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詡為老文青的我,竟然還沒有讀過卡爾維諾,我不禁鄙視了一下自己。
其實這個名字始終在我心中。只因時間有限,每週只能讀一部書,也就耽擱了。直到前幾天,女兒驕傲地遞給我一本書:老爸,我們語文老師送了我一本書。我眼前一亮,滿心歡喜:卡爾維諾,我想讀他很久了,先借我讀吧。
女兒的顯擺似有所失:原來這糟老頭子還認識卡爾維諾啊。
翻開書,扉頁上了寫著語文老師的贈語:
來日方長,太陽只是顆啟明星。
真是個有心的好老師,在這裡先表示一下感謝。
書不厚,我便緩步走進卡爾維諾的世界。
《樹上的男爵》,書名平平無奇,開頭也是中規中矩,直到拒絕吃蝸牛,負氣出走的主人翁柯希莫發誓說,我這輩子都在樹上,不下來了。我趕緊合上書,再確定了一遍書名,難道整本書就要講他一生在樹上發生的故事?怎麼可能呢。
情節的發展證實了我的一部分推想,但我想象不到的是那一片遮天蔽日的樹林,那是一個奇幻王國。
柯希莫在樹上生存下來了,我也替他感到慶幸。他能在樹上讀書學習、接水洗澡、擠羊奶喝、做彌撒,他還能燒烤、打獵,在樹上的男爵柯希莫四處和農奴、自由民聊天、講故事,向他們請教農事,問他們收成如何。在空間上,他真的高高在上,在心理上,他更貼近了普羅大眾。
這讓我想起了屠格涅夫的《獵人筆記》,這兩位貴族都有著一顆同情、憐憫窮苦人民的心,所不同的是一個在地上,一個在樹上。有意思,我對卡爾維諾的好感進一步加深了。
後來,柯希莫收留了一隻矮腳獵犬,使得他不再寂寞。其實他是不寂寞的,他能在他的安樂窩裡讀著全世界最先鋒的書,像先知一樣和民眾對談,他早已斐譽海外。
讀到這裡,又讓我想起了笛福的《魯濱遜漂流記》,雖然柯希莫的生存條件比魯濱遜好一點,但他一直堅守誓言。魯濱遜是被迫孤守小島,而柯希莫隨時都可以爬下來,但他沒有。一個是沒得選,一個是有得選而不選,好樣的,柯希莫!
書中讓我印象深刻的情節有很多,比如說結交愛讀書的強盜、意欲創立樹上理想國。
我這裡要談的是他如何和親情告別。
柯希莫的父親在遭到騎士兄弟罹難的打擊後,於痛苦和狂躁中離世。我不禁猜測,柯希莫會下樹去送他父親最後一程嗎?
他去了,他一路從樹上跳著走,但他無法進入墓地,他站在樹上看著棺木下葬,當大家往棺材上撒一把土時,他拋下一根帶葉的樹枝。
現在,柯希莫是迪·隆多男爵了,是一個真正的生活在樹上的男爵了。父親給了他爵位,卻限制了他的自由,而他寧可要自由,用自己的言行去贏得尊敬和信任。
不久,他的媽媽也已到了彌留之際,柯希莫會下來去見她最後一面嗎?
他去了。夜裡媽媽不能安睡,柯希莫留在樹上守護她,樹上掛一盞小燈,使她能夠在黑暗中看見他。
柯希莫母親過世這一段我認為寫得真好:
“那個一個大晴天,柯希莫在樹上拿著一隻小碗,他開始吹肥皂泡,把那些泡泡吹進房間裡,吹向病人的床頭。
媽媽看見彩虹色的泡泡飄動,飛滿了房間,她說:啊,你們在玩什麼!
就像我們小時候一樣,她總是不贊成我們的遊戲,覺得太無意思和太幼稚。可是現在,也許是破天荒頭一回,她喜歡我們的玩意兒。
肥皂泡飛到她的臉上,她吹氣把它弄炸,微笑起來。
一個泡泡落到了她的嘴唇上,停留在那裡不動了。
我們大家俯身趨前,小碗從柯希莫的手上掉落下來。
她死了。”
母親的死是多麼安詳,她彷彿又回到了自己年輕的時候,看著兩個調皮的兒子玩耍。她是帶著微笑走的,卡爾維諾肯定也是一個孝順的兒子。在這裡,我又想到了二十四孝中的“綵衣娛親”,有了更清晰的認識。
寫死亡寫得如此不讓人感傷,我也有了一種想要寫小說的衝動。
書中的柯希莫還像《阿甘正傳》中的阿甘那樣,見到到歷史偉大人物和歷史事件。
連遠在千里之外的法蘭西思想之王伏爾泰也仰慕他,藉機向他弟弟打聽柯希莫:您的哥哥待在那上面,是想上天嗎?
他弟弟回答:我哥哥認為,誰想看清塵世就應當同它保持必要的距離。
伏爾泰不禁折服:從前,是大自然創造生命奇觀,現在,是智者。
拿破崙來拜訪他了。
柯希莫禮貌地問道:皇帝陛下,我能為您做點什麼嗎?
拿破崙抬起頭,迎著刺眼的陽光說:您往這邊過來一點,替我擋住陽光。
接著,若有所思,自言自語:這一切使我想起點什麼……
柯希莫說:陛下,那不是您,是亞歷山大大帝。
我看著會心一笑,想起了第歐根妮躺在草地上曬太陽,亞歷山大大帝請他去幫忙,他卻請皇帝讓一讓,別擋了他的陽光。
多有趣的柯希莫,多有趣的卡爾維諾。
最後的最後,柯希莫有下樹嗎?他有成為他心目中的自己嗎?
柯希莫活了六十五歲,自他十二歲上樹以來,他在樹上待了五十三年,用一生踐行了他的誓言。
在他生命的最後一刻,他攀上了樹枝,像一隻孤傲的鳥。抓住了路過熱氣球的吊籃,飛去……
從此再也沒有人見過柯希莫。
在墓碑上,人們為他刻寫著:柯希莫·皮奧瓦斯科·迪·隆多——生活在樹上,始終熱愛大地,升入天空。
我依依不捨地告別與卡爾維諾的第一次邂逅。寫下這篇讀後感。
我感嘆這個世界是如此的美好,有這麼多精彩的故事,優秀的作家。一個人甘心情願地給自己立一條嚴格的規矩,並且堅持到底,因為無論對他還是對別人,沒有這條規矩他將不是他自己。我們也是一樣,不斷在找尋自己,踐行自己,完成自己。
很高興認識你,卡爾維諾!
最後,再一次感謝送這本書給我女兒的俞老師。
感謝在生活中所有愛好文學的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