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宮詞》正在江蘇衛視播出。該劇以劉娥和宋真宗趙恆的愛情故事為主線,講述北宋真宗時代,名臣、宗族及周邊國家之間邦交,相互依存,相互牽制的故事。
劇中當然有許多虛構成分。真實的歷史是什麼樣的呢?
四川師範大學教授張邦煒近日出版《兩宋王朝史》和《宋代皇親與政治》兩部宋史專著。本文即摘自《兩宋王朝史》一書部分章節,講述宋真宗時期的內政與邦交。此為上篇,講述真宗一朝的內政。
元佐之廢與王李之謀
宋太宗高梁河戰敗留下的箭瘡,在當時實屬不治之症,年年復發。至道三年(997年)三月,太宗死於箭瘡發作,終年五十九歲。他在位二十二年,先後使用過五個年號,即太平興國、雍熙、端拱、淳化、至道,陵墓叫永熙陵。他的第三個兒子趙恆遵照遺制,繼位於靈柩前,史稱宋真宗。
趙恆生排行老三,按照嫡長子繼承製,輪不到他做皇帝。趙恆能夠登上皇位是由於他的大哥被廢黜、二哥短命。
趙恆的大哥趙元佐相貌長得很像太宗,自幼深受父親寵愛。太平興國七年五月,秦王廷美被貶為涪陵縣公,當時封為楚王的元佐憤憤不平,公然質問太宗,從此失寵。廷美死於房州的凶訊傳來,元佐一氣之下,得了精神分裂症。雍熙二年九月,疾病基本痊癒,可是太宗仍然不讓他參加重陽節家宴。元佐悶悶不樂,自斟自飲,酒後舊病復發,縱火焚燒宮殿。太宗將他廢為庶人,遭到軟禁。不少士大夫對元佐的遭遇深表同情。趙恆的二哥陳王趙元僖在元佐被廢后有可能繼承皇位,誰知竟在淳化三年十一月突然病死。因此,皇位繼承人非趙恆莫屬。
趙恆繼位名正言順,本來應當不成問題。可是,太祖去世時做過手腳的宦官王繼恩在太宗病危期間再次玩弄陰謀,串通參知政事李昌齡、知制誥胡旦等人企圖擁立元佐,並且得到太宗李皇后支援。當時,宰相只有呂端一人。呂端在至道元年四月拜相時,有人說他為人糊塗,太宗替他辯解:“端小事糊塗,大事不糊塗。” 廢立皇帝是封建政治的頭等大事,呂端面對這件大事,頭腦十分清醒。他讓趙恆守護在太宗跟前,太宗病故,呂端把王繼恩騙入書閣鎖起來,王的同夥因此無法動作。李皇后聲稱“立嗣以長”,呂端據理反駁。真宗趙恆登基,呂端唯恐李皇后採用掉包計,他不立即下拜,請求捲起垂簾,並親自走上金殿,認清新皇帝的確是趙恆,然後再率領群臣下拜高呼萬歲,這次皇位轉移安然無事。
宋真宗即位後,立即著手調整宗室內部的關係,將宋太祖生前最喜歡的孫子惟吉從觀察使提升為節度使。真宗不願傷害大哥元佐,拖延到五月間,才把李昌齡、王繼恩等人貶職並流放。六月,真宗追封叔叔廷美為西京留守兼中書令、秦王,實際上是為他平了反。同時又贈皇兄魏王德昭為太傅、岐王德芳為太保。真宗打算去看望元佐,儘管吃了閉門羹,仍然把他封為左金吾衛大將軍,並恢復楚王稱號。這些做法對於緩和內部矛盾、安定社會人心、穩定政治局面,無疑是有利的。
宋真宗即位之初,同太宗一樣,勤於政事,每天天剛亮便開始處理朝政,早膳前在前殿接見大臣,早膳後在後殿省視武事,一直忙到中午,晚上又召見侍讀、侍講學士詢問政事,有時要到深夜才能回宮。真宗以無事治天下,提倡清靜無為,多次強調大政方針一切照舊。他很難像太宗那樣大權獨攬,一再表示尊重宰相的權力。
宋真宗初年,呂端獨相。呂端有定策之功,真宗對他畢恭畢敬,甚至自稱小子。呂端“為相持重,識大體,以清簡為務”, 是個典型的黃老之徒。黃老思想在政治上表現為因循守成,遵循“故事”。真宗統治期間,朝廷因循守舊,官場死氣沉沉。太宗時形成的基本國策,真宗一概加以恪守。文官政府、官僚政治的格局,到這時已定型。
宋真宗恪守重文輕武這一先父遺制,他聽政之暇,唯務觀書,被當時人稱讚為近代好文之主。真宗在位的二十六年當中,共錄取進士一千七百一十一人,總人數超過太宗時,每年平均錄取五十八人,與太宗時大體相當。真宗時宰相十一人,科舉出身者十人,約佔百分之九十一;樞密院正副長官四十四人,文臣二十九人,約佔百分之六十六。這兩個比例都高於太宗時期。至道三年九月,左正言孫何主張在讀書人當中選拔將領,得到真宗首肯。
宋真宗繼續推行強幹弱枝國策。當時,權力過分集中於中央,地方分裂割據的威脅已解除,不少州郡城池殘破、兵器缺乏,僅有老弱殘兵數十名,簡直不堪一擊。可是,真宗仍然死死抱住唐末五代藩鎮尾大不掉的教訓不放,強調:“方今州兵亦不可太盛,須防之於漸。” 這顯然是不合時宜的迂闊之論。
小改小革
重文輕武、強幹弱枝這兩項宋朝的基本國策,在北宋初年具有一定的歷史正當性。但是如果把它們作為固定不變的僵死模式,不根據形勢的發展做必要的調整,勢必百弊叢生。權力過分集中、皇權高度膨脹所造成的弊病在太宗時期開始暴露,到真宗時期趨於嚴重。王禹偁、柳開、田錫等官員對此已有所察覺,並提出過某些改革建議。他們的直言極諫雖然不足以改變因循守成的風氣,但畢竟在死氣沉沉的官場上吹起了一陣清新的暖風。
王禹偁的改革主張集中地反映在至道三年五月所上《應詔言事疏》中。王禹偁指出,軍隊雖多但不能打仗,官吏雖多但不能辦事,是亟待解決的問題。他請求真宗減冗兵、並冗吏,嚴格科舉考試製度。
監察御史柳開則呼籲省冗官、減虛費。田錫兩次上疏,要求減免賦稅,優撫流亡,不誤農時,發展生產。真宗對上述建議表示嘉許,並採納某些建議,在鹹平年間實行過一些小改小革。一是勸課農桑。真宗要求各路轉運使督促地方官推進農業生產的發展。每當地方上發生水、旱、雹、霜等自然災害,真宗都派出使臣前去安撫,並採取減免田賦一類的救濟措施。二是免除欠稅。真宗在鹹平元年(998年)四月,免除全國欠稅凡一千餘萬,釋放因欠稅而被逮捕的貧民三千餘人。三是減省官吏。派遣使臣到各地,督促減省天下冗吏。據鹹平四年六月統計,全國共減少冗吏十九萬五千多人。
這些極其有限的改革,收到的效果也極其有限。拿全國官員總數來說,太祖末年僅有三千至五千人,太宗時達到八千至九千人,真宗景德年間上升為一萬多人,大中祥符、天禧年間又有所增加。可見,真宗減少冗官,結果適得其反。何以會如此,除了科舉取士人數逐漸增多而外,也與祠祿制度的創立和恩蔭制度的形成有關。
祠祿是祠和祿的結合,祠是指道教的廟宇即宮觀,祿是指官職,因而祠祿又叫宮觀官。這種官職是以宮觀的名義設立職位,給予優厚的俸祿,作為逸老優賢之所。這種特殊的職官制度創始於大中祥符年間。大中祥符五年(1012年)十一月,宰相王旦兼任玉清昭應宮使,接著宰相向敏中任景靈宮使,參知政事丁謂任會靈觀使。天禧元年(1017年)十月,王旦因年老而罷相,但仍任宮使。祠祿在真宗時雖然為數還不多,但它畢竟是一種光拿錢、不幹事的閒官。
恩蔭又叫任子、蔭子、門蔭,它是封建統治者根據官員職位的高低,授予官員子弟或親屬官職的制度。宋真宗時,授予的範圍擴大、品級提高。恩蔭種類很多,有大禮恩蔭、聖節恩蔭、致仕恩蔭、遺表恩蔭。大禮是指京城南郊祭天、北郊祭地等大型典禮;聖節是指皇帝的生日;致仕是指官員退休;遺表是指官員臨死時寫下的奏疏,死後上奏朝廷。此外,每逢更改年號、皇帝即位、皇后逝世、公主誕生等情況,朝廷也要蔭補一批官員子弟或親屬。因此,某些官員子弟黃毛未脫,還在襁褓之中,即入仕為官。難怪清代史家趙翼要說趙宋王朝“恩逮於百官者,唯恐其不足;財取於萬民者,不留其有餘”。
東封西祀
相傳,趙宋皇室的始祖叫趙玄朗。為了避諱,真宗決定,改“玄”為“真”。真宗本來應當叫玄宗,而他一生又事事羨慕效仿唐明皇。唐、宋兩玄宗確實有某些相似之處,他們都是半明半昏、前明後昏的皇帝,前期尚可稱為明君,後期則是不折不扣的昏君。
同唐玄宗一樣,宋真宗初年推行某些改革,但改革的規模、力度和成效都不能同開元年間相比。只是宋初幾十年來內部較為安定,社會經濟形勢較好。據記載,天禧五年(1021年)全國總耕地面積達到五百二十四萬多頃,大大超過太宗時期。某些宋人誇大其辭,認為大中祥符年間的盛況足以同唐代的“開元盛世”相媲美。其實,問題也不少。
宋真宗從小養尊處優,不知民間艱難,容易妄自尊大。面對景德以來的較好形勢,加上文武百官的廉價捧場,真宗頭腦膨脹。群臣給他上的尊號是:“崇文廣武儀天尊道寶應章感聖明仁孝皇帝”,這個冗長的尊號幾乎囊括了封建時代的一切最美好的字眼。真宗忘乎所以,結果同唐玄宗一樣,後期驕奢淫逸,統治腐敗,幹出了不少自欺欺人、勞民傷財的蠢事。
澶淵城下之盟極大地損害了真宗的自尊心,他急於設法補救。王欽若乘機慫恿真宗封禪泰山。封禪是古代帝王舉行的一種祭祀天地的盛大典禮,可以粉飾太平,提高皇帝威信。宰相王旦號稱“全德元老”,其實患得患失。他接受一酒壺珍珠的賞賜後,違心地依從真宗,對這類蠢事從不發表異議。真宗被王欽若的花言巧語迷惑,準備叫他出任宰相。
宋真宗受到王欽若等人的蠱惑,神魂顛倒。他自稱景德四年十一月二十七日夜半,看見一位星冠絳袍的神人,告訴他上天將有天書《大中祥符》三卷下降,要他叫道士在正殿設道場祈禱。從十二月初一開始,真宗如法炮製並吃素齋戒。景德五年正月,在左承天門城樓發現屋脊上拖著一條兩丈多長的黃色綿緞,據說這便是所謂天降之書。除天書三卷而外,綿緞上寫著:“趙受命,興於宋,付於恆。居其器,守於正。世七百,九九定。” 這無非是說真宗的統治受命於天,趙家王朝的國運將延綿不絕。滿朝文武大臣將此視為萬世一時的盛事,極盡阿諛奉迎之能事。真宗躊躇滿志,將年號改為大中祥符。此後,天下爭言符瑞,“一國君臣如病狂”。 封禪的條件已經具備,王旦等率領文武百官、各色人等凡二萬四千多人,五次上表請求封禪。真宗為經費問題而發愁,權三司使丁謂向真宗擔保經費不成問題。十月,真宗親自率領群臣到泰山祭祀昊天上帝,接著來到社首山祭祀后土皇地祗。十一月,在返回開封的途中,謁孔廟、幸孔林,將孔子加諡為元聖文宣王。大中祥符四年二月,又如法炮製,西祀汾陰。
宋真宗同唐玄宗一樣,崇尚道教,他命令大臣編輯道教總集,由王欽若總領其事,賜名《寶文統錄》,共四千三百五十九卷。亳州(今屬安徽)太清宮是座供奉老子的道教廟宇。大中祥符七年正月,真宗前往朝謁,並尊封老子為太上老君混元上德皇帝。真宗大肆修造宮觀,大中祥符元年四月建造玉清昭應宮,奉祀天書,其土木之工極天下之巧,繪畫無不用黃金。按計劃要十五年才能竣工,修宮使丁謂下令以夜繼日,工匠們加班加點,結果七年便建成。在修建過程中,稍有不合程式,儘管金碧已具,負責監修的宦官劉承珪“必毀而更造,有司不敢計所費”。
宋真宗前期,號稱天下富庶,財政狀況相當好。後期 “內之畜藏,稍已空盡”, 他大肆揮霍太祖、太宗時的積蓄。據當時人估計,東封的開支超過八百五十萬,西祀的花費比東封多出二十萬。舉國上下,怨聲載道。首相王旦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他生前悶悶不樂,死時懺悔,對兒子說:“我別無過,惟不諫天書一事之失。”“令削髮披緇以斂”,為其贖罪。後人評論道:“蓋亦悔之晩矣。”
鄭州大學出版社2021-10出版
出品方: 漢唐陽光
來源:紫牛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