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瑤
01
我的爸爸在文章《不上幼兒園的優優鹿鳴,在興趣中接受教育——老作家談育兒》裡寫到了我們老家一個鮮活的人物“狗兒叔”。
爸爸說的狗兒叔,我應該喊狗兒爺。
不好意思,我們這些山裡娃,小的時候不太講究禮貌,哪裡喊過他狗兒爺,都是“黃狗兒黃狗兒”地喊。
他也不惱,嘿嘿笑。
鄉間野裡的人質樸,沒有那麼多講究,粗名乳名,大家都叫得歡。
但我自認為還是有點禮貌的,一般來說,都是叔啊爺啊或者大嬸大娘地叫。
但對於“狗兒爺”,那個“爺”字我叫不出口,我聽到老老小小都在叫他“黃狗兒”,我也就叫了,很順口。
要不是寫這篇文章,這輩子,我也不會叫他一聲“爺”。
早在十幾年前,我立志重拾寫作夢時,就寫過一篇散文《我的狗兒爺》。
當時沒有公眾號,不然現在就可以看看我當時的文筆。
當然,我當年的立志只持續了幾個月,又偃旗息鼓了,直到寫公眾號文章重拾夢想。
當年我寫的《我的狗兒爺》應該儲存在我的某個電腦的硬碟上,但太難找到。
乾脆重寫,一提狗兒爺,我的靈感就嘩嘩地來。
十幾年前,我好不容易重新提筆,就想到寫狗兒爺,可想而知他給我的印象有多深,他是一個典型的“文學人物形象”。
02
首先是他的形象很有趣。
爸爸和他的夥伴們喜歡一哄而上去狗兒叔的背上騎馬馬。沒有擠上去騎馬馬的孩子,揮動雙拳對著狗兒叔的屁股如擂戰鼓。
我和我的夥伴們則喜歡捶他的背,因為他的背上長了很大一坨肉,他不是“種樹郭橐駝”,但莫名地多長了一坨肉在背上,是為了方便我們捶嗎?
我們捶他的背,他嘿嘿笑,說:“哎呀——慢——慢——慢點。”
對,他還結巴。
結巴的人總讓人覺得實誠,不會給人口若懸河滔滔不絕伶牙俐齒天下就他\她會講的樣子。
狗兒爺的結巴和嘿嘿的傻笑,以及他背上那坨厚實的肉,給了我們十足的安全感——喜歡逗他玩又不用擔心被責怪。
山裡人在夏天,喜歡光著膀子。。
狗兒爺有時也會赤裸上身,坐在那裡打呼嚕。我們去扯他耳朵捶他背,他被吵醒瞌睡也不惱,還嘿嘿笑。
他慈眉善目地坐著,活像一尊彌勒佛。
狗兒爺說話結巴,唱歌卻利索得很。爸爸小時候聽過的那首《扯謊歌》,我當然也聽他唱過。
狗兒爺這扯謊歌扯大了幾代人!
《扯謊歌》太扯了:“太陽落土又落坡,聽我唱個扯謊歌。兩個瞎子在寫字,兩個跛子翻陡坡。兩個和尚在打架,頭髮扯成亂雞窩。剪刀殺虼蚤,流了七挑血。雞籠裝蚊蟲,氣都出不得!”
這樣的歌,孩兒們聽了,好像不太需要聽語文老師一本正經講“誇張”的修辭手法吧?
民間文學的鮮活性及感染力,實在太強了。
狗兒爺是爸爸那一代人的“文學”啟蒙老師,對我來說,他也是“文學”啟蒙者之一。
03
狗兒爺的行為也很有趣,他們一家人都很有趣。
這就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狗兒爺的老婆就是大人們口中的樊大娘(我該喊婆),她這個人也喜樂和善。說話呱唧呱唧不停,讓我覺得好熱鬧。
有她講話,四周都變得熱鬧起來。
狗兒爺家種的番茄,是鄉村孩子的天然水果。一般人家捨不得直接拿給孩子吃,都是要拿來賣錢的。
可我們小孩子饞它啊。
我們逛到狗爺家的地裡,眼見番茄紅了,我帶頭,邀小夥伴們一哄而上,七手八腳摘個不停。
樊婆婆在旁邊乾著急:“哎呀砍腦殼的,莫摘了莫摘了,要遭摘完了。”
好,我不摘了,因為我已經摘完了。
樊婆婆只是吼,卻並不阻攔。
於是我們愈發放肆,該摘的都摘了,有些剛紅的也沒有放過。
狗兒爺有兒有女,兩個女兒分別叫“農妹兒”和“陽妹兒”,性格也都質樸隨和,說話既像狗兒爺也像樊婆婆。
他們一家人都是邊說邊嘿嘿哈哈笑。
奇怪的是,各自都隨和嘿嘿哈哈的人,成了一家人,卻總是吵架。
早上就開始“晨練”,吵架聲音很響亮。
都說“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
童年的我,雖然在山裡長大,但從來沒有被爸爸媽媽安排做過農活。只要不讀書,都是自然醒!
每當我從睡夢中醒來時,山裡人家都上山幹了半天活兒了。
這時,我聽到他們在田間地頭做農活時東一句西一句的談笑聲或者鋤頭碰了石頭的聲音,就覺得山裡的清晨既幽靜又熱鬧。
當然更熱鬧的是狗兒爺家的吵架聲。
狗兒爺家的人口多,農活兒也多。山裡人家都勤勞,一般都是大清早就出門幹活了。
但他們就是不慌,慢慢吵架。吵到中午,該吃午飯了,就慢慢吃。
地裡的農活兒怎麼辦?不急!等到下午,一家人才來拿著農具浩浩蕩蕩走到地裡。
太陽都下山了,天黑了,活兒還沒有幹完,怎麼辦?沒關係,點著煤油燈繼續幹!
一邊吵架一邊幹活,兩不誤。
他們一家人吵架,在我聽來,根本就沒有生氣。不過是給幹農活助助興,跟唱山歌的效果差不多。
04
我的老家山青但不水秀,常年缺水。
山裡人都靠那幾塊水田種出來的稻子吃米,所以水就是山裡人的命根子。
我家門前有口水塘,但不能長久蓄水,總是漏。
到了夏天,下雨了,池塘漲水了,最大的問題怎麼堵住那些漏洞,讓池塘一直蓄水。
狗兒爺家的水田和另外幾家的水田都在水塘旁邊,所以,狗兒爺對池塘蓄水問題,也十分上心。
某天,我們正在壩子裡玩,突然一小夥伴吼起來:“快看,黃狗兒光屁股下塘了。”
我們循聲一看,狗兒爺光著屁股在水塘裡努力摸索著要堵住池塘的洞。
估計狗兒爺的褲子不多,打溼這一條,難得找 第二條來換。就乾脆不穿褲子了。
不過,好歹該穿一條短褲。但如果他考慮得這麼細緻,又不是狗兒爺的風格了。
狗兒爺行為不拘禮法,性情嘻嘻哈哈,卻有一個了不起的手藝——雕花!
我在一篇文章《我家的老床對我說……》裡寫到的老床上的花紋,就是狗兒爺和他的爸爸一起雕的。
因為這個手藝,狗兒爺家的經濟狀況在我們老家算是很好的了。所以,他家裡雖然經常吵架,農活也常常是點著煤油燈做,但“不差錢”。
在九十年代初,我的老家,有些家庭還沒有做到每頓能吃白米飯,他們家卻已經建起了有陽臺的小樓。
他家居然有陽臺!
陽臺是木質的,當然木頭上少不了狗兒爺的雕花。三十年前,在我的老家,有小樓有陽臺,真是獨一無二,時髦之舉。
我們這群小孩當然又少不了興奮地爬到他家樓上,乒乒乓乓一陣追追打打,亂蹦亂跳。
狗兒爺自然免不了又望著我們笑,嘿嘿地笑,一臉得意。
樊婆婆自然又會不停地吼:“哎呀,砍腦殼的,莫跳啦莫跳啦,要遭跳爛了。”
但其實她並不生氣,所以我們依然跳我們的,很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