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聞記者 高丹 實習生 代方瑩
王家衛、張國榮、梁朝偉、張曼玉、吳彥祖……這些大家所熟知的明星們在攝影師夏永康的鏡頭下都留下了迷人的瞬間。
近期,夏永康的攝影展“MOODS情緒”在北京呈現,展出其過去25年中創作的超過100組較有代表性的影像作品。澎湃新聞也在他的展覽現場專訪了夏永康。
“這次的展覽名字也叫‘情緒’,其實之前拍劇照的時候就是去聚焦到電影,看電影中要傳達怎樣的情緒再去抓取,之後,我就把這個變成我習慣的東西。”他說。
攝影師夏永康與這些明星的緣分開始於1997年,他被導演王家衛邀請,為電影《春光乍洩》擔任劇照攝影師及平面設計師,今天再看這些劇照,王家衛的風格深深地蔓延在這些照片中——《花樣年華》的東方意境和懷舊氛圍、《春光乍洩》的濃烈和熾熱,夏永康捕捉懸停的人物姿態和佈景帶來的氛圍感和敘事感,並以黑白的、彩色的膠捲延續著王家衛的如夢似幻的風格。
《花樣年華》劇照
《春光乍洩》劇照
像是所有創作者都會被問到的:你什麼時候形成了自己的創作風格?這或許是夏永康一直在思考並沒有一個很好的答案的問題,一方面,他最為人所知的那些劇照的確強烈依附於電影,如夏永康所說的:“那時候當然很想找到風格,可是什麼是風格?風格真的是我的嗎?化妝師不是我的、光也不是我打好的、佈景是導演已經布好的,那時候那些最優秀的演員,比如梁朝偉那麼帥,跟我沒有關係啊,照片好看也是因為他本人就很好看。我有時候覺得這不是我的照片,是我按的照片。那個照片屬於很多東西的疊加。所以後來很多時候,我都覺得有沒有style無所謂的。”
但是即便他總是含混地、也近乎謹慎地說這些劇照不完全是自己的作品,但是在拍攝時,他也在努力地尋找創作的自由度,夏永康稱劇照的創作是在“action之前cut之後”:“演員演戲的時候我不能拍照片,因為有聲音。在王家衛喊action之後應該有一秒可以偷,cut之後可以偷多兩秒,因為在這幾秒之後,演員就會離開原來的位置,而有趣的是,在這幾秒內,演員還沒有進入到角色,或者是已經離開角色,處在一種模糊的狀態中,我很喜歡‘偷’這些狀態。”夏永康稱這些不確定的瞬間是“給人一個問題而不是一個答案,那一瞬間有很多故事,也可能一片空白。”有時候他也會嘗試各種角度、歪的、從一些縫隙看出去的、找黑紙把很多地方封住等等,夏永康稱,這樣能有新鮮感,“工作和藝術保持新鮮感很重要。”
夏永康“MOODS情緒”攝影展展廳
夏永康“MOODS情緒”攝影展作品
因為參與了王家衛的《2046》、《花樣年華》和《春光乍洩》的劇照拍攝讓夏永康被印上“王家衛御用攝影師”的標籤,而接下來的諸如2001年攜手舒淇與吳彥祖在香港攝下一組關於年輕戀人的青春故事、2004年與張曼玉在桂林合作、2010年與周迅合作在北京記錄下當時地下搖滾文化之盛況……讓夏永康的名字牢牢地和大明星們綁在一起,也有講不完的有趣故事。
如再次談起張國榮時,夏永康告訴澎湃新聞:“很多人的反叛都是演出來的,但是張國榮是真的很有性格,很有型的,他會想到我要留長頭髮、穿某一件衣服去唱這個歌,我們拍照時就是會覺得,他想很多東西都是覺得,哇,很前衛。他是個真正的藝術家。還有一次我遲到,因為要拍他在戶外的水缸裡的照片,我到的時候他已經泡在水裡了,我就在想:完了,肯定會被罵。但是他見到我第一句話是:看我像不像一條魚。”
“你知道照片是騙不了人的,張國榮他就是永遠都不會緊張,你拍什麼都可以,他就用自己舒服的姿態待著,他會說:‘我睡覺你就拍我睡覺好了,我真的很累。’然後他真是睡覺,他很舒服,心裡面是平靜的,這都會被照片捕捉到。”
夏永康鏡頭下的張國榮
夏永康鏡頭下的張國榮
但是談起現在的狀態,夏永康說:“在香港已經不那麼想拍照片”,他坦誠地講:“那些時裝啊、廣告大片就是賺錢啦,不懂的東西才好玩,但是現在拍演員啊、明星啊,我還沒拍就知道大概是什麼。我之前去南美了,哇,真是好開心,我住在一個河邊森林,沒有Wi-Fi的地方,一段時間就每天早上就拍一些蟲啊樹啊。我發現很神奇,有一隻蝴蝶每一天的4:30都會落在我的水杯上,真的是每天4:30都會過來。這個很不簡單,我在想一定是有什麼我們在大城市裡沒有注意到的、神奇的事情存在。”
“現在拍照片就是想玩”,這次來北京,夏永康也接受了vivo的藝術創作委託,用手機拍一系列照片:“我來過北京無數次,但講真,因為工作的緣故,通常就是坐在車裡直奔工作,我幾乎沒能仔細地欣賞這座城市。而這次受到邀約,我慢下來仔細欣賞到北京的色彩、河湖、光影,甚至是夜晚穿過枝椏的城市燈光,我能觀察到這裡的人們在我從沒到過的夜店和Live House裡面非常忘我。真的,這個城市晚上好浪漫,那些Live House裡的年輕人都穿得好有型。”
藝術創作委託系列
藝術創作委託系列
藝術創作委託系列
這次藝術委託中的照片都非常模糊、迷幻,是一些光影和色彩的痕跡。夏永康說:“我很喜歡挑戰那個手機,手機越是設計得要拍得很清楚,我就越是拍虛的。我還有一個習慣,每天回家會刪掉拍的照片,我覺得已經玩過了,玩過就算了,按快門就是我那一刻的過癮,不是為了發表,只是為了我喜歡。”
“我個人很欣賞那種能抓住某個特定瞬間的作品。現在這個時代,影片、動圖充斥著生活,但當看到一幅照片,我能感受到它定格住了某個瞬間、某個人的靈魂,我就會很喜歡這個攝影作品。比起直白的擺拍肖像,我更喜愛這種抓拍的感覺,因為它能抓住某個你在生活中很容易就錯過的瞬間。但當攝影師能夠捕捉到這個瞬間,能讓觀者看到這個瞬間,這就意義非凡了。”關於自己現在的攝影理念,夏永康談道。
藝術創作委託系列
藝術創作委託系列
對話|夏永康
澎湃新聞:談起你的攝影時,大家總會談到裡面的氛圍感和情緒感,包括這次的展覽名字也叫“情緒”,你在攝影時怎樣去表達一種情緒或者氛圍感呢?
夏永康:其實之前拍劇照的時候就是去聚焦到電影,看電影中要傳達怎樣的情緒再去抓取,之後,我就把這個變成我習慣的東西,我就開始很努力在拍照片時抓一些情緒。但是拍劇照時當然也是會有一些輔助,比如燈光,我可能也是受王家衛的影響,拍他的電影已經習慣了,習慣他的情緒控制方法。
澎湃新聞:其實我們談照片時很多次會談到一個“決定性瞬間”,就是讓一個事情和人物在自然發生,然後攝影師去捕捉這個瞬間。但是因為你長久以來的拍攝題材其實是讓演員擺拍得比較多,那怎麼去獲得一種新鮮感呢?或者說讓擺拍也能顯得其本身有故事感、有張力?
夏永康:以前拍fashion,我會想故事,想一個劇本給演員,然後演員會把那個狀態表現出來,所以那個狀態其實是假的,是我跟演員弄出來的東西。但是很多模特都會說:我真的不是演員啊導演,我真的不明白,她就是習慣擺那種模特的pose。那我來到攝影棚,我就讓我助理拍照,我在旁邊偷(拍)東西。很多模特其實是分不清究竟誰是攝影師,她就很認真對著我助理的鏡頭擺pose,我在偷(拍),我助理在休息的時候,模特也會放鬆,我就可以拍到很多我要的那種感覺的照片,所以其實是有很多方法。
澎湃新聞:拍明星和拍普通人是否會有比較大的不同?
夏永康:其實我拍杜鵑的時候,她就是新人。模特其實是會有一個習慣,她們會想把衣服的狀態調整得好一點,會擺一個pose出來。但是我覺得人的感覺比這個衣服好看更重要,有一個人的character 表現出來,衣服也像是有生命了。
夏永康鏡頭下的舒淇
夏永康鏡頭下的杜鵑
澎湃新聞:但是也有一些照片好像是衣服和人都要很好地呈現的,比如《花樣年華》的劇照。
夏永康:對,那個是劇照,也不一樣。但是有時候我覺得拍照真是要看你現在的心態,我需要先搞定我自己,我的狀態好一點,照片是看得到的。有一次我在森林,出來我就覺得自己特別自然舒服,我問助理,我說明天拍什麼?他說一堆裸體。那我照片拍出來的她們就是非常單純的。
澎湃新聞:你也談到現在在香港不想拍照片,為什麼會這樣?
夏永康:在香港,自己就是沒有感覺,以前就會一開始就很想拍照,要表現我是藝術家。但其實都是假的,有不太單純的目的。我現在狀態就是好像已經不需要,style給人家看的其實是你為人家服務的,為了證明你自己。我現在就是單純去聽、感受,想拍的時候就拍。
夏永康鏡頭下的張曼玉
夏永康鏡頭下的舒淇
澎湃新聞:可能大眾更多會認為電影劇照就是電影的截圖,那你怎麼在劇照中貼上自己的標識,而不是說只是依附於這個電影的一個作品?
夏永康:以前的模式就是大家先是看到劇照才去電影院看電影,所以劇照是在電影裡拿幾張照片就可以把整個故事說出來,這個功能是很有用的。之前幫王家衛拍很多劇照,最開始就是跟取景框裡看到的一模一樣,是為了他服務他的。之後我就開始變另個角度,我就開始貪心了,順著弄了些藝術品。
有一天在阿根廷的時候拍到天亮了,大家開始收工的時候燈光還沒收,我跟燈光師說,你可以幫我打下這個燈嗎?因為我覺得這個燈光會變成一個style,他說,很貴的,我說沒事沒事試試看嘛,所以我就打著電影燈光在攝影棚裡拍fashion,模特也不看鏡頭,拍出來就像電影一樣。
責任編輯:陸林漢
校對:施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