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的時序混亂是出了名的,而我獨不這麼認為。認真梳理,總是能理出個頭緒。今以二尤部分為例,分析一下紅樓的時序問題。
二尤出場是在六十三回下半回。按二十五回“青埂峰一別,展眼十三載矣”,這一年是紅樓十四年,寶玉虛歲十五歲。寶玉生日的次日,賈敬服丹暴斃。因為賈珍賈蓉等人都不在家,才有了“獨豔理親喪”,尤氏把自己的繼母尤老孃和兩個拖油瓶的妹子接來看家,於是有了之後二尤故事的六七回書。直至七十回開頭,二尤故事完結。所以理二尤故事的時序,要先從寶玉生日說起。
寶玉生日是在農曆四月中下旬,這個已有定論。從書中描寫看,完全印證了這一點。最明顯的就是芍藥花的花期。北京地區芍藥的盛花期是陽曆四五月間。按書中湘雲醉眠,“四面芍藥花飛了一身,滿頭臉衣襟上皆是紅香散亂,手中的扇子在地下,也半被落花埋了”。可見此時芍藥盛花期已過,正在凋謝,已是陽曆五月下半月了,節氣應該是小滿。按二十七回黛玉葬花交代四月二十六日交芒種節,次年節氣應該推遲十天左右,芒種應該在端午節前後,小滿正是四月二十。
筆者是湖南人,對京津冀地區的氣候不甚瞭解。此時剛剛入夏,氣溫晝夜溫差較大。中原地區一年中的最高溫也往往出現在小滿、芒種這兩個節氣,有利於小麥的成熟收割。所以湘雲吃醉了圖涼快躺青石板凳上睡著了。第二天平兒還席,嫌紅香圃太熱,改在了榆蔭堂。賈敬死後,尤氏也說目今天氣炎熱不能停放,等不得賈珍回來,自行主持擇日先入殮了。而此時的夜間還是很涼的,不能穿單衣。所謂“麥子不倒,不脫棉襖”,老農民脫了棉襖光膀子並不稀罕。所以才有了夜宴時寶玉、芳官滿口嚷熱,而寶玉又擔心“林妹妹怕冷,過這邊靠板壁坐”。這一冷一熱之間,全是體貼。
據尤氏估算,賈珍回來至早也得半月的工夫。按請假比較順利,賈珍父子星夜馳回,行程比尤氏預計能縮短兩三天,大概十二三天。又有擇於初四日卯時請靈柩進城--即曰擇日,這其間肯定又有兩三天的餘地,如此推算賈珍進城當是在初一。而往前倒推十二三天,賈敬的死期當是在四月十八九,寶玉的生日是再前一天。這個初四,自然是五月初四無疑了。而賈母等人回家,應該比賈珍晚五六天。而又過了數日,賈敬出殯到鐵檻寺,此時應該是五月初十左右,賈敬三七。
此後賈璉勾搭二姐,賈蓉作媒,擇於六月初三黃道吉日偷娶尤二姐。此時距賈敬死期剛四十餘天,這也就是後回鳳姐說的,“親大爺的孝才五七,侄兒娶親,這個禮我竟不知道”。按六月為屬鼠屬馬女子的大利月,二姐此時應為二十歲,屬鼠,長指腹為婚的張華一歲,長屬兔的秋桐三歲。
之後便是“眼看已是兩個月的光景”。眼看,即為將近,剛不到,所以六十五回賈珍賈璉兄弟聚麀調戲三姐,應該是在七月二十。興兒說,“小的回奶奶說,爺在家廟裡同珍大爺商議作百日的事,只怕不能來家”,也印證了這一點,此時距賈敬死期正好三個月又幾天。興兒說黛玉,這樣的天還穿夾的,說明這時天氣還是比較熱的,還在七月,大概才過了處暑。之後隆兒又來了說,“老爺有事,是件機密大事,要遣二爺往平安州去。不過三五天就起身,來回也得半月工夫”。二姐盤問了妹子一夜,知道三姐看上柳湘蓮的事。次日賈璉過來,也跟二姐說“出了月就起身,須得半個月工夫才回來”。這個出了月,自然還是出了七月。
“至起身之日已近,前兩日便說起身,卻先往二姐這邊住兩夜,從這裡再悄悄長行”,此時已進入八月了。在路上走了三日,遇見薛蟠湘蓮,為湘蓮提親,索要定禮。湘蓮說“等弟探過姑母,不過月半就進京的”,這個“月半”,即八月十五。按從此三人分別,薛蟠三五日後到家,大概八月初十左右。賈璉半月行程,回來大概在八月二十前,到家就開始料理三姐湘蓮的婚事。而“誰知八月內湘蓮方進京來”,這個“八月內”就是八月底,比原來預計的月半晚了十天,而此時回家已半個月的薛蟠還病著。之後便是湘蓮索要定禮,三姐飲劍,湘蓮出家,薛蟠宴請夥計,尤老孃死,這幾件事都是在八月底這幾天。八七版電視劇的三姐飲劍,不知道為什麼拍成了春天,大概是為的迎合那句“揉碎桃花紅滿地”。
再說賈璉。八月初去平安州,節度囑他十月前後務要再來一次。所以六十八回賈璉再去平安州,應該是九月初十前後。而賈璉前腳走,鳳姐便開始為二姐收拾東廂房。至十四日便回明賈母王夫人,說十五一早要到姑子廟進香去,這裡是九月。所以二姐被賺入大觀園是九月十五。1991年印的人文版《紅樓夢》前有劉旦宅繪“計賺尤二姐”的彩插,“於是催著尤二姐穿戴了,二人攜手上車”,大片留白的黛瓦粉牆和飄落的黃葉,正是深秋景象,完全與書中時令相符。
進園後,按隔上五日、八日鳳姐過來看望,二姐在園子裡大概住了半個多月。鳳姐大鬧寧國府,見過賈母、邢王二夫人後挪進東廂房已是十月。而賈璉在平安州滯留了兩個月,回來已經是十一月初十前後,此時二姐進府已近兩個月了。
臘月十二日,賈珍起身,送賈敬靈柩回南。此時二姐病倒,算來正是秋桐過來一個月,二姐“不過受了一個月的暗氣,便懨懨得了一病”。二姐跟賈璉說,“我來了半年,腹中已有身孕”,按六月初三偷娶二姐,到臘月正好半年。賈璉也跟胡君榮說二姐“已是三月庚信不行,又常作嘔酸,恐是胎氣”,算來正是八九月間受的孕。孩子被打掉後,又是打卦、調治,又得三四天,所以二姐吞金自逝當是在臘月二十之前。二姐死後又停靈七天,才寫年近歲逼,諸務蝟集,所以二姐之死不能再晚。
至此,二尤故事徹底完結。從紅樓十四年四月底到臘月底,整整八個月,這條時間線是非常清晰的,可以說嚴絲合縫。惟一的矛盾之處就是六十四回“五美吟”處提到的七月瓜果之節上秋祭,和六十七回“訊家童”前襲人說的葡萄未熟,這兩處情節的時間點本身就是矛盾的,也與二尤故事不是同一條線,況且這兩回書也有過改動,算不得原著,二尤的時間線索不必受其干擾。
至七十七回中秋賞月,賈母跟尤氏說,“我倒也忘了孝未滿,可憐你公公轉眼已是兩年多了”,可見此時已是紅樓十六年八月十五,賈敬死了兩年四個月,三姐死了兩年整,二姐也一年又八個月了。
時間真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