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們為大家帶來一位7歲男孩來來與淋巴瘤共存的故事。
來來出生於2014年,在3歲時確診間變大細胞淋巴瘤(ALK陽性)。現在上小學二年級的他,每天定時定量服用靶向藥,每三個月或半年複查一次,日常學習和生活都正常進行。
“未知是最可怕的,這個病簡直就是個‘磨人的小妖精’。”來來媽媽陳欣說。
“來來身體一直很好,我只是順手幫他掛個號”
2017年3月,陳欣給來來洗澡後無意中發現來來右腿大腿根部有個小紅包,來來的體溫和精神狀態都正常,期間帶他去過其他醫院,醫生說是溼疹,陳欣也就沒在意了。
8月,全家人都在準備一件非常期待的事兒——9月1日,來來就要進入幼兒園了。入幼兒園不光是孩子的生活開始了一個新階段,也是全家人的生活開始了一個小小的新階段,這是多麼令人高興的一件事啊!
一天,陳欣路過上海交通大學醫學院附屬新華醫院,她想著快開學了,順手掛了個面板科的號,請新華醫院更權威的專家為來來開點溼疹的藥。
“我兒子身體一直很好,要入園了,我順手幫他掛個號。”陳欣專門強調了“順手”這個詞。
接診醫生是位很年輕的男醫生,戴黑框眼鏡,他仔細看了來來的腿,又找來科室的幹皆誠主任仔細檢視。幹主任沒多說話,給開了單子讓趕快去做B超,又預約了活檢。
拿到B超結果,恰好就在電梯裡碰到了戴黑框眼鏡的年輕醫生。陳欣把單子遞給他,緊緊盯著他的臉。
陳欣心裡有點兒慌,她很擔心醫生開口說出的話,讓她的心同這個電梯一起下墜。醫生看著單子,眉頭皺了起來,他用手指著一句“皮髓質不清”,他說:“這個東西看上去不好。”
聽聞此話,陳欣的心比下行的電梯下墜得還快,她感覺像是墜向了深淵。
很快,全家人帶孩子到醫院做活檢。
在醫院裡見媽媽要拍照,活潑的來來用氣球擋著自己的臉 在醫院裡見媽媽要拍照,活潑的來來用氣球擋著自己的臉
“懸在心裡的石頭落地,砸得家裡變了天”
2017年8月31日,陳欣說,她永遠忘不了這一天。
幾天,或一天,甚至幾個小時發生的事情,也足以改變一生。
這天,陳欣媽媽給來來穿了一套淺粉色帶小藍花的POLO衫。這淺色衣服讓本來面板就白淨的來來,顯得尤為有神彩,來來嬰兒肥的面板光滑得像瓷娃娃般細膩。
來來爸爸抱著來來,姥姥姥爺也跟著,一起帶來來去做活檢。
陳欣腦子裡不停地出現電梯裡年輕醫生的“這個東西看上去不好”那句話,越想越害怕,壓不住僅存的那一絲僥倖心理,她忍不住哭了起來。
旁邊一位阿姨看她哭得傷心,問她是不是哪裡不舒服。陳欣泣不成聲地說,不是我生病,是我兒子可能得了很重的病。阿姨心疼得握住她的手。
炎炎三九天,陳欣的手冰冰涼,手心裡卻全是冷汗。
來來從活檢室出來時,有點兒虛脫,無力的任由家人抱著,雙眼都睜不開。早上穿的POLO衫已經溼透了,緊貼在身上,淺淺的小藍花被汗水浸溼,加深了幾個色階。
醫生說,把紅腫的大部分挖乾淨了,有一小部分實在太深不能深挖,就把傷口縫合了。
活檢次日,來來右大腿的淋巴結開始腫大。
一週過後,來來的傷口不見癒合,反而在潰爛,還愈發紅腫。縫合傷口的線被繃得緊緊的,一天比一天的被深深勒入肉裡。
來來時常痛得直哭。一家人心疼來來,心裡還吊著一塊大石頭,短短一週,都清瘦了不少。
一天晚上,來來痛得大哭不止,陳欣趕快帶他到新華醫院兒科急診,急診醫生正好是面板科醫生,對來來的傷口進了拆線和簡單處理。
因為要等病理才能確定後期的治療,在等待的這兩週裡,醫生不敢多做處理,只能對傷口進行清洗、抹點兒促癒合的藥等簡單處理。
兩週,14天,不過全年的二十六分之一,陳欣和家人感覺卻比26年都漫長。
兩週後,病理結果出來,是間變大細胞淋巴瘤(ALK陽性)。
懸在心裡的石頭落地了,砸得陳欣家裡變了天。
關關難過關關過,堅強的來來熬出來了
病情已確定,來來腿上的傷口也日趨嚴重,當務之急是馬上進入治療。陳欣穩了穩神兒,擦乾眼淚,帶來來住進了新華醫院。
2017年9月至2018年1月,來來在新華醫院做了6個療程的化療,經歷了化療的種種副作用,嘔吐、發燒、拉肚子、口腔潰瘍、感染……
幸運的是,“關關難過關關過,來來熬出來了。”
還沒來得及高興太久,2018年3月中旬複查時,一紙確診又是一個大石頭砸來:來來複發了。
接下來要怎麼治?
陳欣想起來來在第六療時,一次抽指血檢查,卻無論如何止不住血了,後來使勁按壓針洞20分鐘,又上注射了凝血針,才止住血。兒童正常的血小板數值在110以上,來來的血小板數值只有2。
性命攸關之時,孩子命懸一線。陳欣感覺每分每秒長得都要長出一把白髮,此時的兩三天,比三生都要長。
病床上的來來是幸運的,血象自己升了上來。
但是,陳欣還是擔心再次治療時遇到這個情況,所以一家人商議後決定:北上!
2018年3月下旬開始,陳欣帶來來在北京博仁醫院進行診治,加上兩個大化療後,來來再次完全緩解,之後,要單獨用長春花鹼一種藥進行維持治療。
7月再次複查時,出現融合基因殘留,9月又加入靶向藥進行聯合維持治療。
就這樣,過了兩年,2020年12月,來來停止使用長春花鹼治療,繼續使用靶向藥治療,並定期複查。
不同的醫生有不同的治療方案,購藥也極其困難。維持治療期需要使用的化療藥——長春花鹼已停產,陳欣想盡辦法為來來購買靶向藥,其中所歷經的艱難輾轉,都是錐心之痛,她說自己一輩子都忘不掉。
擺在眼前的,是她更希望有新藥或新的醫學手段,能讓來來被根治,能停藥。
每週,陳欣都會為來來分藥。
來來每天要兩次定時、定量地服用靶向藥。藥品不是兒童專用靶向藥,是250MG的成人劑量,需要人為的將成人劑量的藥按來來的體重比例分好,來來才能服用。
陳欣把靶向藥、購買的空膠囊、電子秤一一放在桌面上,洗乾淨手,戴上口罩,才開始小心翼翼地分藥。
“這病就像一把刀,不如給我來個痛快的”
來來剛生病時,除了病痛給陳欣帶來的壓力,她沒有其他太多想法。直到有一天,她把來來小了的九成新的衣服送給他人,對方婉言拒絕時,陳欣開始感覺周圍人對來來的歧視了。
大家知道來來的病不傳染,但來來的衣服、書、玩具等,沒人願意給自己的孩子用。陳欣感覺她和來來是不易被這個世界接納的。
後來她在其他病友的提示下加入了病友群,群裡都是淋巴瘤患兒的家長,有共同的治療上的難題,有相同的境遇。
病友最清楚病友,大家在群裡抱團取暖。陳欣感覺這裡是她這一階段的心裡的世界。
陳欣所在的病友群裡有的人已吃藥維持了7年,如常見的糖尿病一樣,帶病生存,與病共生。不同的是,來來所患的間變大細胞淋巴瘤是一種惡性腫瘤 ,俗稱癌症。
糖尿病像一把羽毛扇,不論四季不停扇;來來患的淋巴瘤就像一把刀架在陳欣脖子上,刀架穩固,刀就不會掉落,只是一直懸著。她不知道這把刀是哪個時間落,或者是落不落得下來。
陳欣在採訪中和我說:“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有時我想不如來個痛快吧——這個病真的是‘磨人的小妖精’。”
陳欣曾在幾年前看《追風箏的人》,其中一段寫道:他停下來,轉身,雙手放在嘴邊,說:“為你,千千萬萬遍!”然後露出一臉哈桑式的微笑,消失在街角之後。再一次看到他笑得如此燦爛,已是二十六年之後。
初讀時,這是二十六年喔,四分之一個世紀了。可現在再讀,二十六年再長,也是一個有時限的時間。
可是,來來的維持治療要治療多少年,醫學上沒有答案,陳欣更是不知道。
一條路只有開始,如果是有希望的,或是能看到盡頭的,人們都會潛意識中做好心理預期,心裡緊繃的皮筋會頑強的堅持到希望實現或道路盡頭。
但一條路,有開始,不知道盡頭在哪裡,也不知道心中的祈禱是不是最終的希望所在,每一天,每一分鐘,心都懸在半空,或是頭頂上都有一把快刀利劍,不知道哪個時間會掉下來。
2021年3月,來來在上海昆蟲博物館 2021年3月,來來在上海昆蟲博物館
他能“按時“長大,就要像正常人一樣面對生活
來來帶病生存、與病共生的情況下,他要怎麼長大?
“他能‘按時’長大,就要像正常人一樣面對生活。”這是陳欣和家人對來來教育上達成的共識。
在來來剛入院化療時,反應特別大,為了轉移來來身體上的疼痛,陳欣會讓來來用IPAD看動畫片。從來來3歲半到6歲,他的很多時間在看IPAD。
陳欣看每個病房裡的孩子,只要有體能睜眼四處看的,基本醒來都是捧著一部手機或IPAD。
一段時間後,來來像是對動畫片也耐心不足,轉而愛上看短影片。
如此三年後,來來入學了,陳欣擔心的問題出現了:課堂上,來來的注意力難以長時間集中。
陳欣想,來來也許不會有學業上的建樹,但總歸還是要學習的。
來來生病前,陳欣對來來的各種培養和練習及心願,都變成了唯一——只要來來能長大就行。
“期望是我走在前,是他送走我,不是我送走他。”陳欣說,這也是病友群裡大部分家長的心理。
但隨著來來年齡的增長,他在維持治療階段,除了每十天一次注射化療藥後高燒,每天定時服藥後沒有其他特殊情況,“他的病不致命,總歸要好好讀書的。”陳欣和家人商量後,開始帶來來恢復了一些學習,從最簡單的撿起來重學。
來來分不清數字6和9,總認錯。陳欣讓他觀察這兩個數字後和他總結:“你看,6是不是有個大肚子?9是不是有個大腦袋?”
來來一下明白了:“對,66大肚子,99大腦袋,哈哈。”
陳欣夫婦在浦東工作,來來和姥姥姥爺住在靜安區,起居飲食和日常生活由姥姥姥爺悉心照顧著。來來使用靶向藥後味覺退化,吃東西要味道很重才能感覺有味道,兩位老人就想辦法把飲食做得花樣豐富一些。
陳欣每天下班後,坐近50分鐘的地鐵,大概18:30到家,和家人一起吃飯。19:00-21:00,陳欣輔導來來功課,陪來來一起閱讀。姥姥主要帶來來讀中文,陳欣主要帶來來讀英文,從繪本到章節書。
陳欣有著近十年加拿大求學經歷,這個工作她做得遊刃有餘。現在小學二年級的來來,在英語表達、寫作和閱讀上已達初中生的水平。
晚上九點,來來洗漱後入睡,陳欣坐地鐵40分鐘回自己家,和老公交流一下來來當天的情況。
陳欣和老公都是學理工科出身,老公愛動手做模型,他主要帶來來學數學和做手工。週五晚上來來回到自己家,週末父子兩人做手工、拼樂高、做模型,一個模型用時多,一次做不完,來來就下次回家時再一起接著做。
每個週末的早上,來來奶奶都給來來做蔥油餅吃,這是來來最愛的早餐。等早餐時,來來和爸爸又開始做模型。
“沒有什麼比一家人在一起更重要了。”陳欣看著父子二人玩耍的背影,常常這樣想,還想著想著就發呆一下,“一直能這樣該多好!”
來來喜歡小動物,這是和爸爸一起製作的標本 來來喜歡小動物,這是和爸爸一起製作的標本
在『向日葵兒童』遇見真情,這是我精神上得到的最大的指引
來來剛開始治療時,陳欣在群裡得到了很多“老一代”家長的幫助和指導。陳欣有著強大的學習能力,隨著來來的治療進展,“我快是半個醫生了,已經練出來徒手摸淋巴結的本領了——只要摸一下就知道淋巴結是不是正常。”陳欣說這句話時輕輕地笑了一下。
群裡有一對廣州的母子,母親心態很好,釋然接受現狀,並微笑著積極應對。她的孩子在維持治療的6年裡,學習和愛好都發展得特別好。
“這位媽媽情緒穩定、心態好,孩子也很優秀。”陳欣說,她也知道為了這一天,曾得到了多麼多的幫助和安慰。
現在她逐漸成為群裡的“老一代”,開始帶“新一代”。因為經歷過、受益過,所以她想給予他們多一些的幫助和指導。
來來入學後,他的交際範圍一下擴大了。
他發現生活可以和以前的不一樣,除了他家人和樓下的鄰居,還有這麼多每天可以和他在一起的同齡人。他像一下打開了一個新世界的大門。他想和大家都熟識起來,想交好朋友。
從3歲到6歲這三年,他一部分時間在醫院,一部分時間在家裡,每天見到的人除了家人,就是醫護人員,像學校這樣這麼多的同齡人在一起,他感覺這是屬於他的世界。來來的眼裡有了更多的光彩。
陳欣也感受到了來來的變化,她鼓勵和引導來來怎麼和小朋友打交道,也在學校之外的生活中幫助來來結交好朋友。
陳欣自來來生病後就一直關注『向日葵兒童』,還做了志願者。有一天她看到公眾號上發表過一個淋巴瘤小勇士的故事,發現文中寫到的小名叫“小籠包”的小小少年,就在上海,在她家不遠處。
她想辦法聯絡上了小籠包媽媽,以前不曾相識的兩個人同在淋巴瘤的治療之路上相遇,真是同病相憐,患難真情。
“他就是榜樣啊!這是我精神上得到的最大的指引。”已治癒的小籠包鮮活生動地站在陳欣面前,陳欣感覺他給自己帶來了希望,她希望來來也很快能迎來這樣的一天。
2021年3月份,來來姥姥確診為腦膠質母細胞瘤。短短四年,陳欣生命中至親至愛的兩位親人,一位是生她養她的媽媽,一個是自己生育的兒子,都突然重病。
陳欣感覺不是又一塊大石頭砸過來,是“我的整個生命被掏走了。”陳欣每天煎熬著,堅強地往前走,堅強到她不需要想“堅強”這個詞的本意,她就是“堅強”本身。
祝福來來,祝福陳欣一家!
採訪&撰稿 | 王芳
責編 | 依伊
排版 | 博雅
校對 | 佳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