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新華社於建社90週年之際,編輯推出《新華通訊社90年90篇精品選》,該書以時間為脈絡,收錄了新華社記者在中國革命、建設、改革各個歷史時期採寫的90篇新聞作品。該書出版發行後,在社會各界引起普遍關注,現編髮其中部分稿件,並附“作者附語”,真實還原這些稿件產生的背後故事。
英雄登上地球之巔
郭超人
我國三名登山英雄是怎樣戰勝重重天險,從北坡登上了被外國登山探險家稱為“飛鳥也無法越過”的世界第一高峰—珠穆朗瑪峰的呢?
記者在珠穆朗瑪峰下拔海五一二○米的中國登山隊大本營訪問了剛剛凱旋歸來的這三名勇敢的登山英雄—運動健將王富洲、運動健將屈銀華和一級運動員貢布,他們熱情洋溢地向記者敘述了他們這場激烈的奪取珠穆朗瑪峰頂峰的戰鬥。
戰鬥開始了
5 月 17 日,中國登山隊的隊員們在副隊長、運動健將許競率領下,從山下大本營出發,開始了征服珠穆朗瑪峰的第四次行軍—奪取頂峰的戰鬥。
經過七天艱苦的行軍,5 月 23 日,許競和十三名登山隊員登上了珠穆朗瑪峰拔海八五○○米的地方,在這裡的一處雪坡上建立了珠穆朗瑪峰北坡上的第八號,即最後一座高山營地—“突擊營地”。
當天晚上十點鐘,他們看到了設在拔海六四○○米第三號營地發出的氣象預報訊號彈“24 日為好天氣”。這個訊息給隊員們增加了征服頂峰的信心。
5 月 24 日清晨北京時間九點半,由王富洲率領屈銀華、貢布和運動健將劉連滿四個人,揹著高山揹包,扶著冰鎬,開始向珠穆朗瑪峰頂峰進發。副隊長許競留在“突擊營地”,指揮這場攻奪頂峰的戰鬥,其他隊員撤回到拔海八一○○米的第六號高山營地,準備進行必要的支援。
最後的障礙—第二臺階
突擊頂峰的隊員們走了大約兩個鐘頭,才上升了約七十米。這時他們來到了珠穆朗瑪峰北坡上著名的“第二臺階”下。“第二臺階”就像城牆一樣,攔阻著他們的去路。這是一道陡峭的懸巖絕壁,坐落在拔海八五七○米到八六○○米之間,相對高度約三十米左右,巖壁陡峭而光滑,平均坡度在六七十度左右,幾乎找不到任何便於攀援的支撐點。據大英百科全書記載,1924 年英國登山界赫赫有名的登山家馬洛裡和歐文,就曾在這一帶喪失了生命。英國“探險隊”後來對“第二臺階”作出結論說:這是一個很大的障礙,再也不必浪費時間去爬它了。
突擊頂峰的中國登山隊隊員們曾經試圖繞過“第二臺階”,沿東北山脊登上頂峰,但是山脊地帶更是陡峭,更難行走。於是,他們沿著與“第二臺階”平行的方向盤旋前進,最後在“第二臺階”中層地帶找到了一道縱形岩石裂縫。王富洲、劉連滿、屈銀華和貢布商量了一下,決定沿這條裂縫登上“第二臺階”。
智勇克難關
他們冒著攝氏零下三十多度的嚴寒,在陡滑的巖壁上前進,他們穿著特製的鑲有鋼釘的高山靴,也很難使腳步踩穩。走在前面開路的運動健將屈銀華,一連滑落好幾次,但這位來自四川林區工人出身的共產黨員咬著牙,堅持前進。
在接近“第二臺階”頂部最後約三米的地方時,巖壁變得垂直而光滑。運動健將劉連滿走到前面開路,他用雙手伸進巖縫,腳尖蹬著巖面,使出全身力量一寸一寸地上升,但是身體稍為一歪,便又跌落到原來的地方。劉連滿一連攀登了四次,跌落四次,弄得全身痠軟。
停下來想辦法。這時,來自哈爾濱的消防員劉連滿笑了笑,就決定採用搭“人梯”的辦法,蹲在巖縫底下,讓戰友們踏著他的雙肩,當作支撐點,再慢慢用力站起來,讓他們向上攀登。在這樣的高度上作任何一個細小的動作,都會給身體帶來嚴重的反應。劉連滿的眼睛裡冒著“金花”,兩腿顫抖,呼吸也變得沉重。但是,這個優秀的共產黨員一直堅持著。他先把屈銀華託了上去。然後又託貢布。最後屈、貢在上面再把王富洲和劉連滿拉上去。
登上“第二臺階”的巖頂,他們才發覺,由於體力減弱,他們攀登整個“第二臺階”,竟使他們花費了五個多小時的時間,而攀登這最後的約三米的高度,他們竟用了三個小時的時間。
黨小組會
因為前進速度緩慢,天色已開始晚下來。傍晚,太陽已經偏西,寒風淒厲地呼嘯。勇敢的登山隊員們還在向前挺進。但是,由於在前一階段花費的時間和體力過多,他們背上氧氣筒上的氣壓表指示,氧氣的容量已經不多,繼續前進可能會受到缺氧的威脅。這時,劉連滿因為過度疲勞,體力已經非常衰弱,每走一、兩步就會不自覺地摔倒,但他緩慢地站起來仍然繼續往前走著。
當他們四人來到拔海八七○○米的高度時,氧氣更少了,劉連滿的行動也更加艱難。這時,王富洲、屈銀華和劉連滿這三名中國共產黨黨員立即停下來,就在這被西方登山界稱作“死亡地帶”的山坡上,舉行了黨的小組會。
王富洲—這個地質學院的畢業生激動地說:“登上頂峰是黨交給我們的任務,沒有氧也要前進!”
從小在高原森林裡伐木養成一付倔強性格的屈銀華說:“如果現在就後退,我這個共產黨員有什麼臉回去見黨呢?”
劉連滿也堅決表示:“不能走,爬也要爬上去!”
考慮到劉連滿的身體,同時為了爭取時間,黨小組會決定劉連滿留下來,其餘三人以儘快的速度向頂峰挺進。
共產黨員的本色
當王富洲、屈銀華和貢布繼續向頂峰前進以後,劉連滿靠在一塊避風的大石頭旁邊,已經處於半昏迷狀態。他下意識地拿起自己的氧氣筒,看裡面還剩下幾十公升氧氣,便套上面罩吸了幾口,一股暖流流遍了全身,他的頭腦變得清醒了。這時,他想起了正在與頂峰搏鬥的三位戰友,他決定哪怕自己忍受著嚴重缺氧和疲勞的襲擊,這最後一點氧氣也要留給戰友們回來時使用。於是,他便毅然地連忙關緊了氧氣筒的開關。並且在日記本上寫下了一封簡訊,然後就昏沉地睡去。他在信中寫道:我看氧氣筒裡還有點氧,給你們三個人回來時用吧,估計也許管用。
與此同時,王富洲、屈銀華和貢布,正在蒼茫的夜色中艱難地向前行進。
最後的戰鬥
他們三人沿雪坡繼續前進,愈走愈陡愈滑,因而改道繞到東北方向的岩石坡向主峰突擊。他們翻過兩座坡度在六十度以上的岩石坡以後,開始攀登一座峭坡。藏族隊員貢布在前面開路,不到幾分鐘就累得不行。於是,屈銀華上前開路,他經過很長的時間才前進了兩三步,但兩腿一軟,又滑回到原來的地方。最後,又換上王富洲走到前面,他堅持著為大家開出一條前進的路線。
夜色濃重,珠穆朗瑪峰山嶺間矇矓一片,只有珠穆朗瑪頂峰還露出隱約的輪廓。王富洲、屈銀華和貢布三人為了避免深夜行軍發生意外,就都匍伏在地上,依靠地上模糊的雪光反照,辨認路途前進。
夜深了,遠處山下一片漆黑,點點星光在空中閃耀。珠穆朗瑪頂峰的黑影在他們面前越加顯得低矮了。
到達八八三○米左右的地方,王富洲、屈銀華和貢布三人的氧氣已經全部用完了。當時風漸漸小了,這對攀上頂峰十分有利。他們站在巖坡上沉默了片刻。王富洲首先開口說:“同志們,我們三個人現在擔負著攻克主峰的任務,氧氣沒有了,繼續前進雖然可能發生危險,但是我們能後退嗎?”
屈銀華和貢布異口同聲地回答:“繼續前進!”
他們拋掉背上的空氧氣筒,以減輕負重,開始了人類史上從未有過的艱難而危險的歷程。
現在,他們每前進一步,就不得不停下來休息很長的時間。由於高山嚴重缺氧,使他們感到頭痛、眼花、氣喘、無力。他們的行動更加艱難了,甚至攀過一米高的岩石,也需要半個多小時的時間。他們忍受著這一切,互相幫助,互相鼓勵地前進著。
堅持就是勝利
在越過一片點點白雪的岩石坡以後,王富洲、屈銀華和貢布終於登上了一個岩石和積雪交界的地方。舉目四望,矇矓的夜色中,珠穆朗瑪峰山區的群峰的一座座黑影,都匍伏在他們的腳下。現在,在他們三人的頭上,再也找不到任何可以再向上攀登的山岩了。他們終於登上了珠穆朗瑪峰的頂峰,完成了人類歷史上從北路攀上世界最高峰的創舉。
這時,夜光錶的指標正指著北京時間 4 時 20 分,這已是 5 月 25 日黎明前的時分了。
珠穆朗瑪峰南面是一片皚皚的積雪,北面是灰色的岩石,在積雪和灰巖交界的一塊橢圓形的地帶,這就是神秘而為世界各國登山家所向往的珠穆朗瑪峰的頂峰。
經過了近十九個小時的搏鬥,英勇的登山英雄王富洲、屈銀華、貢布三人雖然已極度疲勞,但是,勝利的喜悅使他們變得那樣興奮和激動。
難忘的一刻鐘
藏族隊員貢布從揹包裡拿出了登山隊委託他們帶上頂峰的一面五星紅旗和一座小型白色毛主席半身石膏像,放到頂峰西北邊一塊大岩石上,然後用細石保護起來。
這時,王富洲摸著黑,拿出一本“體育日記”本,用黑色自動鉛筆在上面寫道:
“王富洲等三人征服了珠峰。
1960年 5 月 25 日 4 時 20 分”
因為天黑看不清楚,雙手又被嚴寒凍僵,王富洲花了約三分鐘時間才歪歪斜斜地寫完了這行字句。
貢布走過來,幫他把這張值得紀念的紙條撕下來,放在一隻白色羊毛織的手套裡,然後也埋進了壘壘的細石堆裡。
為了紀念登上頂峰的勝利,他們揀了九塊岩石標本,準備回來帶給毛主席。
他們在山頂大約停留了一刻鐘的時間。北京時間四點三十五分以後,他們開始下山。在拔海八八八二米的高度不使用人造氧氣,這在世界登山史上是史無前例的。
因為天色黑暗,儘管他們三人攜帶了一部電影攝影機,但是卻沒能拍下頂峰的情景,只是在他們下山天亮以後,才在拔海八七○○米的地方往回拍攝了一些鏡頭。
無私的階級友愛
留在拔海八七○○米的地方的劉連滿一覺醒來,發現在通向頂峰的雪坡上留下了腳印,他知道王富洲等三人已經上了頂峰。一股勁就使他站了起來。當他看到王富洲等三人安全地回來時,第一句話就是讓他們吸他冒著生命危險留下的最後幾十公升人造氧氣。當他把氧氣筒交給王富洲等三人使用時,他們都感動地落下淚來。
這四位勇敢的登山隊員又彙集在一起,高興地向山下走去。他們勝利的訊息很快就傳到了山下,傳到了大本營,傳到了全國,傳到了全世界。人們歡呼著、跳躍著,為我們優秀登山運動員所取得的偉大成就感到無比的光榮和驕傲。
5 月 30 日北京時間 13 點 30 分,他們四個人和全體登山隊員一道,全部安全地回到了山下拔海五一二○米的登山隊大本營。
從 5 月 17 日上山,到 5 月 30 日到達山下大本營,他們在世界最高峰上生活了兩個星期。
(新華社珠穆朗瑪 1960 年 6 月 2 日電)
【作者附語】
採訪中國登山隊攀登世界最高峰--珠穆朗瑪峰,是我幾十年記者生涯中一次難忘的經歷。當時我從事記者工作不久,搞登山報道還是第一次,採訪的客觀條件相當特殊和艱苦,隨時隨地都會遇到許多意想不到的困難。記者常駐的登山隊大本營設在海拔 5100多米的高山上,有些採訪活動需要在海拔6000多米的冰天雪地裡進行。在這種條件下,不要說採訪寫稿,就是堅持正常的飲食起居也是很艱難的。由於高山嚴重缺氧,長期睡不著覺,吃不下飯,甚至全身腫脹。記得我在趕寫《英雄登上地球之巔》這篇通訊時,眼睛已腫得看不清寫字,常常需要用一隻手把眼皮扒開,另一隻手去寫。至於高山缺氧所造成的思維活動的障礙,更給記者工作帶來很大的困難,因為經常性的頭脹頭痛,思路難於集中,有時連最常用的字也想不起來。有一次,我跟隨偵察組冒著風雪去海拔6600米的冰坡上採訪,回到帳篷後準備寫一段當時的現場目擊記。結果用了四個多小時,還沒有寫完200字,最後連岩石的“巖”也不知道怎麼寫了。在攝氏零下30多度的嚴寒下寫字,墨水一到筆尖就凍了,鋼筆根本不能使用;鉛筆一寫筆芯就斷。至於手腳不同程度的凍傷,幾乎是無法避免的事。最近,我重讀了這些舊作,深深感到,它們從技巧上講很不成熟,有的段落還顯得非常幼雅,人們可以挑出這樣或那樣的毛病。儘管如此,我仍然感到它們字裡行間融匯著我熾熱而真實的感情,一種強烈的政治責任感,一種旺盛的革命激情。我想這大概是這篇報道的可貴之處吧!
郭超人 1999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