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襄王攜才子宋玉,一同出遊到故鄉漢川,留下名垂千古的散文《神女賦》、《高塘賦》。“徊腸傷氣,顛倒失據,黯然而暝,忽不知處”。這位夜夢神女楚辭大家的嘆息,在故鄉留下深深的印記,更留下一個成語”陽臺一夢”。要知道,唐朝東平郡“遊俠之士”淳于棼的“南柯一夢”,是比宋玉“陽臺一夢”更晚,影響力更小。
很多的時候,感覺長久生活在故鄉,如同長久的枯坐令人厭倦。也如同溫水中的青蛙,伸幾下腿,咕咕鳴叫幾聲,一輩子就這樣過去了。哀嘆歸於哀嘆,生活還得歸於生活。於是,許多時候,便在家鄉小縣漫無目的行走。
習慣孤獨,行走的目地地,往往也多是選擇僻靜的地方,總想在無人問津的地方,挖掘出一些鮮活的故人與歷史。去過的地方,有養魚鋪一百多年的歐式舊宅,有滄桑的脈南廢鎮,有曹操帶兵操練的雞鳴鄉,有埋葬戰亡官兵的垌塚四姑臺(屍骨臺),還有霍城、烏龜山、土城等遺址,甄山、瀝山、劉家隔故縣舊址,還有至今還有結果麻河鎮的數株五百年棠梨樹。
直到有一天,聽到老人以天門調近乎淒厲的唱段:糙米飯,不能到口!內心才為家鄉深深地震撼。令人感受到數千年這就是原汁原味的老漢川。在古代,家鄉水患連年,水荒導致餓殍滿目。雖然滄海桑田,覆水難收。但舊事,舊人,舊物。一切似乎都已遠離,卻一切都在,一切還在。史料記載,清代的漢川,幾乎每兩年就有一次水患,還經歷過六次地震,六場奪命的瘟疫。
只是,物是人非之後,所有故鄉人與故鄉往事,都隨風飄散,又齊齊地聚攏。像一場戲,今日散場,明日開場。會有人悲欣交集而泣,也會有人仰天長嘯向問。更多如我類者,則是獨守一隅,緘默無言。我也站在寒風中,痴過許久。
離家,回家。出行的人,會惦記回家的路。回家的人,會企盼下一次的出行。所有人的日子,這樣似曾相似。久別重逢,慣性回家,回港避風。只有此時,我們苦難不在,歡愉重來,憧憬如初。如同,久被纏縛之後解脫後的釋然。如同,佛教所說的輪迴。
笑年少的青蔥,笑盛年的莽撞。笑,更多時候懦弱的緘默。這笑,的確好笑;也該好好地笑一場。笑得徹頭到徹尾,笑到一直最後,笑到燦若晚霞。這笑聲,一半飄上天,一半落入地。笑到物是人非時,直到灰飛煙滅。
只是這一次,不再面對面地呈獻給彼此陽光明媚。只是這一次,也不會再面對面為了明天憂鬱發愁。只是這一次,清晰的記憶,是君朝時青絲,是我暮然白雪。 長亭,古道;西風,瘦馬。
南有嘉木,北有相思;西出陽關,東歸大海。
每一次,與親人見面分手,各自回頭,望著對方的背影,何不是一種孤零自嘆。只是祈望,在遠去的光影故事裡,不再四竄,相擁取暖。然後,各自回家,各自入夢,各自落枕。如同,作鳥獸散。各自與往事,來一場抱頭痛哭。
為了生,為了活;來過且同在,共同的家鄉。更浮現,家鄉許多舊事。如,當年街頭巷尾,騎腳踏車賣日雜百貨老人,詼諧有趣地吆喝,聲聲如此清晰:菜刀火剪鍋,掙點稀飯喝;菜刀火剪瓢,圍倒漢川跑。
舊時家鄉的人哪!何不都是擇水而居,從善如流,卻向死而生的人。
在家鄉,一個人與每一件舊事都走不失,逃不脫,褪不去。哪怕,是每一幀畫面,每一片葉子,每一頂蒼穹,每一滴眼淚,每一張笑容,每一陣風雨,每一道閃電。
更篤信,有天籟與月光還在,頑石將會溶解;陽光與人心還在,足以讓人開懷。 已去經年,一去鴻雁;來來往往,往往來來。在一場時空交錯的天葬未有來臨之際,真心地互道珍重。
誰也不是江湖裡的英雄,但誰也該笑傲後繼續前行。因為,三生三世的有幸,我們共同來過家鄉,也深深地愛過家鄉。
願陽臺一夢,夢裡不僅有早已坍塌的陽臺古寺,還有晨鐘暮鼓,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