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解數百年來《紅樓夢》中的那些離奇片段之“也”說(27)
賈府被朝廷抄家,其形式怪異令人不解,其原因更是不甚了了。對此,有人認為是續寫時被篡改了。其實,由前面對其一系列事件的解讀可知,是賈府與宮廷雙方暗地博弈的結果,只是未表現在明面上。請先看第105回《錦衣軍查抄寧國府 驄馬使彈劾平安州》中的有關描述:
話說賈政正在那裡設宴請酒,忽見賴大急忙走上榮禧堂來回賈政道:“有錦衣府堂官趙老爺帶領好幾位司官說來拜望。
接下來請注意,被抄家的開篇首句,就引出賴大走向“榮禧堂”,由前面多篇的解讀,就不免會自然產生相關的聯想了。這與第3回榮禧堂名稱的由來、第16回元春晉封鳳藻宮尚書並加封賢德妃時也恰值賈政生日擺宴吃席、第7回及本回裡焦大罵的到底是誰有關(有興趣的讀者,請分別參見本系列“也說”的第七篇、第二篇及第二十三篇的相關解讀)。
賈政聽了,心想:“趙老爺並無來往,怎麼也來?……”
正說著,只見二門上家人又報進來說:“趙老爺已進了二門了。”
賈政等心裡不得主意,只得跟了上來讓坐。
眾親友也有認得趙堂官的,見他仰著臉不大理人,只是拉著賈政的手,笑著說了幾句寒暄的話。……
這時,西平王爺到了。
趙堂官搶上去請了安,便說:“王爺已到,隨來各位老爺就該帶領府役把守前後門。”
賈政知事不好,連忙跪接。西平郡王用兩手扶起,笑嘻嘻的說道:“無事不敢輕造,有奉旨交辦事件,要赦老接旨。如今滿堂中筵席未散,想有親友在此未便,且請眾位府上親友各散,獨留本宅的人聽候。”
兩者的態度可謂是涇渭分明,一個傲慢無禮,迫不及待,就想滿門開查,施展威風,揩些油水;一個溫文爾雅,柔風細雨,且一來就目標明確,保護誰拿走誰態度非常鮮明。特別是其中的【294】專要賈赦接旨,這就與第16回的“立刻宣賈政入朝……賈政等不知是何兆頭。賈赦急忙更衣入朝”一段當時看起來似乎矛盾並因此在有些版本中被勘誤的敘述形成了相互呼應關係。
這種對弈,一直持續到王爺讓趙全押送賈赦離開——
趙堂官回說:“王爺雖是恩典,但東邊的事,這位王爺辦事認真,想是早已封門。”
只見王爺笑道:“眾位只管就請,叫人來給我送出去,告訴錦衣府的官員說,這都是親友,不必盤查,快快放出。”
不多一回,只見進來無數番役,各門把守。本宅上下人等,一步不能亂走。趙堂官便轉過一付臉來回王爺道:“請爺宣旨意,就好動手。”這些番役卻撩衣勒臂,專等旨意。
西平王慢慢的說:“小王奉旨帶領錦衣府趙全來檢視賈赦家產。”賈赦等聽見,俱俯伏在地上。
您看看,是不是像下棋,你一來我一往,兩派勢力立場迥異,言辭對立。【295】趙全,就是想把榮寧二府的財產“照單全收”,全部帶走,連碎渣也甭想留下。不過,這個趙全,他卻忘了自己的身份——堂官,僅是一個跑堂的小官。比起一個個王爺們來,它只是一個雜役催巴兒而已。
這抄家中的重頭戲——對賈赦宣的什麼罪呢?
王爺便站在上頭說:“有旨意:‘賈赦交通外官,依勢凌弱,辜負朕恩,有忝祖德,著革去世職。欽此。’”趙堂官一疊聲叫:“拿下賈赦,其餘皆看守。”
至此,把賈赦緝拿歸案,就坐實了賈赦的不軌行徑,並非一般的小淫蕩,而是因所結罪孽之果猶如楊花柳絮已悄然飄入深宮高牆之中,重辱了皇權。所列罪行雖是概念式的但卻是非常之大:“交通外官,依勢凌弱,辜負朕恩,有忝祖德”,並罰沒收家產。
為什麼在宣旨裡不寫得明明白白,具體盡細,詳列他何時何地與何人幹了何種勾當呢?別忘了,這僅是逮捕敕令,還有待審訊最終定罪;其實,還有威嚴的皇家名聲隱私考量。最後做的宣判書可有學問呢。
維時賈赦、賈政、賈璉、賈珍、賈蓉、賈薔、賈芝、賈蘭俱在,惟寶玉假說有病,在賈母那邊打鬧,賈環本來不大見人的,所以就將現在幾人看住。
【296】這裡,雖只是利用了列舉法,看上去平淡無奇,甚至有點囉嗦,然而卻有深刻的隱意。其一,把幾乎有代表性的人物都列出來了,唯寶玉、賈環因故不在看守之列——以凸顯因為他們根正苗紅,身世可追溯,能查到原始碼!然而,尤其請注意,賈蘭卻不在這個未被看守之列,是不是與他父親的身世有關?此處即是明示!其二,裡面之所以列出一些看上去眼熟的人名,這是在以作者之名“叫眾親”(焦仲卿)引起注意:別以為是囉嗦,必須逐一瀏覽咀嚼,其間還埋設了一段歷史上廣為流傳的《孔雀東南飛》這一長篇敘事詩歌中的可憐小女劉蘭芝(留下賈蘭賈芝的拆字隱意)正是因夫君母親不容被強行休回孃家最後捨命投水自盡的悲慘故事,而隱寫的“真實”女主人恐怕卻是賈元春,上述所列賈府的人名就隱藏其亦假亦真的故事之中。這也是賈赦住在榮國府東南角的園子裡的緣故。
且看西平王、北靜王跟錦衣府的趙堂官之間接下來的激烈博弈的詳寫,就知道查抄的真實內幕了——
趙堂官即叫他的家人:“傳齊司員,帶同番役,分頭按房抄查登帳。”
西平王道:“聞得赦老與政老同房各爨的,理應遵旨檢視賈赦的家資,其餘且按房封鎖,我們復旨去再候定奪。”
趙堂官站起來說:“回王爺:賈赦賈政並未分家,聞得他侄兒賈璉現在承總管家,不能不盡行查抄。”
西平王聽了,也不言語。
趙堂官便說:“賈璉賈赦兩處須得奴才帶領去查抄才好。”
西平王便說:“不必忙,先傳信後宅,且請內眷迴避,再查不遲。
一言未了,老趙家奴番役已經拉著本宅家人領路,分頭查抄去了。
王爺喝命:“不許羅唣!待本爵自行檢視。”
說著,便慢慢的站起來要走,又吩咐說:“跟我的人一個不許動,都給我站在這裡候著,回來一齊瞧著登數。”
只見王府長史來稟說:“守門軍傳進來說,主上特命北靜王到這裡宣旨,請爺接去。”
只見北靜王已到大廳,就向外站著,說:“有旨意,錦衣府趙全聽宣。”說:“奉旨意:‘著錦衣官惟提賈赦質審,餘交西平王遵旨查辦。欽此。’”西平王領了,好不喜歡,便與北靜王坐下,著趙堂官提取賈赦回衙。
幾個回合下來,查不查,怎麼查,雙王車輪似的碾壓了不識相的趙全。這個本想“照單全收”的傢伙,愚昧到到這種地步,也就只有半道就打道回府的份了,還想借此撈點油水,哼!那些傢什珠寶連見都別想見。你只要把賈老大“鴨梨”現場,剩下的事,就什麼都好辦了。
這只是第一步,或者說是對外取得了主動權。
接下來,還得對內略施雕蟲小技,方能達到第二步的既定目標:
北靜王便挑選兩個誠實司官並十來個老年番役,餘者一概逐出。
北靜王說:“我在朝內聽見王爺奉旨查抄賈宅,我甚放心,諒這裡不致荼毒。不料老趙這麼混帳。但不知現在政老及寶玉在那裡,裡面不知鬧到怎麼樣了。”
賈政跪了請安,不免含淚乞恩。北靜王便起身拉著,說:“政老放心。”
王爺道:“政老,方才老趙在這裡的時候,番役呈稟有禁用之物並重利欠票,我們也難掩過。這禁用之物原辦進貴妃用的,我們宣告,也無礙。獨是借券想個什麼法兒才好。
賈政答應道:“犯官再不敢。但犯官祖父遺產並未分過,惟各人所住的房屋有的東西便為己有。”兩王便說:“這也無妨,惟將赦老那一邊所有的交出就是了。”
這西平王心裡不禁在哀嘆:我說,賈政呀賈政,你真是個書呆子,你就不會說你們兩家的東西共有不能分不太清嗎?把能分得清的他賈大哥那份交出來不就得了嘛。至於交多少,你就看著辦吧!你沒瞧我們,就連坐實了的當初鳳姐賈璉兩口子貪得無厭攢下的那些借票都想為你找個轍,倒騰出來歸你,你還那麼實誠?
一切動用傢伙攢釘登記,以及榮國賜第,俱一 一 開列,其房地契紙,家人文書,亦俱封裹。賈璉在旁邊竊聽,只不聽見報他的東西,心裡正在疑惑。只聞兩家王爺問賈政道:“所抄家資內有借券,實系盤剝,究是誰行的?政老據實才好。”賈璉連忙走上跪下,稟說:“這一箱文書既在奴才屋內抄出來的,敢說不知道麼。只求王爺開恩,奴才叔叔並不知道的。”兩王道:“你父已經獲罪,只可併案辦理。你今認了也是正理。如此叫人將賈璉看守,餘俱散收宅內。政老,你須小心候旨。我們進內復旨去了,這裡有官役看守。”說著,上轎出門。賈政等就在二門跪送。北靜王把手一伸,說:“請放心。”覺得臉上大有不忍之色。
各位看官,聽見了嗎?在家產清單上,除了借券,並沒有賈璉家的實物財產。當他正琢磨時,聽到的卻是他們家存留的放高利貸的借券讓他認罪。這是鬧的什麼鬼?就是上交清單中,疑似未列出賈赦賈璉家的財產。這是以實化虛;而借券是應收賬務,需要熟悉過程的人到時催收債務,這又是以虛化實,那“獨是借券想個什麼法兒才好” 就是如何才能“變現”這個意思,先讓賈璉既領罪,後再叫他領人打招呼催賬。不然,可能罪加一等。是多麼高的招法?
這可把鳳姐害怕死了,心疼死了,後悔死了。最後,還真的死了一次。不論怎樣裝死,終歸得把獨吞的不義之財勻出一部分來供賈政老爹維持一大家子今後的生活開銷吧。
【297】人們不禁要問,榮府寧府都被抄家了,又為什麼回目名稱裡卻是隻標註寧國府被查抄?
且聽寧府那邊焦大老奴才的訴說:
今朝弄到這個田地!珍大爺蓉哥兒都叫什麼王爺拿了去了,裡頭女主兒們都被什麼府裡衙役搶得披頭散髮擉在一處空房裡,那些不成材料的狗男女卻像豬狗似的攔起來了。所有的都抄出來擱著,木器釘得破爛,磁器打得粉碎。
寧府那邊抄了什麼傢什竟是如此籠統,抄得又是如此厲害,與榮國府這邊在書中以窮舉的方式半天也說不完的數以百計千計的金銀珠寶衣缽錦物的列舉相比,真可謂是小巫見大巫。然而,卻突出“錦衣軍查抄寧國府”,那是因為寧國府那邊是真抄了,賈珍也被羈押;而榮國府這邊雖也被查抄,卻是假抄,是先查抄後返還,而且是愛憎分明的返還,甚至到了令人恐怖地對賈政這邊一味的偏頗,與其說是對賈家的查抄,不如說是對其家產所屬權“重組”,與此同時,襲爵也隨之發生更迭至賈政名下——
賈政帶了寶玉回家,未及進門,只見門上有好些人在那裡亂嚷說:“今日旨意,將榮國公世職著賈政承襲。”
那些人說道:“那世職的榮耀比任什麼還難得,你們大老爺鬧掉了,想要這個再不能的了。如今的聖人在位,赦過宥罪,還賞給二老爺襲了,這是千載難逢的,怎麼不給喜錢。”
如果抄了半天家,沒幾件大東西上繳,沒有幾人受押送審,如何向皇廷交差?因此,寧府多少是在為榮府頂鍋,以小掩大。
【298】這是為什麼?表面上似乎是有親疏遠近之分:以北靜王為代表的這類人物,既是賈府的家族舊交,也是當朝為官的王家故友,更相信他是賈府唯一現任而始終帶有一身書生氣的賈政的蔭護,也還“樞密”高低算是維護正義的皇室家族的嫡支,屬於看上去“溫和親民”的一派,以凸顯小說人物形象的生動細膩性格多樣,有骨有肉地刻畫著現實生活中鮮活的不同層次的人物形象。【299】其實質,則是透過這樣的查抄過程的情節詳寫安排,從深層次上去表達一種強烈的愛憎分明的是非觀,彰顯了鞭撻醜惡、同情弱者的這一暗寫主題的思想境界!
這才是賈府被抄的特殊形式——抄了又還之精妙之所在!也是眾多讀者,甚至某些專家學者不能理解的怪異之根源!
【300】那查抄回目裡的“驄馬使彈劾平安州”又到底是“衝嘛事”要彈劾平安州呢?答案就在前面第十二篇裡。考慮到有的讀者沒空連續閱讀,不妨在此簡述一下:
驄馬使彈劾平安州,就是藉此暗諷大伯子賈赦與弟媳王夫人培育了一位雜色的小馬駒——白中夾雜著黑色的驄馬,這才使得有人指使遊走於平安州而被被彈劾。
這個問題,也可用賈政問焦大“怎麼跑到這裡來了?”一句來解釋,那就是焦大一邊臭罵又一邊往榮府裡跑。作者怕讀者不甚明白,還插入了薛呆子的兄弟有關平安州的一段——
“事情不好。我在刑科打聽,倒沒有聽見兩王復旨的信,但聽得說李御史今早參奏平安州奉承京官,迎合上司,虐害百姓,好幾大款。”賈政慌道:“那管他人的事,到底打聽我們的怎麼樣?”薛蝌道:“說是平安州就有我們,那參的京官就是赦老爺。說的是包攬詞訟。所以火上澆油。”
【301】在此的賈赦 “包攬詞訟”,就是原來讓賈璉去平安州與王子騰會面,約定當被問及之時雙方攻守同盟之言詞。之所以寫成詞訟,而不是“訟詞”,恐怕是除了以避免在說書時聽成“宋詞”的尷尬之外,還有屆時會把案件標的物(元春)辭別遣送快遞迴原籍的寓意。【302】“那參的京官就是赦老爺”一句,應該理解為:參見京官的是赦老爹,而京官卻是另有所指,略去了曾經做過經營節度使官員的王子騰。因為賈赦雖為官,且住在京城,但只是襲爵。王子騰才是曾經手握大權的京官,所以才叫賈璉到他當任地界平安州去拜見商量對策。【303】之所以是李御史參奏,就是隻可“理喻”始得,不可說得太透,以至洩密失趣,這就是李御史的參奏“不能指實”,後被“修正”的原因——那王子騰早就不是京官了,賈赦與他只是“鸚哥”“姻弟”之類的問題了。
對這同一事件,民調與官方的表述卻是不一致。又是啥原因?
下面謹把官方的執行情況與最後的正式結論短敘於後,以便做一下對比分析,以加強前後篇章之間的連結:
請再看第107回《散餘資賈母明大義 復世職政老沐天恩》的有關描寫——
眾大人便問道:“你哥哥交通外官,恃強凌弱,縱兒聚賭,強佔良民妻女不遂逼死的事,你都知道麼? ”
這是民間得到的資訊。再看看最終的官宣:
話說賈政進內, 見了樞密院各位大人,又見了各位王爺。北靜王道:“今日我們傳你來,有遵旨問你的事。”賈政即忙跪下。北靜王據說轉奏,不多時傳出旨來。
北靜王便述道:“主上因御史參奏賈赦交通外官,恃強凌弱。據該御史指出平安州互相往來,賈赦包攬詞訟。嚴鞫賈赦,據供平安州原系姻親來往,並未干涉官事。該御史亦不能指實。惟有倚勢強索石呆子古扇一款是實的, 然系玩物,究非強索良民之物可比。雖石呆子自盡,亦系瘋傻所致,與逼勒致死者有間。今從寬將賈赦發往臺站效力贖罪。所參賈珍強佔良民妻女為妾不從逼死一款,提取都察院原案,看得尤二姐實系張華指腹為婚未娶之妻,因伊貧苦自願退婚,尤二姐之母願結賈珍之弟為妾,並非強佔。再尤三姐自刎掩埋並未報官一款,查尤三姐原系賈珍妻妹,本意為伊擇配,因被逼索定禮,眾人揚言穢亂,以致羞忿自盡,並非賈珍逼勒致死。但身繫世襲職員,罔知法紀,私埋人命,本應重治,念伊究屬功臣後裔,不忍加罪,亦從寬革去世職,派往海疆效力贖罪。賈蓉年幼無干省釋。賈政實系在外任多年,居官尚屬勤慎,免治伊治家不正之罪。”
【304】文中的——
石呆子:石兄之父是呆子賈政;
自盡:自警。
古扇:別人用過的玩物。
非強索良民之物:劫持的不是良家婦女,而是柳巷胭脂(用賈赦強索扇子來暗示認親:扇中仕女——妃子之類——在那深巷“薔”角里又種出一顆“榧子” 趖落出來, 這就是黛玉的所謂夢話,即用黑玉喻紅玉,此為二者都姓林的原因,也是為什麼黛玉住瀟湘館的安排,以此影射元春的“出身”詳址。詳情請參見對大觀園及奶奶論的解讀)。
瘋傻:暫且權當不知;
賈珍之弟:不直接說王家姑爺賈璉,以免連帶。
看見了沒有?這就是當時封建社會的官宣文書:行文水平之高,淡如白水又濃如釅茶,概莫能及;拿捏難度之大,避實就虛又撳點即破,絕無後塵。
這文筆之流暢、前後情節之吻合、案件分三六九等親疏遠近的處理之細膩,哪是非原作者所能續貂?
看看這虛實相間的手法——
賈赦派賈璉到平安州,的確不是交通外官,而是與姻親舅舅王子騰會面,這是實錘砸鐵釘了。然而,細想又是交通外官,乾的是欺君騙上、私對臺詞之勾當。這種虛中有實實中有虛的判詞,尚可接受。但對王熙鳳害死其夫君賈璉經珍哥撮合偷娶的尤二姐一事,卻是明顯的張冠李戴、漏魚撈蝦,並把尤二姐之死分解,加罪於張華自身貧窮,賈府僅有的一點罪責也轉嫁於寧府的賈珍頭上,其原因一是王家有曾經的高官子騰,雖已作古,仍有舊勢餘威,更是減輕對受害人賈政的影響。【305】其中,最為高明精緻的一句判詞是對賈赦搶奪他人古扇子(強行她人生子)的隱寫。這也是一把古扇似乎大過草民人命的原由。對比之下,哪是真哪是假就無所謂了,只怕無理由!其實,這才是賈府被抄、賈赦首罪的根本,哪有比侵犯皇權更嚴重的?那47回強索舊扇中又夾敘香菱學詩一段的“鸚哥”、“月色”、“大漠孤煙直”,就是影射賈赦由於“姻哥”“越色”還編謊言,最後被從遠發配到站臺效力的預判。
賈政道:“若在定例,大哥是不能回家的。我已託人徇個私情, 叫我們大老爺同侄兒回家好置辦行裝,衙門內業已應了。想來蓉兒同著他爺爺父親一起出來。只請老太太放心,兒子辦去。”
看來,【306】最終是施行了這一判決,儘管發配一段時間後又赦免了。這也正是榮府老大叫“賈赦”的來由。
從抄家到判案,這一番神操作就是典型的——
選擇性執法,
記憶性備案,
技術性制卷,
藝術性宣判。
由上面的描寫可看出,事雖一宗,但眾言與官宣之間的差別是非常之大的。在當時那種封建社會里,百姓與官府之間的微小差異,有時就可能顯現出階層之間的重大落差。
【307】如果真把賈赦霸佔花魁王美孃的爛事也如實寫進文書,即便是以不公開審理且用化名方式,如:
茲有被告“假設”,乃肇事者,系榮國府長子,為“假正”一奶胞兄,現世襲一等將軍。雖已臨垂暮之年,但彼人固來性情乖僻,桀驁不遜,肆虐成性,趁其“親地”外任之隙,即步遠名久負之“百足蟲”“爬灰狼”“假大善”送香珠之後塵,偷吃剩飯,間食禁酒,與“地娌”“白玉無瑕”(喚作王者)曾一度冰水交融,繾綣纏綿於府內園裡修竹茂密之中,於幾多月色皎白夜雨秋池,幾度巫山雲霞狂風暴雨,私結路邊之碧桃花一株,後不知何故竟變異成“榧子”一顆,宮中府外上下人等均呼其名曰“頭春”(為掩飾其實情真相,曾擬這姐兒、那姐兒,柳岸綠五兒,林中紅玉兒等名,欲藉此逃避民間譴責,乃至誤導官府追查判案)。待該花至十六之載,紅妝粉黛之日,彼等竟冒天下之大不韙,榮府一夥及“鸚哥”“紫藤”之流密謀,透過非正當競選之晦澀手段,送選入宮,旋即盡暗箱操控之“能勢”,練就為“鳳爪功”“上樹”, 復疑借探親訪故之順,竊取“共用”貴重物品,攜帶至竹林官邸。不料,因義父之嫡妻“旺氏”與親妾“灶泥”嚴重對立,形成清溪對沖青溪之紊流亂局,不曾想被後者唆使其“內建潛壞”透過“假府門銅”,勾結“功底”當差之婢,聯名舉告。是因,被宮廷立案“倒茶”,俱尋證皆實。其間,核心標的物已另案處置(疑似慢性中毒不治身亡,雖為“無果”碧桃,為慎防不測,已及時大漠升孤煙,榧子 “遺核”連及“果皮”亦被素潔打包,遣返快遞郵寄原籍,假加自行處理,其規制不予定格,可自行視情酌辦,以示洪恩浩蕩)。對主謀,榧子親舊之備,借正值回途中旋即半路速祭,以絕後患,且望其塵埃高升飛近天界往生。鑑於上溯還有始作俑者假善從惡是為原罪,“假設”尤後期實屬從犯,且亦鬢白年邁,從寬發配至邊陲勞動教養改習,但須沒收其全部資財,並大部轉至原告名下,作受害人之精神彌補,以資聲張正義,平息民憤,維護社會公序良俗,為“正老爹”鳴冤,並避“蛐蛐”之聲。
如果真的如此這般證據確鑿的“明挑”,那賈赦即便是個潑皮無賴也會瞬間認罪伏法,但是別忘了有句俗語: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他一急了給你全抖落出來,隨口喊道:“元春是我親生的”云云。到時,那賈府的顏面在哪裡找?那王家的臉面往哪裡擱?那皇家的聲譽在哪裡尋?還不得把“掃地縫”之家頓時變成“鑽地縫”之囧,把個紫氣東來變得面色氣紫!
這也是在事出當時,勢力強大的王美孃家人,乃至深宮高牆裡都裝著不曉,若無其事,對他暫緩處置,但並不意味著對此不理不睬。哪知這不學無術而讓其承襲世爵的“赦”郎狂妄無知,佔了便宜還得寸進尺,不思悔改的色迷真呆子肆無忌憚,在長時間的大棋局博弈中,像蒼蠅蚊子一般到處嗡嗡亂飛亂竄,直至碰壁為止,輸得連底褲都找不著了,最後讓他的醜陋罪責直曬在陽光底下,到頭來成為了棄子,這才是“詹光”大人與賈政圍棋時“輸了七個子兒”的隱寫之真正原因!
再看看賈政在這一問題上是真的很正直還是嚇破了膽:
賈政聽了,感激涕零,叩首不及,又叩求王爺代奏下忱。北靜王道:“你該叩謝天恩,更有何奏?”賈政道: “犯官仰蒙聖恩不加大罪,又蒙將家產給還,實在捫心惶愧,願將祖宗遺受重祿積餘置產一併交官。”
北靜王道:“主上仁慈待下,明慎用刑,賞罰無差。如今既蒙莫大深恩, 給還財產,你又何必多此一奏。”眾官也說不必。
那王爺可能不禁會發出一聲嘆息:我說賈政呀,本大人平身以來第一次遇到這種“呆子”,你怎麼還這麼實誠,如此迂腐!就差我北靜王親自擼起袖子,幫你把所有暫扣之物扛回你的“榮禧堂”去了!費了多大的周折想了各種辦法好不容易把罰沒的家產全還給了你,你再全數交出來?你難道真的是呆子?不然,就是全堵了——缺心眼。
這可是作者對賈政最為正直並執著一生的形象發自內心予以點讚的極力著墨,一個鮮活的人物就躍然紙上了。
這一對話,才顯出前面抄家清單的虛實之秘,說穿了就是像玩麻將自摸“和”了牌——三歸一。
【308】至此,賈赦世襲而賈璉鳳姐兒小兩口兒卻藉著與王夫人為同一孃家之親,與叔叔賈政老兩口兒同住同吃這一非常規的家庭結構關係,由前面的一抄一還中涉及的關鍵詞“分同”之利弊,就可得到較為合理的解釋。其目的就是隻想剝奪賈赦的繼承權,並把判罰賈赦與使得鳳姐兒賈璉的名譽不至於太過受損,予以剝離開來;另一方面,透過王夫人是鳳姐的姑媽這層關係,讓賈璉理所當然也與王夫人同一屋簷,使得賈府錯認為王夫人即為賈璉之母,來影射王夫人與賈璉之父賈赦的那層曾經的特殊關係:“鸚哥”→ “紫鵑”(姻哥→子捐)。這才是榮府畸形的家庭結構的隱寫之意。
賈府被抄家後又返還,賈赦的世襲轉移給賈政的情節,多麼像賈璉去平安州的路上碰見“雪柳”時“呆子”說的莫名其妙的一個段子:
誰知前日到了平安州界,遇見一夥強盜,已將東西劫去。不想柳二弟從那邊來了,方把賊人趕散,奪回貨物,還救了我們的性命。我謝他又不受,所以我們結拜了生死弟兄,如今一路進京。
原來,賈璉只是“假臉”,賈政才是“正臉”。此呆子非彼呆子也,此呆子以石為實,只是略犯一點書生氣而已;彼呆子覆雪為虛,乃真痴呆也。
【309】作者把榮府被抄家後又返還這一模式作結局,就是同情扶持弱者,弘揚社會正氣,彰顯了普羅大眾從上至下崇尚的倫理公德,鞭撻了那些為世人所不齒的陰暗醜惡現象。這種隱寫手法,確實晦澀難解。
倒是無情卻有情,此時無聲勝有聲!
【310】透過第66回與第105回、第107回的映照關係,以及前面對《紅樓夢》的一系列選解讀來看,前後120回的主要情節的暗寫還是前後連貫一致的。尤其是有些情節的深層隱晦,如若不是同一作者所著,要做到如此的前後吻合幾乎是不可能。
譬如本回的來旺:
又見平兒披頭散髮拉著巧姐哭啼啼的來說:“不好了,我正與姐兒吃飯,只見來旺被人拴著進來說:‘姑娘快快傳進去,請太太們迴避,外面王爺就進來查抄家產。’”
就與比描寫平安州還隱晦的姊妹篇“奶奶論”中來回當傳話筒的旺兒遙相呼應。
只聽見邢夫人那邊的人一直聲的嚷進來說:“老太太、太太,不……不好了!多多少少的穿靴帶帽的強……強盜來了,翻箱倒籠的來拿東西。”
也就與第66回賈璉去平安州路上遇到薛蟠時所謂被強盜搶走後又奪回的情節有故意重現之嫌。而且在本回還明確有描寫,被抄家和羈押都是與去平安州息息有關,這樣就形成了相互之間的呼應關係。
把前後聯絡起來,再回頭看賈府抄家的奇怪模式就不足奇怪了。
由此可以認為,後四十回原系同一作者,至少也是透過口述綴成續篇,這也可以從“批閱十載增刪五次”間接得知,哪有花十年還沒寫完就數次修改的?【311】至於其中有些人物的結局與判詞不一致,愚以為,是其中某些語句的一喉雙音甚至多音,引起明暗之間不可能都完全能嚴絲合縫各個對應從而“棄明投暗”的緣故。這就是書中屢屢有用詞偏離常規,用字違拗,有時甚至不惜情節錯亂,似乎是在字裡行間總有那麼一些難以理解的怪怪的朦朧感。在有些情節詭異這一點上,相信絕大多數讀者都有此同感。本文將在後面的一些篇幅中舉例側應這一觀點。故此,所謂“後續”之作被嚴重篡改的質疑之聲就值得質疑了,但這並不因此否認在現存的《紅樓夢》版本中,後面的個別章回可能是因缺損有大量的補遺痕跡,其文筆水準確實有明顯差異的這一事實,如第82回的“......邊坐著呆呆的呆想”、第84回緊挨的前後兩句一會兒“老公”一會 “太監”等。儘管如此,也並不影響整部小說情節架構的基本完整性。
正如一位德高望重和藹可親亦官亦儒現在仍活躍在一些大平臺的老學者在一段影片中所言,如果紅樓夢的後四十回不是原作者所寫,而是後來另有其人續寫,那是不可想象的。就即便是同一人,在不同時期,或是在不同境遇和心情下,要達到某個時期的寫作水平也不易。如原稿丟失再寫,也很難保證與原稿一致。這是他作為曾經為官領銜於文化界也是大眾認同的一位作者親身經驗之談,具有很強的說服力!
那種把《紅樓夢》中的經典臺詞“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理解為書中的賈家應該是被斬的斬關的關散的散——最後人盡樓空的預示,這就未免多少有點簡單直白甚至膚淺片面,這並不太符合原作者“曹公”貫穿整部小說的隱晦蓄曲細膩的文學風格。當然,對犯天條的必處刑罰,而對與事件真正的無關人員也不能任意懲戒,尤其對受害者也理應同情甚至庇護。這正是作者對以前封建的頂層社會一些非人性的“一人犯事株殺九族”泛處極刑濫殺無辜的帝王極權的不認同的具體體現,也是小說《紅樓夢》除了對當時一些底層社會貪得無厭市儈氣濃烈、中層社會時時花天酒地奢靡腐朽,而到危難關頭仍不思悔改的一類人予以諷刺鞭撻之外的又一個主題思想!
不能因為我們對《紅樓夢》理解有偏差,或者說是因人不同而有差異,就自認為後四十回是以後的程、高兩人續寫篡改之故,甚至以不符合原著脈絡為由而去任意“糾偏”扣題。
(待發:第二十八篇 《紅樓夢》中的撕扇子和送戒指與撿麒麟之隱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