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2月12日 我失去了我的姑姑。
這是她給我發的最後一條訊息，當時的她已經被癌症折磨得形容枯瘦。
姑姑一輩子沒有婚姻，無兒無女，將我視為人生所有的希望。爺爺奶奶福薄早亡，姑姑作為家中的大姐一個人撐起了一個家，事無鉅細地照顧著兩個年幼的弟弟。她固執、刻板、聰敏、善良，一手將我帶大，操心我生活的方方面面，時時刻刻為我殫精竭慮、謀之深遠。
姑姑於2012年洗澡時摸出胸部出現腫塊，因為相信中醫，期間一直消極治療(這個又是另一個故事了)。2014年乳腺鉬靶顯示為乳腺癌中晚期，當時已然錯失去手術機會。從2014年到2019年五年時間，放化療一個不落，特效藥靶向藥一個直不停，赫賽汀家裡冰箱一直沒斷過，卻一直伴隨著轉移。
從她查出乳腺癌開始，我媽就把她接到家裡來住。
從2014年開始治療，要強的她拒絕了所有人的幫助和關心，每次化療自己提著小包辦上住院，翹著二郎腿在床上接受著化療，中午自己慢悠悠走到醫院食堂要上一碗最愛吃的酸辣粉，下午再自己提著小包回家。在別的病友一家人陪一個病人的環境裡，她自己一個人堅持了五年。
期間她向所有親人隱瞞了病情。也因為自己的固執耽誤一些治療機會。
2019年9月份身體開始越來越虛弱，加之我父親(她小弟弟)腦梗入院她跑前跑後，日夜揪心病情急轉直下。2019年10月份，出現喘憋的情況，已經無法平躺入睡，依舊倔強不肯去醫院，並告訴我們是放療正常反應。直到2019年11月16日，憋到無法忍受，自行撥打120住進醫院急診。急診CT顯示，乳腺癌肝、肺、骨、腦、淋巴轉移，大量胸腔積液。11月19日行胸腔穿刺引流術，大量澄清液體排出，11月20由急診轉入腫瘤病房治療。
期間醫生找家屬談話多次，說病情嚴重，但還有最後一線希望。11月29日，做了一次小劑量的化療後情況每況愈下。胸腔積液呈血性，伴隨肺部感染。從11月29日化療到12月12日離開，我堅強了一輩子的姑姑經歷了雙便不能自理，褥瘡，九天湯水不進，胸腔積液溢滿全身，靠喘定和嗎啡度日等等。但她一直頭腦清醒，思維清晰，直到她離開世界的那一刻。
這兩段是我在陪床極度絕望時寫下的兩段文字。
在她人生最後的兩個星期，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但是一直對生抱有美好的願望，一直對未來的生活懷有期待。一直在積極處理工作上的事情，甚至在網購，甚至自己指導醫生用藥。
在這期間，作為她最重要的人，也作為她最放心不下的人，我辭掉了工作，一直陪伴在她左右。在醫生說她活不過兩天的預言下，她強撐了兩個星期。她嘴上說沒想過離去，也沒有任何後事的交代，我知道那只是她的一個信念，我可以做的就是在保護她信念的同時側面讓她看到我的能力，讓她明白即使她離去我也能將她的事情處理的很好。我透過各種方式讓她安心，我代為處理工作，代為維繫社會關係，也有意聯絡了一些人出現在她視線裡，默默地做著告別。
12月11日那晚，我剛從超市買完尿不溼回來，她已經說不出來話了，但是還是用盡全部的力氣告訴我她想吃老冰棒了，我給她買回來，早就沒有力氣的她用手舉著冰棒狠狠的往嘴裡塞，九天湯水未進的她那晚吃了一根半冰棒。當晚我大伯跟我講，不好，說姑姑可能要走。我心想你可太不瞭解我姑姑了，她是個堅強的人，咋胡了這麼多次，她不會輕易離開的。當時我已經三天沒合過眼了，大伯說今晚他守夜，讓我先補補覺。凌晨四點，我起床，發現她開始盯著我笑並且開始望天，氧氣不吸也不覺得喘憋了，慢慢開始昏睡，到凌晨5:28分我媽看她左右找了找姿勢，手翻動了兩下，一口氣吸了再沒吐出。
姑姑離開了。
6:06醫學上宣告了死亡，6:30拔掉了引流管，PICC輸液管，胸腔積液再次溢滿全身。那一刻我才知道，人在極度悲傷的時候是哭不出來的。抖，感覺全身都在抖，關節處也在作響。
我看著她，睜著眼，張著嘴，好像極力地想再撥出一口氣。
在等待宣告醫學死亡的過程，我看著她微弱的心跳，我痴心以為她又再在咋胡，我多麼期待下一秒螢幕上顯示的是她孔武有力的心跳。然而她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失去了血色，慢慢失去了溫度。6:45醫院太平間來接，她被包在被裡，小小一隻。
我沒有時間悲傷，從那一刻我明白，我要開始接受她的離去，接受沒有她的日子。我拿好了所有的證件開始一步步安排她的後事，事無鉅細，方方面面。她走了，我要她走得安心，我要讓她後繼有人，我要接替她把這個羸弱的家庭照顧好。我要讓她體面地走，我要讓她明白，這個孩子她沒有白疼，她沒有白教育。
12日10點，殯儀館來人接棺，臨上車前我確認了一眼，她是那麼的安詳，彷彿之前經受的折磨隨著她的離去煙消雲散了般。
下午我去公安局消掉了她的戶口。我知道，從那一刻起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這個人的身份證明了。錐心的痛讓我不知所措。晚上我燒掉她的枕頭，她的電褥子，她的被子，我對她說，剩下的我慢慢給你送，折騰了這多天你也累了，今晚什麼也別想了，先睡個好覺吧。
寫下這段文字是她離去的第二天，明天一早，全家人要去殯儀館送她最後一程。
我覺得失去至親那一刻的痛遠越敵不過日後淡淡地不間斷地細水流長的思念。
那些家裡的物件，那些她愛吃的食物，那些你們一起走過的路，那些你們一起經歷過的事…所有的一切彙集到一起，錐心刺骨。
姑姑，我的好姑姑，一路好走。因為你，我開始相信來生，相信輪迴，相信靈魂。如果你回來了，請以我們倆默契的方式告訴我，如果可以，請你進入我的夢。
我愛你，永遠愛你。
我思念你，直到我也變成一個小木盒，我們在天堂相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