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不遠處的武昌民主路進入荊南街東頭有一條縱巷,這裡是老城區的老街,據一輩子居住此處上了年紀的老人介紹,這裡以前的名字叫“牙釐局街”,因為這裡原設有清廷的牙釐局。
牙釐是老百姓的口頭語,真正的官名叫“厘金”,又叫“釐捐”,所以當地還有衙門,晚清時期連年征戰,民不聊生,清王朝面臨內憂外患,國庫虧空的困境,當年,清廷統治者為撲滅太平天國軍而設“捐釐助餉”之制,向水陸要道過往貨物設卡徵稅,充助軍餉,以一釐為稅率,故名“厘金”。是晚清收捐稅的機關,大體上相當於現在的稅務局。當年,能進入這樣單位工作的人,可不是一般的人。今天,我們介紹一位晚清時期在武昌牙釐局擔任財務科長吳守訓和他女兒的故事。
吳守訓出生於一個顯赫一時的官宦家庭,祖父吳存義,字和甫,江蘇泰興人,是道光十八年進士,選庶吉士,授編修,擔任最高的職務是禮部侍郎、工部侍郎,相當於中央一級的高官。他的父親吳寶儉中過舉人頗有文名,曾經擔任湖北荊州知府等官職,後來舉家遷往湖北武昌居住。然而,到了第三代吳守訓的時候,他只是中了個秀才,那個時候秀才是沒有資格當官謀生的,加上吳守訓生性比較老實,生性木訥、不善言辭,苦讀經年,依然沒有考上有做官資格的舉人級別,只好教私塾勉強維生。可謂是正應了魯迅的那句話:一代不如一代。
當然,飽讀詩書的吳守訓自然不甘終身如此,畢竟祖父、父親在官場有些關係網,於是在他們的指點下,既然走科舉“正途”當不了官,晚清還有一種創收的辦法,就是花錢捐納“異途”,就是老百姓說的賣官,不過,你花了錢並不是馬上就有官當,而是得排隊候選,等待“出缺”,沒有位置你就在家裡等著吧,他掏空了家底,以“捐納”的方式,得到一個“候補知縣”的空頭銜,才總算獲得了當官的資格。
過了好些日子,吳守訓這個“候補知縣”終於等來了機會,那便是當時武昌牙釐局即“厘金局”開業,經過一番疏通,再他被委任為財務科長,家裡的生活因此稍有好轉。一家人在武昌過上了安穩的日子。吳守訓有個女兒名叫吳貽芳,出生時恰逢凜冽寒冬,臘梅飄香,便以“貽芳”為其命名,以“冬生”作為別號。
作為一名好不容易當上官的吳守訓,對自己的女兒自然是要求恪守婦道,從出生開始,就設計好人生之路:裹小腳、三從四德,以求日後嫁個好人家,相夫教子,孝敬公婆……因此,從女兒六七歲的時候稚子之齡便為她纏足,作新月狀。那時的人,便開始給她古人崇尚足部小而精緻,被稱為“三寸金蓮”、“香鉤”,走起路來嫋嫋婷婷。強調“閉門不出乃是閨秀本分”。然而,吳貽芳與姐姐吳貽芬雖為女兒身,卻有尋常女子所沒有的志向和氣魄,兩人堅決反對,奮力抗爭,終於讓兩個女兒進入新學學習。
此時在校讀書,沐浴著新知識陽光的吳貽芳,本該像當時的無數少女一般,接受新式教育,再談一場自由戀愛,而後順利走入婚姻過上平凡的日子。然而不幸的是,就在她十幾歲的時候,一場家庭的變故,使她一下子成了孤兒。
原來,本來在武昌牙釐局官當得好好的父親吳守訓,卻突然被上司構陷,當作公款挪移的替罪羊,傾家蕩產後他沒有勇氣堅持,加之當時下風雲變幻,局勢不穩,心灰意冷下拋妻別子投江自盡。
在外讀書的她回武昌奔喪,沒有想到接踵而至的是更大的災難,先是吳貽芳的哥哥,一名大學的高才生,因悲觀失望不能自拔,最終也像父親一樣選擇了逃避現實:跳了黃浦江!接著她的母親經不住喪夫亡子的雙重打擊,將家人託付給妹妹後,也離開了人世。在為母親守靈的那個夜晚,一直與吳貽芳朝夕相伴的姐姐吳貽芬,悄悄懸樑自盡——幾件喪事發生在1912年的同一個月,這一年吳貽芳才十幾歲!
一時間,本是一朵鮮花跌落凡塵,她成了孤兒。如此重大的人生劫難,就這樣猝不及防地降落在十幾歲孩子肩膀上。晚年她回憶時說,精神幾近崩潰:“人生的不幸幾乎全集中到我身上,我真是哀不欲生,也萌生了輕生的念頭。”幸好她的二姨父陳叔通憐其身世,規勸她完成學業,她才重新振作起來一心投入學習中去。
老話說,自古雄才多磨難,從來紈絝無偉男。曾經天真爛漫的少女吳貽芳,從此一心撲在學業上,很少展露過盡興開懷的笑容。成績優秀的她先進入金陵女子大學,隨後往美國密執安大學研究院深造,獲得生物學、哲學雙博士學位,而後回國履任金陵女大校長,是年的吳貽芳方35歲。
在此後的二十多年時間裡,吳貽芳始終擔任這所中國最好的女子大學校長。為人師表的她率先垂範,她經常對學生們說,一衣不整,何以拯天下?在學生們的面前,她始終衣著得體,體態端莊,舉止優雅,風度非凡,那麼的年輕、文雅,心境超然,她就像一個標杆,在她儀態典範的影響下,很多金陵女子大學的學生,走出社會後都氣度非凡宛若天使,形成一道道靚麗的風景線。
吳貽芳為金陵女子大學定下兩個字的校訓:厚生。她說,這兩個字是一個人的人生目標,每一個人不能為自己活著,要用智慧和能力來幫助他人和造福社會。她是這樣說的,也是這樣做的。當年,日本侵略者佔領南京,燒殺擄掠,大肆屠城,為了保護大師生的安全,她不辱使命,慷慨以赴,指揮大家都撤離,自己卻義無反顧地留下,並收容了大量婦女兒童。在顛沛流離的時候,她也還是堅持辦學,決心把這薪薪之火傳下去。
抗戰期間,吳貽芳組織“六教授” 赴美宣傳抗日戰爭,爭取美國朝野的支援。這位來自神秘東方的女性,以其優雅的姿態和不凡的氣度,贏得了美方對於中國的好感。在聯合國制憲會議上,她身著紫絳紅色絲質旗袍,面色沉著輕移蓮步緩緩走上講演臺,語氣不卑不亢講述近代中國遭受的種種苦難,同時也闡述了對維護世界和平的看法,並在《聯合國憲章》上簽名,展現了中國女性的智慧和風采。
羅斯福總統深深為這位典雅端莊的女性折服,盛讚她是“東方智慧女神”。後來,美國還專門為她設立的“智慧女神”獎。宋美齡看到她的出色表現,決定出任教育部長,被她婉言謝絕。
吳貽芳行走在人生的大江大河,幾經生死離亂之殤,風雨如晦暗故園的家國與時代之變,狂飆巨瀾,傾覆之危,她都緊握命運之舵,一直努力工作,全身心投入到自己熱愛的事業,以至於人到中年沒有成家,她在當校長期間,生活非常簡樸,住在一間不到15平方米的房間,平日粗茶淡飯,從不講究吃喝,學校要給她配輛小轎車出行,她卻只願意買一輛黃包車。她沒有成家,每月工資絕大部分都接濟親友。
建國後,吳貽芳出任江蘇省副省長,她一生未婚,將自己嫁給了熱愛的教育事業;沒有子嗣,她的朋友、她的學生愛她勝似親人,直到92歲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