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七年,公元1528年。
按干支紀年法,是一個戊子年。
這一年,法國盧浮宮大塔樓因為監管不力,遭到了民眾的大規模破壞。
伯爾尼大學在瑞士正式建校,該校的師資力量並不算出眾,但在歷史記載上卻獨樹一幟,它是世界歷史上第一所接受女子入學的大學。
反觀中原大地,大明王朝,如果說非要有什麼大事兒的話,那就是有一個人逝世,有一個人出生。
這倆人在明朝的歷史上都很有名氣,有名氣到我覺得甚至並不用我再詳細介紹一番。
他們是誰呢?
告別世界的人叫做王守仁,而作為新生兒降臨人間的叫做戚繼光。
這一年,明世宗嘉靖皇帝已經來了他執政的第七個年頭。
經歷過“大禮儀之爭”的血雨腥風,皇帝早已不是那個初登帝位時十分青澀的年輕人。
由於“大禮儀之爭”實在是一場十分複雜的政治博弈,我就不在這裡贅述,有興趣的朋友,可以移步看一看之前我寫過的有關“大禮儀之爭”的文章。
張璁:嘉靖寶寶,當全世界都與你為敵時,我仍會一直站在你的身邊
反正不管怎麼說,剛剛登基的嘉靖皇帝朱厚熜,時常被以楊廷和為首的前朝重臣們批評教育。
文官集團們有正德一朝的大員,更有弘治一朝的老臣,他們自恃都是大明王朝的老資格,整天對皇帝指手畫腳。
今天說皇帝行為不端,明日說皇帝工作不努力,後天又對皇帝的小統出身說三道四。
那時節,皇帝年輕,勢單力薄,只能一味忍讓。
但現在情況截然不同了。
此時的他,目光如炬,精明強幹,牢牢地控制著整個大明王朝的命脈。
那些曾經在朝堂之上桎梏自己的大臣們,早已經在一輪一輪的政治交鋒中被皇帝消滅。
開除的開除,辭退的辭退。
文官集團裡諸如楊廷和,蔣冕,毛紀之類的大臣們,紛紛退場,告別自己的政治生涯。
現在是一個新的時代。
嘉靖皇帝的能力很強,但我們知道,要維持一個龐大帝國的發展,光靠皇帝自己,是遠遠不夠的,所以皇帝需要一位能力優秀的大臣來幫助他。
這位大臣的名字叫做張璁。
張璁也算是朝廷裡的老資格的了,1522年嘉靖登基那年,張璁正好入仕。
也正是張璁,在複雜紛亂的明王朝裡和新皇帝達成了政治同盟,幫助皇帝一步一步擊敗了前朝的文官集團,從而使嘉靖皇帝坐穩了帝位。
嘉靖親政當權,張璁居功至偉,由此一躍成為大明朝堂裡的頭號人物。
張璁這個人,對皇帝固然忠誠,但對臣僚,對同事們的態度卻不是很好。
他在內閣裡以宰輔自居,時常對大臣們大呼小叫,頤指氣使,六部尚書們見了他需得恭恭敬敬,御史臺、都察院、大理寺各部的長官們見了張璁,無論是誰,也要頷首峨眉,規規矩矩。
狂。
可以說是狂的沒邊兒了。
但在這幫迫於張璁淫威的大臣之中,卻有一個十分敢於抗爭的人。
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我們本篇文章的主人公,夏言。
夏言,字公謹,江西貴溪人,正德十二年進士出身。
嘉靖皇帝當家的時候,他已經在明朝官場混跡數載,此時正在吏部任職。
如此說來,這倒是十分奇怪的事兒了。
別說夏言不過是個吏部官員,就是吏部尚書,見了張璁也得誠惶誠恐,他夏言有什麼本事?能和這樣一時風光無兩的權臣對抗?
事實證明,夏言並沒有什麼特殊的本領。
一來他身後沒有什麼強硬的後臺,二來他在皇帝的心裡也沒有分量。
我們知道,這年頭敢當出頭鳥的,一般都是有真本事的。
因為沒有真本事的,往往只當一回就掛了。
但夏言還真就挺普通的。
他之所以一點不care張璁,原因很簡單,那就是因為大家其實都很不care張璁,但大家比較慫,很難有勇氣直接站出來和張璁正面叫板,但夏言卻是一個十分有膽色的人。
怎麼著?
大家同朝為官,你跟我裝什麼?你跟我嘚瑟什麼?
老子就是看不慣你!
老子不僅看不慣你,老子還要彈劾你呢!
於是,我們的夏言同志早朝時經常當眾指責張璁的過失,中午回家,閒來無事,一定要寫兩篇奏疏,痛陳張璁為人狂妄,不能重用,雖然這些奏疏並不一定都會送到皇帝的案上,反而絕大部分都會被內閣按下不表,但張璁就在內閣任職,所以夏言上摺子,多半是直接寫給張璁罵著玩的。
到了晚上,皇帝好不容易該休息了,夏言仍舊不依不饒,經常闖宮覲見,一見了皇帝,跪在皇帝面前就要求解除張璁的職務。
張璁也很鬱悶。
我說夏言啊,我一來沒招你,二來沒惹你,我在我的內閣吃香喝辣不假,你也大可在你的吏部過你美滋滋的小日子啊,你何必每天總是針對我呢?
張璁雖然鬱悶,但卻並不害怕。
自己是幫助皇帝奠定帝位的功臣,而夏言只不過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
這樣的小人物太普通了,也太多了,一板磚下去,在紫禁城能拍倒一大片,所以根本沒什麼可怕的。
但張璁把問題想簡單了。
浮游能撼樹,精衛能填海。
夏言雖然人微,但藉著檢舉彈劾張璁的機會,他卻很快地闖入了皇帝的視野。
史書記載,夏言同志身材勻稱,眉目清秀,講話聲音洪亮,無論是外貌形象,還是精神氣質,都十分出眾。
又由於夏言同志每天有事沒事兒就在皇帝眼前晃來晃去,就導致皇帝只不過在人群中看了夏言一言,從此就再也忘不掉夏言的容顏了。
倆人可以說是兩棲動物看綠豆,看對眼兒了。
於是,得到皇帝賞識的夏言接連升職,從吏部離職,奔著禮部尚書的位子就去了。
朋友們,夏言雖然職位掛在吏部,但並沒有什麼實際工作,所以此前一直在朝廷裡乾的是諫官的工種。
而從不到一年的時間,以諫官之位一躍成為六卿之一,在此前明王朝歷史上,是開天闢地頭一人。
所以說夏言升職是坐了火箭,似乎也不為過。
成了尚書的夏言本事更大,今天彈劾這個,明天彈劾那個,活脫脫就是大明王朝的“政法委”。
在長期的政治作戰中,他擊敗了張璁,又擊敗了很多跟自己不在一條政治道路上的對手們,諸如李遂、顧鼎臣等人。
到最後,夏言甚至憑藉著自己一手彈劾別人的好本領,成功擊倒一位又一位的競爭對手,入主內閣,成為了內閣首輔。
如果說絕大部分大臣的升遷之路靠的是資歷,是政績,那麼夏言的升職過程則是十分熱血的,他靠的是永不停歇的戰鬥。
但在此時,夏言也變了。
多年的政治生涯侵蝕了他原本剛直不阿的品格,而權力的誘惑更是衝昏了他原本清醒的頭腦。
當年,他勇做逆行者,在群臣緘默之時站出來對付夏言,是因為他看不慣世道黑暗,權臣囂張跋扈。
而現在,他雖然每天還是彈劾臣僚,檢舉揭發,但卻不再是個那個為了正義發聲,從而仗義執言的年輕人,而是變成了一個為了保護自己內閣首輔地位,時時刻刻都權慾薰心的老臣。
權力可以改變很多東西,但唯一不能改變的,是夏言為人的初心。
他對權力的確狂熱,但他至少還在堅守正道。
他雖然十分在乎自己內閣首輔的位置,但之所以在乎,不外乎一點,那就是他希望自己可以長期擁有較大的權力,從而幫助皇帝更好的治理國家。
從《明史》的記載中,我們可以得到有關夏言同志的一個基本輪廓。
那就是,他是一個豪邁膽大的人,同時也是一個十分驕傲的人。
驕傲到就算張璁那樣的人泰山壓頂,也不能使他屈服。
“大禮儀之爭”的經歷讓嘉靖皇帝朱厚熜受益匪淺,他第一次見識到了大明王朝文官集團的厲害。
這些文臣基本上都年過半百,看似人畜無害,但當他們糾集在一起時,就是一股強大的勢力。
這股勢力以墨為兵,以筆為劍,強大到足可制約皇權。
嘉靖深刻地明白一個道理,如果想要坐穩皇位,就絕對不能讓這幫文臣們團結起來。
他必須挑唆起文臣們之間的爭端,讓他們鬥來鬥去,彼此消耗,這樣自己就能坐收漁翁之利。
用句簡單的話來說,那就是皇帝是十分鼓勵大臣們打起來的,大臣們打起來,就很難形成什麼有實力的團體,大家都是孤軍作戰,是光桿司令,這樣皇帝無論是對付起來還是進行管理,就都變的異常輕鬆了。
當年的張璁就是嘉靖皇帝的一顆棋子,他要用張璁來做這挑起爭端的罪魁禍首,結果正如皇帝所願,他用張璁引出了夏言,從而挑動了朝野群臣的一番亂戰。
而今日權力坐大的夏言,又何嘗不是昨日的張璁呢?
但很顯然,聰明的夏言早就看到了棋盤之外的風景。
他不會做棋子,他要和皇帝抗衡。
這正是夏言的特殊之處。
他是一個勇敢的人,他認為自己可以和皇權抗衡,至少可以用自己的行為來制止這一場場由皇帝本人挑唆而起的群臣爭鬥。
但他同樣是一個愚蠢的人,因為他從始至終都沒有想明白一個道理,那就是:
雖然他的目光早已看出棋盤之外,但他仍然身在棋盤之內。
既然身在棋盤之內,那麼他就仍然是棋子。
如果不想要做皇帝的棋子,那麼他就會變成皇帝的棄子。
是的,棋盤上不會只有一顆棋子,朝廷裡也並非只有夏言一個人。
(嚴嵩)
於是,皇帝又選定了一枚新棋子,這枚棋子的名字,叫做嚴嵩。
公元1548年,嚴嵩糾結黨羽,夥同大臣製造出了一場由皇帝親自授意的冤假錯案,而案件的主角,正是首輔夏言。
同年十月,夏言被斬首於街頭,時年六十七歲。
現在,輪到嚴嵩同志開心了。
他實在是覺得幸運,自己插科打諢的在大明朝廷混了半輩子,一直沒什麼起色,到如今卻轉了大運,被皇帝重用,成為了權傾朝野的人物。
嚴嵩很開心,嚴嵩很快樂。
現在,他要開始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對付朝堂上那些跟自己作對的大臣了。
棋子們的相互攻伐又開始了。
嘉靖皇帝樂見其成,明知道嚴嵩奸佞,但卻放任自流。
沒辦法,他需要嚴嵩,因為嚴嵩也是他的棋子。
只是皇帝和嚴嵩都沒想到,那顆已經淪為棄子,被挪出棋盤的夏言,在臨死之前狠狠的陰了他們一道。
在被斬首街頭之前,夏言終於擺脫了棋子的身份,自己下了一步棋。
這步棋同樣有一個十分響亮的名字,他叫做——
徐階。
一個風起雲湧的時代,正式,拉開了序幕。
結果如何?
請各位,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