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4年1月1日,新年的鐘聲響起,帶著紅火的氣息,席捲了冬夜的寒冷。
聯華公司的年會上,員工們團團地圍著一對俊男靚女,他們容光煥發地向所有人宣佈,今日他們正式結婚。
這對新人正是上海的“四大天王”之首王人美和“電影皇帝”金焰。
這對郎才女貌的組合讓整個公司陷入狂歡,因為這兩個人站在一起實在是賞心悅目,不知今夜過後會有多少粉絲傷心落淚。
雖然名聲很響,但兩人沒擺一點大明星的譜,只是各自從口袋裡掏出一塊紅絨牌,別在衣上,就當是新郎新娘的禮牌,導演孫瑜臨時客串司儀,主持了這場樸素的婚禮。
王人美和金焰結婚照
作為十里洋場裡的風雲人物,王人美也過見識過紛華靡麗的生活,她因電影《漁光曲》一炮而紅,成為上海灘最負盛名的女演員之一。
二十世紀初,流行的大多是嬌弱美豔型的女明星,她們面容精緻,氣質高雅,在清一色的“大美人”中,野性十足的王人美脫穎而出。
她形象並不精緻,但是荊釵布裙難掩絕色,正是那樣生動的、粗獷的、富有活力的熒幕形象,給觀眾帶來一縷清新。
1934年,電影《漁光曲》橫空出世,在充滿靡靡之音的上海灘,這樣一部反映舊中國各階級人民生活的電影如同空谷足音,殺出重圍。
王人美就飾演名為“徐小貓”的捕魚女,活潑開朗的面龐中帶著一絲不願服輸的倔強。
機會往往光顧有準備的人,這次能夠出演《漁光曲》女主角,是王人美少年時堅韌努力的成果。
1927年,年僅13歲的王人美和哥哥來到上海,獨自一人進入美美女校學習表演。
她的同學都是懷揣著明星夢,衝著流行教父黎錦暉的名聲而來的漂亮女生,王人美的樸素和認真,在一眾鶯鶯燕燕中顯得格格不入。
天道酬勤,一次演出事故,讓這個不起眼的姑娘被黎錦暉注意到。當時劇團巡演,主角的嗓子卻突然啞了,正當眾人不知所措時,王人美站了出來。
“我在後邊配音,黎明輝在前邊演。這樣演出就不會有問題了。”王人美堅定地對黎錦暉說。
黎錦暉本不想相信這個黃毛丫頭,但是看著她眼睛裡閃爍的光,黎錦暉鬼使神差地點頭同意。
王人美照片
等到王人美一開嗓,黎錦暉的心就放了下來,王人美的唱功和自己難分伯仲,臺詞也一字不差,觀眾們掌聲雷動,意猶未盡。
演出結束後,黎錦暉訝異於王人美對臺詞的熟悉程度,她回答到:“平時練習時,我偷偷把他們的歌詞也背完了。”
正是這樣認真的品質,讓黎錦暉對她刮目相看,並且成為王人美的伯樂,介紹她拍電影。
1930年,王人美參演個人首部電影《空谷猿聲》,這開啟她的女演員生涯,也讓她邂逅了人生中最美好的愛情。
因為王人美在《空谷猿聲》中嶄露頭角,聯華影業公司向她拋來了橄欖枝。
王人美照片
1931年,王人美正式成為簽約影星,公司給王人美安排了愛情電影的工作,共同參演的,就是男演員金焰。
金焰也是從1929年才開始拍攝電影的新人演員,他外形英朗高大,面容俊秀,正氣十足,本人更是謙虛認真。
王人美性格誠實,既純潔樸實,又潑辣大膽,總是為周圍人帶來快樂,像個小太陽一樣闖入金焰的生活。
同演愛情電影《野玫瑰》時,王人美悄然在金焰心中佔據了一席之地,兩個志趣相投的年輕人相知相惜,暗生情愫。
1932年,電影《野玫瑰》一經上映,就引來粉絲的狂熱反響,王人美和金焰這對熒幕情侶也變得很受歡迎。
《野玫瑰》這部電影,打破了以往的大團圓結局,創新式的以悲劇結尾,使愛情故事更加悽婉,但在不經意間,也暗示了王人美和金焰之間的命運。
王人美和金焰
王人美因為《野玫瑰》名聲大震,金焰更是在《野玫瑰》後拿到“電影皇帝”的桂冠。
因為王人美和金焰的組合收益很好,公司就給他們安排合作,朝夕相處之中,他們感情漸漸升溫,但真正讓金焰認定王人美的,還是她在《漁光曲》中的表現。
1933年,王人美被邀請飾演電影《漁光曲》的女主角,在當時的上海演藝界,沒有人能比王人美更適合漁娘徐小貓這個角色。
為了能夠演好漁家女,從未搖過櫓的王人美日日夜夜在船上練習了幾個月。直到她再上船時,別人根本看不到女明星,只看到傍水而生的小漁娘。
手心的血泡磨成老繭,王人美不會嬌氣,她甚至覺得,即使鏡頭拍不到,她也得將角色所擁有的一切都具備起來。
王人美照片
金焰最欣賞的,恰就是這樣堅韌、豪放的勞動婦女,王人美帶給金焰的震撼,讓他毫不猶豫地向她求婚。
好事多磨,即使兩個年輕人情投意合,結婚也不是一帆風順,王人美的哥哥並不同意這場婚事。
金焰出生於朝鮮漢城,是外國血統,因為父親參與革命失敗,才逃亡來到中國,這一點讓王人美的哥哥王人路感到不安。
“自己的妹妹不能嫁給高麗人”面對看起來很般配的王人美和金焰,哥哥執拗地說出這樣一番話。
陷入愛河的王人美不覺得外國流亡者有什麼不好,她反而覺得她與金焰同病相憐,因為她也是“逃亡”來到上海的。
王人美和金焰
王人美出生於長沙的書香門第,作為家庭裡最小的女兒,王人美度過了很幸福的童年,但是命運輕易地收回了這份禮物。
在她7歲時,母親就被嗜賭如命的三哥氣到腦溢血去世,孝期未過,12歲時父親又因為被黃蜂蟄傷,感染而亡。
母親的去世,讓王人美將品德作為和人交往的第一原則,這與金焰的為人處世不謀而合。
小小年紀一連失去兩個最重要的親人,王人美的小小靈魂感受著人世的孤寂冷刻。
王人美被迫成長獨立,她隨哥哥背井離鄉,來到大城市上海,兄妹只能相依為命,可在認識金焰後,她第一次感受到愛情的溫暖。
所以她和二哥抗爭道:“寧可嫁給失去國家的亡國者,也不嫁給出賣國家的賣國賊!”
二哥爭不過妹妹,只好鬆口,讓王人美自由戀愛結婚。
“東方現出微明,星兒藏入天空,早晨魚船兒返回程,迎面吹過來送潮風。”
1934年6月,隨著王人美演唱的片尾曲響起,這場火爆上海的電影落幕,王人美和金焰也早在1934年的元旦完成婚禮。
此時的王人美絕對不會想到,這是她此生事業的頂點,之後就只能走下坡路了。
作為革命家的兒子,金焰趕在進步的最前線,反對任何招搖過市,譁眾取寵的明星把戲,並且深深影響著王人美。
起初,兩個質樸的人生活很是融洽,在金焰的引導下,王人美身上僅存的那一點點女明星的“貴氣”都消失不見。
當時王人美在田老大,穿短衣短裙布鞋,不施粉黛,不入跳舞廳、夜總會,成為最純粹的藝術家。
王人美和金焰
但是過猶不及,金焰不僅想在思想上引領王人美,他在人格發展上,也對王人美有控制慾,想把“野貓”變成“家貓”。
王人美出演的劇本都要經過金焰的篩選,並且他要求王人美減少演出,甚至想讓王人美不再拋頭露面。
王人美從小在父親的教育下,識字讀書,是有新時代思想的女性,不甘做家庭主婦或是婚姻的附屬品。
金焰的大男子主義讓王人美感到不適,她常常問自己,明明已經獲得了幸福,為什麼還會感到失落呢?
在結婚前,別人都稱王人美為王小姐。而結婚後,別人對她的稱呼變成了金太太,這讓王人美覺得不被尊重,而金焰卻認為理所當然。
從未有過爭執的夫妻倆第一次出現了隔閡,可是突如其來的孩子緩和了他們的矛盾。
王人美照片
婚後沒過多久,王人美就懷孕了,對於新生命的到來,夫妻倆都很欣喜,又很擔憂。
王人美早年喪母,身邊沒有年長女性指點她孕期的注意事項,這導致她根本不知道該如何當一個準媽媽,而金焰更是因為工作而無法經常陪伴左右。
那天,王人美照常運動完回家,一陣不詳的預感襲上心頭,她感到身體非常不適,去到醫院時,就被通知未足月的孩子即將早產。
陣痛折磨著王人美,但她的身邊沒有丈夫,沒有親人,她再一次感受到失去親人時的那種孤寂冷刻,絕望之中,母親的本能讓她堅持下來。
此時的金焰也心急如焚,他正在江蘇無錫的山莊裡閉關拍戲,這是他準備很久,非常重視的一部抗日電影《大路》。
王人美和金焰
在拍攝緊張進行之時,金焰被告知妻子早產,正在醫院裡不知情況,他一下子就慌了陣腳,但看著現場等他開機的工作人員,他默默選擇了留下。
直到等他將鏡頭拍完,他才急匆匆地趕去坐車,連身上的戲服都沒來得及換下。
金焰趕到醫院時,王人美已經產下一名男嬰,經歷了巨大痛苦的王人美面容憔悴,眼睛裡也沒了往日的光彩,但她等來金焰後,還是勉強自己露出一個微笑。
年幼失孤的經歷讓王人美害怕失去,即使金焰在她最無助之時沒有出現,但為了他遲來的關心,王人美也願意主動維持這段婚姻。
金焰
是王人美的微笑沒能留住金焰,他看到母子平安後,只是安慰了一下妻子,丟下一句之後好好補償的保證,就又急匆匆趕去片場拍戲了。
對於金焰來說,為了更加偉大的事業,犧牲小家是正確的選擇,可是對於一個剛剛從鬼門關死裡逃生的新手媽媽,她此時無比需要丈夫。
處在這樣危難的時代,所有人都是身不由己,王人美選擇成全丈夫的事業,努力不成為他的負擔,讓孩子來治癒她受傷的心。
但是王人美似乎陷入了悲劇的迴圈,每次在她接近幸福時,就會被殘忍地奪走一切。
金焰
剛剛出生不久的孩子,因為早產體弱,沒幾天就夭折了,金焰這次也不在王人美的身邊,她只能獨自承擔喪子之痛,在每一個等待丈夫回家的夜裡默默擦淚舐傷。
王人美在醫院裡孤零零地完成治療,再次回到家裡時,心境已經不似從前,她事業因此受挫,而金焰的《大路》再次爆火。
王人美仍然貪戀金焰給她的依靠,生不出分離的勇氣,但是他們不再無話不談,反而常常相顧無言,各懷心事。
人常說成功的婚姻是需要運氣的,事實確實如此。不是每對夫妻都要面對這樣的抉擇,他們倆如果是在和平年代,或許就不會有那麼多的疏忽和遺憾。
但是王人美和金焰並沒有因為此次事件離婚,真正摧毀他們愛情的,是觀念的不同。
王人美照片
1937年,抗日戰爭爆發,因為時局動盪,王人美和金焰就在各個地區輾轉,並且積極地加入到抗戰行列之中。
在此期間,娛樂行業停滯,作為演員的王人美無戲可拍,她不願在家吃閒飯,也想幫參與抗戰的丈夫分擔家庭支出,就提出上班的想法,結果遭到了金焰的強烈反對。
金焰還秉持著男主外女主內的思想,他覺得應該由他來養家,妻子出去工作則是傷了他的自尊。
即使金焰不斷給王人美洗腦,也沒能阻擋她想要工作的心,她還是瞞著金焰獨自參加劇社,並且應聘英文打字員。
經歷流亡生活後,目之所及皆是烽煙與哀鴻,王人美的思想產生了巨大變化,良知讓她不能躲在家裡無所事事,可是這些金焰不願去了解。
王人美照片
之前被擱淺的矛盾此次徹底爆發,王人美沒有勇氣提離婚,於是覺得自尊心受傷的金焰先開了這個口。
愛情會折磨每一個人,唯一報復的方法就是結婚,婚姻會加倍摧殘愛情。
1945年,在他們倆結婚的第十年,兩人分道揚鑣,從此各自婚嫁,再無瓜葛,和電影《野玫瑰》的結局一樣悲傷。
再一次失去家的王人美傷心欲絕:“金焰離我而去,我除了失落,整個心靈就像落入大海的石頭一樣,難以迴歸。”
與金焰離婚後,王人美並沒有立刻投入事業,而是給自己充足的時間去反省和體悟自己的前半生。
王人美照片
“人生的螺旋只要向上懸掛,就不怕有迴旋和曲折,因為這不過是上升中的波折,前進中的失誤罷了。”
只要走在正確的道路上,即使很多曲折,也都是修行的一部分,王人美從來都是通透的,她始終知道自己要什麼。
所以在她因為離異的身份被人歧視、被人誣陷、被人迫害到患有精神病時,她還是依靠意志力,走了出來,並且重新開始她的演藝事業。
婚姻的難處在於我們是和對方的優點戀愛,卻和他的缺點生活在一起,王人美和金焰有過婚姻,卻不曾和他有過真正的交流。
王人美和葉淺予
她只是一味地在妥協與逞強,看似甘於屈居丈夫身後的“家貓”其實仍有利爪,只是她沒有選擇用之傷害金焰。
因為愛真實存在,美也真實存在,在人格自由面前,愛情被稀釋,卻不會磨滅。
王人美41歲才經朋友介紹和葉淺予搭夥過日子,葉淺予是個比金焰還要醉心藝術的人,對於家庭的事務,一竅不通。
他們剛結婚時,葉淺予就將所有積蓄用於請客吃飯,然後大大咧咧地和王人美說自己破產了,讓王人美很是窩火。
王人美回憶起她和葉淺予的婚姻時說“葉淺予是個過於沉浸在事業裡的人,當這種人的妻子真不容易!”
而當她想起金焰時,眉目都變得溫柔。“年輕時,和金焰在一起的那段時光,是我人生中最快樂的時候。”
即使在她和葉淺予結婚多年後,也無法忘卻這份愛,她給葉淺予寫信說:“實際上你愛的是戴愛蓮,我愛的是金焰。”
王人美和葉淺予
“琴棋書畫詩酒花,柴米油鹽醬醋茶”這是對愛情和婚姻最好的概括,浪漫逐漸消亡,而支撐婚姻的物質和精神基礎無法達到滿足,割捨就成為了最終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