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園》是一個八旬的老人講述的關於她母親的故事。2020年一經出版便得到了許多關注。
故事從1914年秋園及出生到2003年秋園病逝,跨度幾乎一個世紀。由秋園的經歷串聯起形形色色的人與事,皆是小人物,小悲歡,卻也勾起讀者的感慨。
今天我們共情秋園,其實不止在共情那一個特定的人,而是共情我們的女性先祖,我們的母親和我們自己,以及思索那些有關於女性的議題和遺留至今的疑問。
鄉土中國,與不斷遷徙的人群
秋園病逝後在遺物裡的紙條上寫:
“一九三二年 從洛陽到南京
一九三七年 從漢口到湘陰
一九六零年 從湖南到湖北
一九八零年 從湖北到湖南”
這是秋園一生的行動版圖,寥寥幾個字,背後卻隱藏著一個戰火紛飛,天災人禍的年代。
鄉土中國背景裡的中國人,總是渴望安定,卻因為種種原因,不得不離鄉背井,遠離故土。秋園因為戰爭,因為饑荒不斷逃亡,秋園如同被移植的花朵,後在湖南安身多年,她以為自己最後已經成了湖南人,但在其他人眼裡,她依舊是異鄉人。
“鄉愁”總是一個粘稠又沉重的詞。
對故鄉的嚮往和沒有故鄉的割裂感,令人迷茫。
而有多少人能一生守著故土呢?
中國歷史上的大遷徙數不勝數,我們的先輩們跨越中國的山川河流,尋找糧食和水草,尋找桃花源和永恆的家園。
對土地和故鄉的眷戀從古詩裡流落到今日“北漂”等詞彙裡,似乎從未被割斷。當下的中國,經濟和時代發展的巨輪推動人群流動,每天被鐵路運到不同角落的中國人數以萬計,今天的人們在讀到關於鄉愁的詩句和故事,也會產生理解,與之共感。
這其中有無奈,也有堅韌和對理想生活的不斷追求。
我們經歷過無數災難,也無數次站起來,為生存而努力。這是中國人的堅韌和達觀。正因如此,這些來自普通人的歷史才會引起今人的關注,秋園是亂世浮萍,也是時代裡小人物最真實的生存樣式。她就是我們先輩的模樣,是我們能感受到的從歷史裡來的活生生的人,也讓我們感受到那一點故鄉的溫度。猶如精神上的那一棵槐樹,讓我想之念之。
追尋故土就是知來處,才會不懼去向何方。
一部關於女性的歷史,在一世紀後激起的漣漪
這是一部女兒回憶母親一生的口述歷史,主角是母親,視角以母親出發,輻射到母親周圍的人群。關於父親仁壽雖然也有很多篇章,卻始終是隱在秋園背後的。
秋園一生孤苦,早年喪父,中年喪夫,晚年喪子,是寫在一開始的悲慘總結。
亂世里人的枯萎衰敗輕而易舉,這樣的悲慘經歷有過太多,秋園身邊的人也無不遭受著這樣的離別與苦痛。
秋園和那些女性的獨特在於堅韌,是硬生生從泥淖裡開出的花朵。只要有一點水和一點光,就能掙扎著開出一點明亮的花。
秋園的父親因為家人去世受到打擊去世留下孤兒寡母,秋園的丈夫在饑荒中最終餓死,秋園的兒子不慎被水流沖走。秋園也想過輕生,卻在最後關頭不願屈於命運,堅決抗爭到底。
秋園用一雙裹過的腳跋涉山水,成為了一個家的支柱。
以秋園為代表的的女性,她們比想象的更堅韌,絕不會被毀掉。
但這樣的故事被記錄下的,卻少之又少。
我小時候在母親的家鄉見過裹小腳的最後一批老人。
她們總是坐在街邊曬太陽。她們的丈夫大多去世,她們裹過的小腳逐漸使她們成為異類,成為上個世紀遺留的畸形風景。
但在我母親的嘴裡,她們無不是撐起了一整個家的厲害角色。
比如我的太祖母,能上方鋪瓦能走幾公里去討飯,能在饑荒年代照顧好一家人。到老了也精神矍鑠,從未因病痛在兒女面前抱怨。
她和秋園一樣,如水又如山,是一家人的精神支柱。
而她們最後隱在故事背後,在最後的鄉村角落逐漸失語,默默走向了她們的人生結局。
她們有偉大的一面,也有被時代給予女性的負擔壓彎的一面。
我們今日讀《秋園》,不止為她的堅韌而感嘆,也給予我們思索女性生存問題的一個角度。
若不是作者記錄下母親的故事,一個世紀前的秋園也會成為一個影子,而今日的女性大多已有較強的性別意識,但仍舊有很多時候處於失語狀態。一方面她們已經在社會的各個方面做出貢獻,一方面她們還是被忽略。比如疫情中馳援武漢的大量女性護士群體,她們在隊伍中佔據大部分比例,而在以此題材的影視作品中,她們卻成為隱在醫生群體後模糊的人;比如鄭州洪災中討論為什麼沒有衛生巾援助的聲音,被批評不抓重點只關注一些“小問題。”
隱忍慣了的秋園們不但沒有被發現她們不可缺少的作用,反而一再被忽視。
一個世紀後,這個問題依舊懸而未決。
知識的渴望與“秋園們”的良藥
即使生在動亂的年代,秋園和之燁還是將讀書作為夢想。
秋園和仁壽結婚,要求必須送她讀完初中,之後哪怕再艱難,她還是送所有的孩子去讀了書。
秋園因為讀過書成了民辦教師,靠那一點薪水養家,也積累了人脈。
之燁因為讀書,才在後來記錄下母親和自己的回憶,將這一段故事呈現到如今的讀者眼前。
知識有用,它幫秋園之燁在亂世中守護住整個家庭,也成為她們精神上的家園。這一點書裡寫得隱晦,卻不難看出。
也許正因如此,作者在回憶裡會說外婆清爽文雅,完全不似大多數鄉下婆婆,知識給予秋園的,是精神上的活水與潔淨。
難免想起張桂梅和她的女校,這兩年不斷獲得的各種讚譽和各種質疑。
讚譽她幫助大山女孩取得知識,質疑她背離素質教育甚至認為她奪走了大山女性。
最後一種讓人心寒,時至今日,依舊有人將女性作為“資源”,作為工具。但即便是他們也捕捉到了這樣的資訊——女性如果接受教育就會有獨立意識和更多的成長空間。
秋園們渴望知識,渴望對自己生活能有多一絲把控,也希望能在現實之外,獲取到來自精神的慰藉和安寧。
那些接收知識的女性,或許走出大山,或許學成歸來建設家鄉,或許見過更多風景,或許像張桂梅一樣影響更多人,因為知識,她們變成了更好、更有價值的人、更會反思,更會意識到自己女性身份的人。這是因為知識,燃起的女性力量的火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