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寶祥
過了進西莊村的小橋是丁字路口,左拐不足一百米,路旁短崖上有一黑洞,隱約露出人工砌成的磚石,村裡老人們知道這是坍塌的墓子,墓子裡埋的是啞巴齊成。
齊成被村裡人稱作“啞啞”,上世紀九十年代末去世於鎮上的敬老院,由於齊成是五保戶,無兒無女,村委會購買了棺木,叫了小班吹手,裝殮後繞鎮上街道走了一圈,方才抬回西莊安葬,作為一個流落異鄉的遊子,能在百年之後享受鄉人如此禮遇,著實算得上風光。
齊成於解放初落戶到西莊村時大約三十多歲,啞巴,孤苦伶仃,從此一直在西莊從事農業生產。在五十年代的山村,啞巴、外鄉人、識文斷字、胳膊上有“齊成”字樣的刺青,能安然留在山村一輩子,無疑得益於西莊人的淳樸和忠厚,而終其一生,齊成用他勤勞的雙手和高超的技藝服務於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山村,贏得了西莊村所有人的尊重。
根據齊成書寫的片言隻語,村裡人知道齊成是河南人,修鐵路時被遺留在坪頭鎮。村裡老人傳說,齊成是掌握高階機密的重要人員,至於是國民黨時期鐵路公司的人員還是軍方或者其他秘密機構人員不得而知,後來被加以迫害,灌了水銀,破壞了嗓子才流落於此。之所以不敢再回老家,也是害怕被追殺。齊成身上還有一個特徵,一顆門牙上刻有一個五角星,究竟是什麼標誌,有什麼樣的秘密,齊成至死都沒有透露,被帶進了墓穴。
齊成終身未娶,孑然一人,住在三組的集體倉舍、飼養室裡,屬於五保人員。齊成是西莊村第一個使用混凝土的人,也掌握著各種各樣修修補補的技能。看到一些農戶養豬沒有豬食槽,齊成利用農閒時間,獨自去坪頭火車站,在拉水泥的車廂,用笤帚小心翼翼的掃上半袋子水泥粉末,揹回西莊,在地上挖一個食槽的模子,然後將水泥和著砂石澆築出一個精美的水泥豬食槽。倘若主家要給齊成一些報酬,齊成會斷然拒絕接受。遇上紅白喜事,齊成也是樂於幫忙的好手。對於西莊村的大事小情,健全人尚不甚了了,齊成則早已知曉,西莊人慨嘆,一個啞巴竟然比渾全人都精益。
齊成性格耿直倔強,脾氣相投的人好生相處,遇上不對的人,休想被多看一眼。這樣的一個外鄉人,默默地在西莊村生活了一輩子,在生產隊不知疲倦地參加集體勞作,後來包產到戶,一個人侍弄莊稼,活得有滋有味。到了九十年代初,齊成已經幹不動農活了,只能靠著村裡安排的人照顧,後來就被送到了敬老院直到被安葬在路邊的短崖下。埋葬齊成的旁邊小道原是逼仄的土路,2000年後擴建為鄉村水泥路,於是齊成的墓地就幾乎裸露在崖壁上了,墓地上面封土已經湮沒,不是因為雨季坍塌,幾乎沒人知道那是個墓穴。齊成去世後,沒有人給他焚過香,燒過紙,永遠成了異鄉的孤魂。
齊成死了,他的身世自然沒人去關注,大家見慣不慣。而當外人聽到這個故事時,不免對齊成有很多思索。他到底是什麼身份?念過書卻說不了話,他的紋身“齊成”究竟是不是他的名字?他牙齒上的五角星是誰刻上去的?代表什麼訊號?他是國民黨少校?或者中統特務?抑或是潛伏下來的敵特?這些都成了沒有絲毫證據的猜想,如今荒墳一丘,難見斯人,都被輕描淡寫的一句“啞啞”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