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有人問韓寒:“如何能跟你一樣自由追逐夢想?”
韓寒答到:“能這麼問的人都沒有決心去自由追逐夢想,有決心的人基本不問別人。”
不得不說,此回答,很韓寒。
這個男人的前半生充滿著傳奇色彩,從作家到賽車手再到導演,他每一次急流勇退的事業改道都讓他迎來了更為華麗的轉變,而成功蛻變的關鍵就藏在上面的答案中。
做什麼成什麼的韓寒並不是因為最有天賦最會做,而是他無問非議,敢想敢做。
小時候的韓寒,就是一個很敢做的人。
韓寒生於上海郊區的一個小鎮裡,父親是一家報社的編輯,“韓寒”是他最喜歡的筆名,決定無論生兒生女,都要給孩子取這個名字。
虎頭虎腦的韓寒自小聰明,對文學表現出了極高的天賦和興趣,這讓文化人父親很欣慰,早早地就對他進行了文學啟蒙。
但韓寒是一個偏科達人,除了作文出色,其餘功課都不行,周圍人斷言,這孩子肯定考不上高中,好在他體育細胞優越,初升高時,憑藉體育特長生身份以低於錄取分數線14分的成績破格考入上海市松江二中。
上高中的第一天,黑瘦的韓寒站在講臺上,猶記著當初騎著一輛女款腳踏車橫掃大街小巷,人送外號“亭林鎮最速男”的威風,他望著底下一群乖乖的小學雞,心頭升起一股表現欲,放言:
“我是韓寒,韓寒的韓,韓寒的寒,從我到這兒起,松江二中寫文章的,我稱第二,沒人敢稱第一。”
全場鬨然大笑,腹誹,這個人吹牛逼的水平可以排第一。
韓寒見同學不買賬,在第一堂語文課上,公然不記筆記,對老師放出狂言:
“我從來不記筆記,我的語文是全班最好的。”
看見老師不相信的神情,他繼續補充:
“我說自己的語文成績全班最好是謙虛,準確來說,應該是全市最好。”
此言一出,老師怒從心生,同時也確認了他的“刺頭”屬性,打心底有點怵他。
與老師交惡的韓寒卻絲毫不慌,頂著“校霸”的身份繼續在學校“興風作浪”。
他遲到、早退、翹課,在桌上碼一堆凌亂的書牆,躲著老師的視線睡覺、看禁書,成績常年穩定地保持在年紀倒數。
不愛學習的他偏偏愛挑刺抬槓,熱衷於在教材中找錯處,以和老師爭辯為樂。
同學向他投來崇敬的小眼神,他卻低情商地面露不屑,諷刺到:
“你們怎麼不敢指出?這就像見死不救,源於你們的懦弱。”
韓寒因此被請家長,父母要求他向學校道歉,他堅決不從,韓母大怒,讓他滾出去。
韓寒嬉皮笑臉地放下書包,躺在地上,一圈一圈地滾了出去。
被學校和父母修理後,依然狂妄的韓寒遭受了他人生中第一頓不服氣的毒打。
體育課時,他被分到和一位女同學打羽毛球。
下課後,他端著飯回寢室,猝不及防地被人從後面踹了一腳。
還沒來得及回頭,又迎來一腿暴擊。
襲擊者是女生的男朋友,他以為韓寒在挖牆角,想教訓他一頓。
韓寒本能地想要還手,但想到當年苦練三千米長跑才能和小女友考到同一所學校,如果因為打架被處罰甚至開除,太不值。
所以他根本不敢還手,只能狼狽地躲開。
很多年,韓寒依然對這場單方面的毆打耿耿於懷,他表示後來那男的被開除,想踹回來都找不到人,真得超級後悔。
被打的韓寒成了惹人好奇的猩猩,室友笑話他,你一個體育特長生,怎麼這麼弱。
為了打破周圍人對體育生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固有印象,韓寒常對室友自吹,說,“全世界用漢語寫字的人裡頭,錢鍾書第一,我排第三。”
在他的反覆洗腦下,憨憨室友被唬的一愣一愣的,茫然地瞪大眼睛,問,錢鍾書是誰,你為什麼只排第三?
韓寒喜歡吹牛皮,但也是真牛逼。
1999年,上高一的韓寒寫下《求醫》和《書店》,順利通過了首屆全國新概念作文比賽初賽。
後來,因為街委會的疏忽,導致韓寒遲遲未收到複賽通知,遺憾錯過。
好在舉辦方比較惜才,核實情況後,給韓寒單獨設立考場,臨時命題。
只見主考官將一張紙揉成一團,塞進了一個水杯,讓韓寒以此為題發揮。
紙團緩緩沉入水底、溶解破碎,這個16歲的少年倚馬萬言、妙筆生花,一篇佳作漸漸躍出紙上。
犀利的文筆、深刻的見解、旁徵博引的強大知識儲備、錢鍾書式的諧謔幽默,一篇《杯裡窺人》讓老師讚歎不已,斬獲首屆作文大賽一等獎。
出名後的韓寒成了學校的風雲人物,但好景不長,期末考試七科不及格的他被迫留級。
成績上的失意沒能讓韓寒妥協,他坦言,他沒必要拼死拼活爭一個自己不感興趣的第一。
與其被留級、勸退,韓寒選擇主動休學,用他的話來說,這樣有面子一些。
老師象徵性地挽留了他一下,嘆息,不好好學習,你以後要拿什麼養活自己。
韓寒脫口而出可以靠稿費,回答他的是一片嘲弄的笑聲。
老師的笑而不語沒有撼動韓寒休學的決心,他通知父親來學校辦理休學手續。
對於兒子的先斬後奏,心理承受能力日益增強的韓父只能支援,善解兒意地表示:“我們的話也不一定正確,他不聽肯定有他的道理。”
2000年的春天,生性不羈愛自由的韓寒以沒誠意為由拒絕了復旦大學的破格錄取,他如願以償飛出了校園牢籠,走出大門時,還不忘回頭大喊“七門掛科紅燈照亮我的前程!”,語氣激動又不屑。
那一年,這個叛逆桀驁的17歲少年公然叫板循規蹈矩的應試教育和中國式青春,一番野蠻的橫衝直撞後,躍入社會,他的前方,有風雨,也有燦爛。
二、
退學後不久,韓寒的小說《三重門》大賣200萬冊,成為當時中國近20年來銷量最高的文學類作品。
如他所言,他輕鬆過上了靠稿費生活的日子,曾經笑話過他的人,都被他數百萬的版稅狠狠打了臉。
一時間,韓寒風光無限。
但名利雙收的榮光背後,數不清的質疑和問責相繼而來。
他是同齡人心中的偶像,也是年長者眼裡的問題少年。
央視的一檔《對話》節目,因為韓寒的參與,這場“對話”直接演化成了“對罵”。
一群人呈半月狀將韓寒圍在中間,用敵視、不屑又帶有惋惜的目光打量著這個剛成年的少年。
一位麻花辮的女士視韓寒為乳臭未乾的小屁孩,用他的書名來諷刺他:
不經歷初中、高中、大學這三重門,就只是毛毛蟲,要麼死掉,要麼成飛蛾。
辛辣的比喻逗笑了主持人,問她,你覺得韓寒是毛毛蟲還是飛蛾?
女子面露不屑,答到:他可能是土雞變鳳凰。
一位大學生接著對韓寒發難,質問他:
你不上學,卻經常溜進大學旁聽,想進去就進去,想出來就出來,你不覺得這種行為太過分嗎?請對大學有所尊重!
主持人順勢問韓寒,如果有大學錄取你,你會去嗎?
韓寒回,不去。
因為他覺得自己資格不夠,畢竟他還坐在聊天室裡跟某些人一起聊天。
毒舌的反諷啪啪打了兩個人的臉,意氣風發的少年,容不得一點冒犯,巴掌揮向他時,他會毫不客氣的反擊。
嘴碎永遠是他人的權利,而拒絕妥協規則、順從世俗,是少年韓寒不可撼動的原則。
之後的幾年,依然是作家韓寒的高光時刻。
他陸續出版的《零下一度》、《像少年啦飛馳》等書幾度蟬聯暢銷榜榜首,是當時文壇中不可忽略的新生力量。
可就在他的寫作事業日益成熟時,韓寒卻劍走偏鋒,改道玩起了賽車。
他把掙來的版稅都砸進賽車裡,苦練技術,很快就加入了當時中國最頂尖的車隊。
馳騁賽道的快感張揚了少年的銳利,他戾氣橫生,向一切不公和挑釁揮拳。
有一次,無法出示證明的韓寒被保安攔在賽場外,著急試車的他頓時暴躁,一路和保安打了一百多米,從隧道口打到隧道尾。
他為保安沒有認出他這張臉而惱怒,更重要的是,這些保安經常不攔外國人,就攔中國人。
正當韓寒和保安打的難捨難分時,作家界突然向他開炮。
這場一觸即發的戰爭在兩年前就引燃了導火索,始作俑者正是韓寒。
2005年,韓寒開通部落格,成為最早一批玩自媒體的人之一。
他把網頁當成賽道,極速狂飆,快言快語,筆戰名單長長一串,上至公共事件下至同行個體,餘秋雨、陳凱歌、高曉松等都在他的筆鋒之下。
犀利的文風、誅心的字眼成為流量密碼,無數人蜂擁至他的部落格之下,評論、轉發、點贊,很快,他成了第二個流量過億的新浪博主。
人們習慣在發生大事後,去部落格看看韓寒怎麼說。
梁文道說,那時候的韓寒如果再寫幾年,就有可能成為魯迅。
《時代週刊》將他評為“全球最具影響力100人”時,他卻自砸招牌,滿不在乎地回應到:“部落格就像公廁一樣,都是用來洩憤的。”
他眼裡的世界非黑即白,什麼壇都是祭壇,什麼圈都是花圈。
中國作協幾次邀請他加入,他卻一直拒絕,認為作協是把野狼馴化成家狗的墮落地,作家本應該是閒雲野鶴,但一入作協深似海,很快就會退化成閒雲野鴨。
他甚至在部落格上放話:
“如果我去了就能當作協主席,我才去。去了下一秒就把作協解散了,這是中國文學的出路之一!”
這樣輕狂的態度引發了主流文學圈的不滿,評論家白燁發表《80後的現狀與未來》一文,抨擊以韓寒、郭敬明為首的80後根本不能被稱為真正的作家。
韓寒絲毫不慫,不客氣地反擊,“文壇是個屁,誰都別裝逼。”
之後雙方各持觀點,寫文互罵,兩代人的思想激烈碰撞,“韓白之爭”愈演愈烈,陸天明、陸川、高曉松陸續加入白燁戰隊。
孤軍作戰的韓寒越戰越勇,嘲諷陸氏父子“上陣父子兵,夥同親友團”,調侃高曉松是“高處不勝寒”,懟的三人無言,用高曉松的話來說就是,“他們一個個,都被罵的跟王八蛋似的。”
雙方拉扯4年後,白燁關閉部落格、高曉松撤訴,這場混戰終於落下帷幕。
取得扯皮戰勝利的韓寒依舊不得寧靜,他又捲入了和“打假人”方舟子的大戰中,深陷代筆醜聞。
口誅筆伐中,這個向來難馴的少年第一次流露出脆弱感,他滿心疲憊地對記者說:“這個世界根本不在乎一個人的清白和委屈”。
21世紀的前十年,是韓寒乘風破浪、快意恩仇的十年,子彈疾馳後,時代收回了曾經給予他的鋒利,稜角被生活磨平,意氣風發的少年,最終要放下那些包袱,向前走進下一場人生。
三、
“代筆門”後,韓寒步入而立。
歷經風波的韓寒變了。
他淡出文壇,表達欲下降,甚至開始在意別人的感受。
他收起所有鋒芒,開始反省曾經的言行。
他主動糾錯十年前“七門紅燈照亮前程”的思想,表示“紅燈永遠不能照亮前程,照亮你前程的,是你的才華。”
他承認退學是一件很失敗的事,不值得青少年學習。
他轉行當了導演,學起了生意人的圓滑,迎合觀眾宣傳電影。
很多人都說,韓寒你變了,曾經堅守信仰的人,如今卻徹底告別了初心,對你很失望。
之前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韓寒一直以“意見領袖”的身份在輿論場裡廝殺,他向一切不滿宣戰,做足了很多人的情緒價值。
但當意見領袖是有代價的,風暴中心的刀光劍影,不斷蠶食著熱血少年最初的興奮。
韓寒漸漸明白,一時間的情緒煽動是一種治標不治本的內耗,會讓人逐漸迷失自我。
所以他說,不用拘泥於我一定要跟15歲的時候一模一樣,那就真得沒有成長了。
犀利的韓寒好像走遠了,但他似乎又沒有變。
寫作、賽車、導演、健身……
他不斷經營著自己的熱愛,做什麼成什麼,活成了很多人羨慕的樣子。
歷經千帆的少年,終於懂得,自己和世界並不是對立的,活著也不只是為了跟世界作對,心態寬和一點,目光放遠一點,就會發現,其實生活明朗、萬物可愛。
十年前,韓寒曾在作品中寫下這樣一段話:
世界就像一堵牆,我們就像一隻貓,我必須要在這個牆上留下我的抓痕,在此之前,我才不會把爪子對向自己。
少年執劍天涯的那些年,一一兌現了曾經吹過的牛皮。
作家、賽車手、導演,無論哪一種身份他都遊刃有餘,成績亮眼,行業史上必有他濃墨重彩的一筆。
三聲槍響後,榮耀渲染成跡,少年將劍對準自己,親手磨平鋒利,歸順時代,看見平凡才是唯一的答案。
中年韓寒趨於普通,“鬥士”、“瘋子”的標籤都離他遠去,歲月磨平了他的性格,卻依然沒有改變他的原則,手中的劍埋在了心裡,靈魂尚存、劍氣尚在,他繼續向前,他依然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