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2月11日,甘肅省委組織部同意恢復何福祥的黨籍,黨齡從1934年起算,參加革命工作的時間從1927年參加紅軍時算起。何福祥繳納了460元的黨費,這是他一分一角積攢了幾十年的黨費,還有補發的兩個月工資。
這一年,何福祥73歲,她盼望這一天已經將近50年了!
何福祥,是一個參加過長征的女紅軍營長, 1937年紅軍西征時兵敗祁連山,她四次被俘,四次逃跑,歷經生死,但是,她始終堅守對黨的初心不變,頑強地和敵人作鬥爭。
1985年9月,在酒泉市的一條小巷裡,作家董漢河訪問了何福祥。這位當年西路軍婦女團的營長,她生得高大、健壯,言語行動中仍然透出一種平常人少有的氣質,這是經歷過戰火考驗的那種革命軍人特有的堅定和豪氣。
她還記得李開英、王泉媛、楊文局……那些同生死共患難的姐妹,她一個也沒有忘記。
何福祥對紅軍女戰士李文英有著特殊的感情,因為她們曾一起四次被俘,逃跑,又被俘……有一次,是由於李文英捨身相救,何福祥才免遭馬匪的蹂躪。
第一次被俘:兵敗祁連山
1937年3月中旬,西路軍婦女先鋒團在祁連山中奉命疏散後,何福祥、李開英、李文英等三十多名女紅軍走在一起,她們沿著紅水河向民樂方向撤退。敵人的馬隊又追上來了!上有高山,下有冰河,前面是懸崖,女紅軍們被逼到了絕路上,有人跳下了懸崖,來不及跳崖了被敵人抓住了。
當天夜裡,女紅軍戰士們被押在冰河上蹲著,她們身上沒有棉衣,凍得直咬牙關。有的同志企圖逃跑,被敵人砍了,鮮血染紅了冰河。
第二天出山時,她們看見滿山遍野都是戰友們的屍體,女同志的衣服被剝得精光,肚子漲得老高,有的嘴裡還填滿了沙土,真是慘不忍睹。
到了張掖,四名小女戰士被馬匪糟踏得不成樣子,連續三夜慘叫聲不絕於耳,但誰也無法相救。
幾天後,她們被押到張掖的花寨子,關了兩天。然後敵人又把她們押往馬家軍的老巢——青海西寧。
途中,何福祥悄悄問一個看押紅軍的馬家兵:“老總,要把我們送到啥地方喲?”
那士兵是四川重慶人,對這些南方來的女紅軍有些同情,見周圍沒有同夥便悄聲說:“到青海去。那裡有個萬人坑,已經活埋了不少紅軍。你們瞅空子能跑就跑吧!”
走到扁都口附近的炒麵莊時,天色晚了。敵人命令李開英、何福祥、李文英到河裡背冰做飯。
她們三人都是黨員,何福祥是婦女團二營營長,李開英是連指導員,還是何福祥的入黨介紹人。來到河邊,見四周無人,三個人一商量,跑!
夜裡,三個女紅軍在冰河裡慢慢地摸著,爬著。天亮了,他們爬到山上的岩石後躲起來。
遠處,敵人押著被俘紅軍,長長的一串,朝扁部口方向走去。河谷裡,兩名騎馬的敵兵踏著冰河搜過來了。
何福祥她們躲在岩石後面一動不動。兩個匪兵眼看就到了她們眼前,卻突然停了下來,哼著小調,向山上望了望,又調轉馬頭回去了。
第二次被俘:李開英犧牲,李文英捨身相救
何福祥、李開英、李文英三人,趁著夜色跑了一夜,第二天三人一商量,要向東跑,過黃河,去延安找黨。擔心被馬家軍再次抓住,於是她們白天多是躲在山溝或廢棄的窯洞裡,不敢出來,晚上出來抄小路走。
一天,三人來到下山坡處,看到一個放羊的老鄉,年齡稍大些的李開英就上前去問路,不想卻放出了幾條惡狗出來,讓它們來咬人。
那幾條惡狗紅著眼、咆哮著撲向李開英。李開英因作戰時負過傷,跑不快,小腿肚子被惡狗咬掉塊肉,摔倒在地。那三隻惡狗又撲到李開英身上亂咬。那老鄉站在山坡上拍手大笑。何福祥和李文英不顧一切拿棍子把狗趕走,可李開英已被狗咬出了腸子。
戰友何福祥、李文英二人奮力將惡狗趕走了,二人又合力將李開英抬進了附近的一個窯洞。
李開英看著自己的身體,想著艱難的處境,她毅然決定不再拖累戰友,她趁著何福祥、李文英二人出去找吃食的時候,拿出了隨身攜帶的紅軍經費——“大煙土”,她吞了下去……
李開英犧牲了,在她犧牲前,還囑託打水回來的何福祥、李文英二人,將來帶訊息給她當紅軍的兒子,然而,直到此時,她還不知道,她的丈夫和兒子都已經犧牲了!
李開英一家三人,三個紅軍,都為革命事業獻出了寶貴的生命!
何福祥和李文英守著戰友的遺體坐了一夜,哭了一夜。第二天,她們在一個氈匠的幫助下,找了塊席子,草草地掩埋了戰友的遺體,擦乾眼淚,又踏上了東去的路。
荒野裡,她倆蹣跚地走著,未碰上一個人影。傍晚時分,她們遠遠望見一排冒著炊煙的窯洞,這才想起已經整整一天沒吃沒喝,只是餓過了頭,肚子不再咕咕叫了,也不覺得餓,只是感到疲倦。她們走不動了,需要找一個地方坐一陣,歇一歇了,哪怕找口水喝暖和一陣也好啊!
她們倆不由自主地朝窯洞走去。
進了窯洞,她們被驚嚇得呆立在那了:怎麼窯洞裡全是男的?看他們那樣子,有的交頭接耳地嘀咕,有的在淫邪地竊笑著……不好!是馬家軍的民團!
何福祥拉上瘦小的李文英,扭頭就往外走。
“你們跑不了啦!女共產。”
一個團丁手提大刀,一把抓住了何福祥。
“我們是要飯的,想找口水喝。”何福祥鎮靜地說著,但怎麼也掩飾不住她的湖北腔。
“要飯的?”團丁打量著何福祥,“別再哄人了!看你這麼胖壯,一定是共產裡的女官吧!”
“她不是官,她是做飯的炊事員!”急切中,瘦小的李文英無力地分辨著。
“這麼說,你們自己也承認是共產了。”狡猾的民團馬上就抓住了破綻,“來人,先把這個胖壯的綁起來,明天送韓旅長請功!”
何福祥馬上被團丁們七手八腳地捆了起來。
李文英哭著求敵人不要綁何福祥,團丁們理都不理。李文英止住了哭聲,急中生智,大著膽子上前嚇唬團丁們:“走,咱們現在就見你們韓旅長去!”
團丁們相互看了看,一時不知所措。
團丁的小頭頭嘻嘻地笑了笑,對李文英說:“走,到裡邊的窯洞裡一,我就放了你們!”
李文英跟著團丁小頭頭進了裡面窯洞。不一會兒,裡面就傳來了李文英呼救的叫喊聲……何福祥被綁著,急得沒有辦法。
李文英終於抹著眼淚出來了。團丁小頭目跟著也出來,下令給何福祥鬆了綁。李文英拉上何福祥就跑……
第三次被俘:老太太搭救,沿途乞討要飯
暮色蒼茫之中,她們一氣跑出了十幾裡。在一個小店門口,她倆向店裡的老太太打聽東去的道路,剛好被隔壁的民團聽見,又被抓住。接著是盤查、搜身、捆打,並且被脫掉了外衣和鞋子。
店裡的老太太看著可憐的她們,向敵人苦苦哀求,她倆總算被放了,但卻光著腳板,穿著單衣,受著冰天雪地的無情虐待和折磨,走走躲躲,一路討吃要仮,沿途又遇見幾個失散的紅軍,大家便結伴而行。
第四次被俘:涼州監獄抗爭
走到永昌、民勤、武威交界的三岔路口,又落入馬步青的騎兵手中。這是何福祥和李文英第四次被抓,敵人把她們的手捆起來,一路走,一路打,逼著她們赤腳光腿從結冰的河裡䠀過,冰茬子割得她們腿上盡是血口……
沿途的老百姓見了,目不忍睹,都紛紛跪下,為被俘的女紅軍們求情。一位老大娘拉住敵人的馬鞭說:“老爺,放了她們吧!都還是些女娃娃呀,多可憐!”
這次抓她們的是馬家兵的正規部隊,無一發慈悲者。
何福祥和李文英,兩個女紅軍終於被抓進了涼州的監獄。
(涼州的監獄)
起初,何福祥她們準備在敵人特務團長馬閣解麟來監獄探視“慰問”時,幹掉敵人,暴動逃跑。無奈敵人戒備森嚴,無法動手。敵人走後,她們便分散到各個牢房,給大家講革命故事,唱革命歌曲,揭露敵人的陰謀,大家的鬥爭勇氣。
敵人要組織“參觀”,看淫穢電影,她們就動員大家裝病不起;敵人讓她們為其部隊納鞋底,她們就怠工或故意縫得歪七扭八歪無法穿。為早日回到黨的懷抱,她們一方面抓緊進行越獄的準備工作;一方面利用外出看病等機會,給黨中央寫信,給馬步青寫信,堅決要求回到紅軍隊伍,開赴抗日前線。
8月的一天早上,敵人把一百多名紅軍女俘押到師部大院,橫排成一列長隊。先由馬步青訓話,他假惺惺地說什麼國共合作呀,要釋放在押的紅軍,給她們“自由”呀,盡是甜言蜜語。接著由副官宣佈第一批獲釋女紅軍的名單。女俘們聚精會神地聽著,院子裡一片寂靜,靜得可以聽見相互的喘息聲。每一個人都很激動,誰不想早點出去回到革命隊伍啊!可又感到突然:“難道敵人真要講合作,釋放我們?……”
忽然,院中的敵人軍官亂作一團,都爬在地上搶紙團,搶到的一個個眉開眼笑,到女紅軍隊伍里拉人。原來馬步青要把女紅軍分配給他們的部下當妻妾。
女紅軍們氣憤地叫罵著,和敵人扭打起來:
“畜牲!我們不是給你們當老婆的!”
“你們殺了我們吧!我們死也不去!”
但是終因寡不敵眾,有些女俘被搶走了。
後來,何福祥也被馬家軍一位姓趙的連副搶走。她大鬧了三天,姓趙的不敢進門,就又將她送回獄中。
接著是嚴刑拷打,她的腿被打壞了,但她的嘴仍然是硬的:
“你們能打死的就我一個,可共產黨人越打越多!”
監獄旁住著一位姓高的大嫂,她聽說一個女共產被打得可憐,就讓弟弟夜間翻進獄中,擰開鎖子,將她救出。
時隔近50年,恢復黨籍,上交黨費
1938年9月,何福祥養好身體後,又從涼州跑出,向蘭州方向逃去。她要到八路軍駐甘辦事處,找黨組織,返回延安。
一路上,為避免讓人聽出她的湖北紅安口音,她佯裝啞巴,沒人處大步走,有人處便忍疼將大腳纏上裹腳布慢慢走。
終於到了蘭州,但黃河鐵橋上哨兵林立,盤查很嚴。橋頭上還掛著紅軍的人頭。她徘徊了許久,無法過河,只好又從永登縣進祁連山,翻過鞘嶺,在武威南山的景家莊、張義堡、趙家樹窩子、石嘴子一帶流浪。
何福祥先是裝啞巴要了幾年飯,到處尋找黨組織,後來又給人薅草、做飯、雜活、幹長工、賣小吃……
直到1942年,她在石嘴子找到了西路軍供給部的女戰友楊文局,便約好一起找地下黨。一天,她們遇到了一個做買賣的四川人,以為是地下黨的,就跟到家中探問。還沒問出名堂,馬家軍的民團發現了,提著刀跟蹤追來,把她們驚散了。
十來年中,不管鄉村中的什麼髒活、累活,何福祥幾乎都幹過,卻從來沒有改變過自的信仰和氣節。
1949年秋,武威地區解放了。她在當地嫁了人,安了家,並積極參加建設、剿匪、土改、反霸,幫助區、鄉政府做群眾工作,還曾擔任過不脫產的區婦聯主任。
當時,馬家軍的散兵遊勇在祁連山中結夥為匪,號稱“反共救國軍”,經常在她居住的張義堡區一帶活動。何福祥不避危險,深入群眾,探查土匪的活動蹤跡。
土匪揚言要殺她,何福祥聽到後毫不畏懼,說:“我要怕死就不參加革命。共產黨把全國都解放了,還收拾不掉幾個殘匪!”
(女紅軍團團長王泉媛)
1952年冬,她探查到有一股一百多人的土匪準備襲擊鄉政府,便立刻背上五個月的孩子,連夜趕到區政府報信。區政府立即召集民兵,打垮了前來襲擊的土。
1950年,何福祥向區委書記口頭提出了恢復黨籍的申請。
1951年,何福祥又請人正式寫了書面申請。
此後,何福祥幾乎每年都向區領導遞交一份要求恢復黨籍的材料。
因當時區上只有三四個黨員,組織還不健全,加之領導調動頻繁,工作頭緒多,顧不上調查她的問題。同時,她也提不出證明人的具體下落,所以一直沒有得到明確答覆。
1957年元旦,何福祥意外地收到了一封寄自酒泉新生被服廠的掛號信。拆開一看,原來是老戰友楊文局寫來的。楊文局擔任了酒泉新生被服廠的黨支部書記,來信問她有什麼困難,如果想參加工作可以到酒泉。
何福祥忙打點行李,帶著孩子,到酒泉被服廠當了工人;同時,又一次向黨支部遞交了要求恢復黨籍的申請。可是,接接踵而來的是反右運動、大躍進、大鍊鋼鐵、反右傾、三年困難,她的申請一拖再拖。
1962年,最瞭解她的戰友楊文局走了,別的戰友又無音信,何福祥恢復黨籍的要求成了單相思。
到了1966年,她再次向黨組織提出恢復黨籍的要求。這次不但問題沒得到解決,造反派還汙衊她是“大叛徒”,將她關進了牛棚。
1972年,何福祥退休了。她跟女兒女婿一起生活,膝下有嬌態可掬的外孫。後來,時常有一些解放軍的高階幹部——她當年的戰友前來探望,但是在言談話語中,何福祥常常不由自主地帶出一兩聲輕微的嘆息。
難道她還有什麼不滿足,還有什麼難言之隱嗎?後來,她的戴眼鏡的女兒終於道破了秘密:
原來,何福祥的黨籍還沒有恢復!幾十年,何福祥省吃儉用,一個月又一個月地積攢著黨費,如今已有二百多元了,她一次又一次地遞交了請求黨組織審查她的歷史的報告。
到了1985年,她已73歲了,她希望有生之年能回到黨的懷抱一一這是她終生為之奮鬥的信仰啊!
幾十年積攢二百多元的黨費,這對一個生活寬裕的人也許不算什麼,可何福祥是一個流落異鄉的女紅軍啊!她起初沒有任何收入,1957年開始工作時,每月只28元的工資,還要養活兩個子女。到1972年退休時,她每月也只有44元的工資,退休後又降到38元8角。
幾十年來,她生活的困頓是可想而知的。但她從來未向組織叫過苦,伸過手。
一次,廠領導見她無錢買糧,提出給她補助二百元,她婉言謝絕了。她寧肯不吃菜,不穿新衣服,不給孩子買零食吃,也決不間斷每月積攢黨費。少的時五分、一角,手頭寬裕時就多一點。有幾次孩子病了,她寧肯向別人借錢治病,也不肯動用積攢的黨費。她對孩子說:“這是我的一片心意。要是我活著,黨籍恢復了,就把這些錢交給組織作黨費。要是我死了,黨籍還沒有恢復,你們也把它交給組織。我是一個共產黨員,不管黨籍恢復不恢復,我得把自己當作一個黨員來要求……”
何福祥對黨的感情無限深厚,懷有一顆赤子之心。
1985年2月11日,甘肅省委組織部根據酒泉地委的報告,同意恢復何福祥的黨籍,黨齡從1934年起連續計算,參加革命工作的時間從1927年參加紅軍時算起。
何福祥甭提有多開心了,她的臉上綻開了菊花般的笑臉,一分一角地數著積攢的黨費,交給了組織,總計460元,這些錢還包含落實政策補發的頭兩個月工資。這在在當年也算和筆鉅款了,後來黨組織安排何福祥在蘭州幹休所安度晚年。
何福祥把多年對黨的一片忠心獻給了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