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藏高原上有一個小作坊,在這裡,每年能夠織造出上萬條犛牛絨圍巾。
它們會掛上LV、愛馬仕等國際知名奢侈品牌的標籤,每條圍巾售價超過1萬元。
這些產自甘肅省農村的犛牛絨圍巾,頻繁出現在巴黎各大時尚秀場,和國外各種報紙的頭版頭條。
誰能想到,一條產自中國農村的圍巾,居然能在時尚界供不應求。
而把中國藏區農村與時尚之都連結起來的人,是一個美國女孩,叫做:德清·雅詩。
因為身體裡流著一半藏族血統,她還有一個美好的藏族名字,叫益西德成。
在德成的努力下,青藏高原上,位於甘肅省南部一個叫“仁多瑪”的小村莊,建立起一個叫做“諾樂”的圍巾工廠。
這家工廠為當地人提供了160多個工作崗位,讓藏民的年收入翻了幾番,為他們的穩定生活創造了條件。
同時,在德成的影響下,當地人改變了傳統觀念,女性地位大大提高,她還讓當地的教育、醫療、衛生等問題大為改觀。
她以一己之力,改變了整個村莊的面貌。
然而,德成生長在美國,家庭條件優越,祖父輩就是非常成功的商人,膚白貌美,還在美國知名大學學過攝影、藝術和電影編導。
這樣一個典型的白富美,卻在22歲那年,放棄體面的工作,舒適的生活環境,從美國跑到條件艱苦的中國甘肅農村織圍巾。
她圖什麼?
這一切,還要從益西德成的家族說起。
益西德成的家族一直走“國際化”路線,家族成員和各國民族通婚。
她的外祖母是美國人,而外祖父是希臘人,後來一家人移民到法國,做生意賺了很多錢,還買下一個法國酒莊。
小時候,德成就是在外祖父的酒莊裡生活。
而她的父親是一名中國藏文作家,母親是美國國籍,不但是著名的人類學者、宗教學者、攝影師、設計師,出版過專著,還從事紡織品貿易。
德成開玩笑說:
家庭聚會時,家裡會同時出現好幾種口音的英語,就像是聯合國在開會。
因為家族成員來自世界各國,文化多元,長期以來,德成和家人的思想觀念都很開放。
他們對不同國家、民族的文化,充滿熱情和好奇。
德成的外祖父熱愛編制工藝,曾花大價錢收藏了無數紡織品古董,母親也是這方面的專家,從事紡織品貿易十幾年。
可以說,親人的生活態度,對德成的人生產生了巨大的影響。
長大後,德成考入美國名校康涅狄格大學,在那裡系統學習攝影、藝術和電影編導。
臨近大學畢業,她被實力雄厚的電影公司錄取,以後有機會成為一名出色的導演,工作體面。
可她的人生,卻被一場聚會改寫。
一次,德成去參加聚會,朋友對她說:
這是我們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從這以後就是江河日下,找工作,還房貸,擔責任,生病吃藥。
朋友的一句無心之語,擊中了德成的內心。
她想到大學生活確實很幸福,忍不住反思:一生的幸福就只能這樣嗎?
如果人生所有的美好,都會在大學畢業後結束,餘生幾十年的時間都在痛苦中度過,那人生還有什麼意義?
想到這些問題,德成頓覺鬱悶,再也沒有了聚會的心思,早早離場。
後來,她在演講中談起這次改變命運的聚會:
就是從那一刻開始,我決定,不能讓大學成為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我開始問自己一個很古老的問題,什麼能使我們快樂?什麼能讓我快樂?我的答案已經有了,那就是目標感。
那時,正臨近大學畢業,身邊的同學都在忙著找工作,德成卻陷入迷茫之中。
她回顧自己在美國的生活,雖然充滿安逸和幸福,卻無法做出任何貢獻,也找不到人生的價值和意義。
母親想到德成喜歡冒險,熱愛中國文化,就給了她一個新建議:可以帶上錄影機到西藏尋根,在那裡拍一部電影。
雖然德成在美國長大,但她父親是藏族人,從小就教她說藏語,帶著她遊歷歐亞各國。
德成對藏族文化非常感興趣,現在,她終於有機會向身體裡的另一半血緣靠近。
而且,她此時正瘋狂迷戀膠捲和攝影,母親的提議在她看來簡直無比完美。
她不假思索地同意了母親的建議,預備回到父親的故鄉,拍一部紀錄片。
突然,母親跟她說:“記得在那兒收集點犛牛絨。”
“犛牛絨?”
德成愣了,她第一次聽說這個名詞:“我們要那個東西幹什麼?”
母親簡潔地回答:“可以用來做紡織品。”
德成一頭霧水,她對紡織品一點興趣都沒有,但出門遠行,給長輩帶點“土特產”是很必要的事情。
於是,她答應了母親的要求。
那時德成完全沒有料到,這個決定將會改變她的一生。
2004年,22歲的德成第一次來到“安多藏區”。
那時是6月中旬,大部分地方都正處於炎熱的夏季,德成以為安多藏區也是如此。
於是,下飛機後,她穿著一件短袖T恤,夾著一雙人字拖就坐大巴前往安多藏區。
不料,因為海拔原因,安多藏區此時寒冷無比,正下著暴雨。
剛下大巴,德成就被淋成了落湯雞,冷風一吹,凍得瑟瑟發抖。
後來,有人問起德成對藏區的第一印象,她毫不猶豫地說:“真冷啊!這就是我的第一印象,再有就是貧窮。”
因為太窮,剛在藏區呆了三天,德成就崩潰了。
出發前,母親給了德成一本家庭聯絡手冊,這些年有不少藏區牧民和他們家保持聯絡,聯絡方式都在手冊上。
帶著這本手冊,德成順利到了安多藏區,她認識的第一個藏民叫“桑吉”。
桑吉是一個藏族男人,家裡世代靠放牧為生,幾代人累計下來,一共養了100多頭犛牛,是當地出名的富裕戶。
可當德成跟著桑吉到他家以後,傻眼了。
桑吉的家鄉是一個叫“仁多瑪”的藏區小村莊,平均海拔3500米,一共有1500多人,家家戶戶都靠放牧為生。
村裡一共養著6000多頭犛牛,還有20000只羊。
然而,這裡實在太窮了。
不管外面的世界如何變化,當地人始終保持著原始的遊牧生活。
他們一年到頭只有不到五個月的時間在家,其餘時間一直在草原上漂泊,牛羊走到哪裡,就在哪裡搭帳篷。
收入更是低得可憐,只有過年時才會賣幾頭犛牛和羊,年收入只有一萬多塊錢,然後才會在這時買點生活用品。
一年到頭,牧民們只會購物這一次,不但需要坐車四、五個小時到城裡,而且因為沒錢,像肥皂、洗衣粉這些東西根本不會買。
更可怕的是,這裡沒有廁所,牧民們已經習慣隨地大小便,也沒有自來水,很多牧民幾年都不會洗澡。
德成家庭條件很富裕,在優渥的環境里長大,從來沒有吃過這種苦。
她剛在藏區呆了三天,就崩潰了。
藏區封閉保守,交通不便,生活條件異常艱苦,這些年不斷有人遷進來,呆不了多久,又紛紛遷走。
那時,德成恨不得立即逃離這個鬼地方,連一秒鐘都不想多呆。
但當她生出這個念頭時,總是會想:自己剛呆三天就受不了,那還有人在這裡生活一輩子,他們又可以逃到哪裡去呢?
她聯想到曾經在美國的生活,雖然物質充盈,精神卻很空虛。
最終,德成決定留下來,拍一部關於父親故鄉的紀錄片。
她帶著相機在草原上四處流浪,住在不同的藏民家裡,和他們生活在一起。
三個月後,德成在仁多瑪鄉附近的一個小村莊裡邂逅了愛情,與一個藏族小夥陷入熱戀中。
於是,她和這塊土地之間有了情感羈絆,再也不是想走就能走得了的人。
紀錄片拍完後,德成再一次面臨去留抉擇。
帶著紀錄片離開,她很可能會憑這部紀錄片獲獎,名利雙收,在國際化大都市裡過著光鮮亮麗的白領生活。
如果留在這裡,她會一無所有,甚至連一週洗一次澡的願望都無法實現。
然而,德成做了一個艱難的決定:她不但要留在安多藏區,還要改變藏區。
網路上有一句流傳很廣的話:“改變自己是神,改變別人是神經病。”
德成偏偏要做那個“神經病”。
當地人靠生產肉和奶製品維持生活,唯一的收入來源只有家裡的牛羊。
如果家裡窮,養不起足夠多的牛羊,閒置勞動力只能到縣城去打工。
可因為不識字,他們唯一的選擇就是在工地上出賣勞動力。
工地上不但工資低,還有淡旺季之分,淡季時牧民們就沒有收入。
德成意識到,改變藏區的第一步,就是給藏民們提供穩定的工作和收入來源,讓他們安定下來。
她想到了母親提議的犛牛絨。
每到春天,犛牛絨會從犛牛身上自然脫落,保暖性強,手感光滑細膩,是上好的紡織品原料。
可藏民們不識貨,犛牛絨被隨意丟棄。
而母親熱愛藏地自然,認為最美的紡織品只有三種,就是山羊絨,駝絨和犛牛絨。
如果真如母親所說,犛牛絨可以織成珍貴的紡織品,那這就是讓藏民們過上好日子的機會。
其實,德成可以聽從母親的安排,找到的合適的犛牛絨,然後低價收購,帶到國外生產銷售。
但她不願意這麼做。
一頭犛牛一年才產一到三公斤犛牛絨,一次性收走犛牛絨,只是“一錘子買賣”,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唯有開工作室,辦工廠,才能為藏民提供穩定的工作崗位和收入來源。
就像德成說的那樣:
一個村子裡的小作坊,一個村子裡的小工作室,就可能意味著工作,意味著生計,漸漸地,我的“目標感”在這一點上有了雛形。
和母親溝通後,德成決定建立紡織品工作室。
她帶著18歲的弟弟一起在藏區紮根,挨家挨戶拜訪藏民,希望他們加入小作坊。
結果,沒有人願意。
對當地人來說,德成是外來人口,要是她撂挑子不幹,大可以一走了之,可他們如果放棄家裡的生計加入作坊,一旦失敗,風險太大。
為了打消當地人的戒心,德成蓄起長髮,穿上藏族服飾,努力學習當地藏族方言,讓自己看起來和當地人一樣。
還告訴他們自己交了藏族男朋友,將來會留在藏區生活。
當時藏區保守傳統,德成如此直白的談起婚姻,非常冒險。
可即使是這樣,還是沒人相信她,除了村民桑吉夫婦一家。
相對村裡其他人來說,桑吉家還算富裕,他嚮往新知識和新生活方式。
聽說德成要建工作室,桑吉決定勇敢承擔追求新生活的代價,把家裡的牛羊交給妹妹打理,和妻子一起加入德成的工作室。
於是,德成終於有了工作室的初創團隊,一共4個人。
後來歷經十幾年時間,才慢慢擴張到6人,100人,120人,160人。
不過,這只是德成在創業路上遇到的第一個坎,有些微不足道,畢竟後面還有無數個更難跨越的坎。
為了幫德成拉投資建廠房、買機器,德成的母親在法國找遍了圈裡大大小小的投資商。
賠著小心說完專案計劃,投資人聽說要五年才能拿回收益,沒人願意投錢。
母親無可奈何,只能把所有積蓄都投給德成的工作室,讓德成出任CEO。
在家人幫助下,2007年,德成的工作室終於招募到16個人,機器齊備,正式開工生產。
在這之前,德成曾親自前往義大利、芬蘭等國家學習紡織技術,然後再回來教給當地牧民。
然而,仍然困難重重。
每培訓一個精通紡織技術的新員工,德成都需要花費六個月時間,可這些學會技術的人卻不願意穩定工作。
到了旺季,員工紛紛辭職去建築工地上幹苦力,有次甚至人全部走光,德成只能從頭再來。
而且當地藏民不習慣現代生活方式,沒有時間觀念,很不好管理,有時候工作到一半就突然下班回家。
問員工中途回家幹什麼,員工卻理所當然地回答:“回家餵豬啊。”
德成頭疼不已,只能寄希望於早日生產出合格的紡織品,讓員工得到豐厚的回報,以後好安心工作。
歷經千辛萬苦,第一批紡織品製成後,德成馬不停蹄地帶著樣品趕到法國巴黎。
她利用母親做紡織貿易積累起來的人脈,聯絡到十幾個法國奢侈品牌負責人,逐一拜訪。
這些大牌負責人用來聽她介紹產品的時間很短,德成每天出門前,都要反覆練習去拜訪時可能會說到的“臺詞”。
幸運的,小眾品牌“Sonia Rykiel”的負責人給了德成第一個機會。
德成堅持用半手工的方式製造犛牛絨,把次品率嚴格控制在2%以內,非常出色的完成了這次合作。
幸運地是,有了這次成功的鋪墊,德成得到的機會越來越多。
LV、愛馬仕等國際知名奢侈品牌紛紛找上門來,德成的犛牛絨紡織品登上國外各大報紙頭版頭條,供不應求。
現在,在德成的圍巾工廠,一個普通員工一年有兩、三萬元的固定收入。
藏民們一年只購物一次的傳統消弭於無形,而且工廠周圍開了餐館、超市,買東西不再需要坐車四、五個小時到縣城。
甚至還有小商販在工廠發工資時,專門載著貨物到工廠門口來賣。
不但藏區的經濟條件大為改善,當地婦女的社會地位也普遍提高。
以前,當地婦女凌晨兩三點就要起床勞作,製作乳酪、做家務、撿牛糞,整天不得清閒。
招工時,德成會優先選擇女性,當女效能憑雙手掙錢,家庭和社會地位自然隨之提高。
她還特意花錢建籃球場、瑜伽室,請志願者到藏區來教女人們打籃球、練瑜伽。
另外建了公共浴室,嚴格要求員工必需一個星期至少洗一次澡,鼓勵他們家家戶戶修廁所,改掉隨地大小便的陋習。
除此之外,德成還免費教當地藏民讀書識字。
比如桑吉夫妻,他們剛認識德成時大字不識,現在已經能熟練使用電腦,還會幾句簡單的英文。
而德成也早就在藏區生根發芽,這個美國女孩,嫁給了一個甘肅當地人,她和丈夫伊丹有兩個可愛的女兒。
對她的兩個孩子來說,藏區才是家。
可以說,德成改變了藏區,藏區也成就了德成。
如今,德成已年近40歲,她仍然沒有停下腳步。
做一條犛牛絨圍巾,大概需要四到七頭犛牛貢獻牛絨,十幾個紡織工人用時7天才能織成。
這樣一條圍巾,最高能賣到1萬元以上。
德成不滿足,她想打造自己的品牌,擴大生產,讓藏區人民生活得更好。
一路走來,德成風雨兼程,卻始終堅持初心。
或許對她來說,生命的價值不在於掙到了多少錢,而在於幫助了多少人,創造了多少價值。
記得蘇軾曾說過:“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人人都是天地間的過客,何懼風雨。
願你心之所向,身之所往,終至所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