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沉。慘白的銀光灑滿大地。一陣陣秋風掠過花叢,發出沙沙的響聲。秋意正濃。
今晚的我,又一次睡到了下人的房裡。曾經的閨閣千金,如今貴為孫紹祖正妻的我,已經記不清有多少次被摧殘,被蹂躪。白天,我好言相勸官人,舉止要收斂,不可再幹那些荒淫無度的事。誠摯相勸換來的是被毒打,是他的破口大罵:
“醋汁子老婆擰出來的”!
在他的眼裡,父親使了他五千兩銀子,等於是准折把我賣給了他,他從來不把我當榮府千金看待,我只不過是他花巨資買的一個丫頭而已。他酒醉了拿我出氣;稍不稱心,打我解悶;缺錢了,罵我解恨……而這樣的惡夢還在不斷上演,何時才能熬到夢醒時分。
“姑娘,不要再哭了,哭腫了眼睛,明天給少爺看見了,可不知怎樣了?”繡橘輕輕地來到我的床前,一邊幫我掖被一邊悄悄地跟我說。我知道跟著我的這些丫頭,也受了不少的苦。
我忍著渾身的疼痛,掙扎著坐起來,拉著繡橘的手說:“今天他酒多了,一時半會怕醒不了。”
“姑娘,不如我陪你去花園走走吧,也把這幾天的心結散散。總是這樣悶著,可怎麼好?”丫頭的話甚合我意,在這個遍地勢利眼的孫府,也只有帶來的丫頭能帶給我一點關心和體貼。
月光下,樹影婆娑,微風習習,寒意陣陣。我們主僕二人慢慢地走著,孫府的花園雖比不上大觀園,但也綠樹清溪,樓閣亭軒,山石崚嶒,長廊曲洞,應有盡有。不知不覺,我們穿過竹籬花障編就的月洞門。一入門,兩邊俱是遊廊相接,園中間點綴著幾塊石頭,石頭上寫著“海棠院”三個大字。放眼望去,幾十棵四季海棠亭亭玉立。繡橘高興地喊起來:“姑娘,快看,海棠開花了,真真是好花啊!”月光下的四季海棠其勢如傘,絲垂翠縷,葩吐丹砂,像嬌羞的少女,在清朗的月光下亭亭玉立,散發著青春的靈氣。行走其間,多日的陰霾一掃而光,我感覺自己的心情也好了許多。
突然,繡橘跑到我的身邊,拉著我往前跑,邊跑邊說:“姑娘,快來看,這裡還有幾十株白海棠花呢!”哦,白海棠,多麼親切的花兒。她素白如雪,純潔高貴,看起來不染一絲塵埃。
我靜靜地坐在白海棠樹下的石頭上,思緒回到了大觀園,那年那月,白海棠也曾傲然綻放。大觀園裡的姐妹們,以白海棠為題,起了大觀園中的第一次詩社。雖然我和四姑娘惜春不大會作詩,但那起詩社,寶姑娘、探丫頭、林姑娘還有後來的湘雲妹妹都寫了詩,如今細細想來,那年的花多美,那年的日子多好。我還清楚地記得寶姑娘的那首詩:
珍重芳姿晝掩門,自攜手甕灌苔盆。
胭脂洗出秋階影,冰雪招來露砌魂。
淡極始知花更豔,愁多焉得玉無痕。
欲償白帝憑清潔,不語婷婷日又昏。
寶姑娘的詩含蓄渾厚,被稻香老農評為第一。確實如此,花如其人,穩重、淡雅、寧靜、清潔。洗去胭脂的海棠花更顯得潔白如玉,可是我的無限憂愁是否也讓這些潔白花瓣帶上了點點淚痕。回想自己的一生,母親早年去逝,幸得老太太、嬸孃的垂憐,把我帶在身邊,才過上幾年心淨日子。我從來沒爭過什麼,始終守著女孩兒家的規矩,學著跟寶姑娘一樣穩重,我知道我生性懦弱,但終究從無害人之心,如今偏又是這麼個結果……
秋風襲來,潔白花瓣片片飄落,我的眼淚和著花瓣如雨而下,寂然落地,了無聲息。“姑娘,該回去了。”繡橘輕輕扶起我,我回頭再次凝望那片片白色花瓣,我,是該回去了,可四顧滿眼荊棘,無從落足,我的歸途又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