樣說:“家裡的小說只有《西遊記》、《水滸》、《三國演義》等正經小說。鍾書在家裡已經開始囫圇吞棗地閱讀這類小說,把‘獃子’讀如‘豈子’,也不知道《西遊記》裡的‘獃子’就是豬八戒。書攤上租來的《說唐》、《濟公傳》、《七俠五義》之類不登大雅的,家裡不藏。鍾書吃了酥餅就孜孜看書,直到伯父叫他回家。回家後便手舞足蹈向兩個弟弟演說他剛看的小說。”
許多自然科學家也有這樣的閱讀經歷。如數學家王梓坤小時候看到了一本《薛仁貴徵東》,一下便被吸引住了。由此開始大量讀小說,他回憶說:“這次大發現對我一生有決定性意義,從此我到處找書看,從《薛仁貴徵西》、《羅通掃北》到《聊齋志異》、四大奇書、著迷到放牛時、車水時,甚至在田間小道上走路時,也手不釋卷,心無旁騖。這樣,既識了字,添了智慧,而更重要的是養成了喜歡讀書的習慣。”
現在的問題,恐怕不是兒童、少年讀了《三國》會不會受到不好的影響,而是沒有閱讀的興趣也沒有閱讀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