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6年初春,乍暖還寒,萬物復甦,陳衡恪出生於湖南省鳳凰縣。當時他的祖父陳寶箴深得曾國藩重用,治理鳳凰廳(今湘西鳳凰縣),教當地山民植茶、栽竹、種薯,陳衡恪父親陳三立和妻子羅氏隨父同在湖南。1880年,羅氏去世,陳衡恪五歲。1881年,魯迅出生於浙江紹興。1883年,陳三立繼娶俞明詩,俞明詩長兄名叫俞明震。
1886年,陳衡恪十歲,開始學畫。1893年,魯迅祖父周介孚因事下獄,家道從此中衰,“從小康墜入困頓”。1894年,陳寶箴出任湖北布政使,陳衡恪隨父祖遷居武昌,學習詩文、書法。
1898年,戊戌變法失敗,六君子喋血菜市口,陳寶箴因與康有為等人過從甚密,被朝廷下令“即行革職,永不敘用。”俞明震因積極支援陳寶箴推行新政,轉任南京江南水師學堂兼附設礦務鐵路學堂總辦。同年,陳衡恪進入礦務鐵路學堂讀書。翌年,魯迅入讀礦務鐵路學堂,兩人成為同學。
魯迅後來在《朝花夕拾·瑣記》一文中回憶他在礦路學堂讀書時的情形:“第二年的總辦是一個新黨,他坐在馬車上的時候大抵看著《時務報》,考漢文也自己出題目,和教員出的很不同。有一次是《華盛頓論》,漢文教員反而惴惴地來問我們道,華盛頓是什麼東西呀?”
這位“新黨”便是俞明震。
1902年,俞明震率領清國留學生前往日本東京弘文學院學習,其中便有魯迅和陳衡恪陳寅恪兄弟。魯迅是公費,陳氏兄弟是自費。之所以魯迅能考中公費,陳氏兄弟卻沒考中,並非陳氏兄弟學習不好,而是因為父祖為戴罪之身,不能參加考試。而魯迅祖父在考試前一年已經出獄,讓魯迅有了考試資格。
魯迅和陳氏兄弟住在同一個寢室裡,他們有時候共同推敲文字,渴求新知識;有時候一起抒發豪情,立志推翻清政府;有時候聚會飲酒高歌,“都算得風姿英發”。
1909年,魯迅歸國,任杭州、浙江兩級師範學堂生理學和化學教員兼任日本教員鈴木珪壽的植物學翻譯。1910年,陳衡恪歸國,於江蘇南通師範學校任教,師從吳昌碩學畫。1912年,魯迅應教育總長蔡元培之邀,任教育部社會教育司第一科科長。1913年,陳寅恪任教育部編審,兼任北京高等師範學校及北京女子師範學校博物教員。
兩人正式成為同事。
雖然都在教育部工作,但是兩人工作的科室不同,所以工作上的合作並不多。唯一的合作便是於1914年共同籌辦全國兒童藝術博覽會,展出一些字畫,刺繡,編織,玩具等等。魯迅是社會教育司第一科科長,專搞社會教育的,直接負責這項工作,並在展出期間值班。展出結束後,教育部指派魯迅和陳衡恪等人再次對展品進行審查,從中選出104種展品,前往巴拿馬萬國博覽會參展。之所以讓陳衡恪參加,皆因陳衡恪在繪畫篆刻書法上面藝術造詣很高,能把關。
魯迅和陳衡恪的私交,最多是一起遊覽古玩市場,購買拓片和古錢幣等等。兩人經常一起逛琉璃廠,並且互送古物。比如魯迅送過陳衡恪一本佛經,陳衡恪送過魯迅一枚上面刻著“周”字的小銅印,等等。當時魯迅只是教育部一個小科員,每天隱在紹興會館抄古碑,讀佛經,輯古書,可以說默默無聞,但是陳衡恪的詩書畫印“四絕”已經在社會上名氣日熾。
魯迅翻譯過一套《域外小說集》,書名就是請陳衡恪用小篆寫的。跟魯迅一起在紹興會館居住的許銘伯過六十大壽,想請人寫一幅壽聯,一大早找到魯迅,魯迅拿著空白對聯“至部捕陳師曾寫訖送去。”
一個“捕”字,顯示出二人關係的親密無間。
陳師曾名氣最大、造詣最高的還是繪畫。魯迅從小也喜歡繪畫,但他沒有在這方面下功夫,屬於“能說不能幹”型別。讓他看一幅畫,他能看出好壞優劣,但是讓他上手去畫,卻是無從下手了。這也是魯迅說的“玩慣了刀,耍槍就夠嗆。”他是搞文學創作的,別的非其所長。陳師曾送過魯迅很多畫作,魯迅也向陳衡恪索要過一些畫作,周作人曾開玩笑說“大家都想揩他(陳衡恪)的油。”
1915年3月8日,魯迅和陳衡恪等人下班後“同至益昌飯,飯畢同遊小市。”益昌是一家西餐館,離教育部不遠,比較乾淨,價錢公道,有點洋派,“桌上總是雪白的檯布,再擺上亮晶晶的刀叉,菜牌子上還要寫兩個外國字。”他們吃牛排,啃麵包,喝洋酒。這頓飯是AA制,各掏各的錢。魯迅日記中,“同”是AA制,“邀”是請吃飯。
兩人除了互相贈送,當然也有互相買賣,畢竟誰的物件都不是大風颳來的,親兄弟還得明算賬,偶爾互相贈送禮物加深感情是必須的,可是日常生活該怎麼過還得怎麼過。比如上述這頓便飯,便是各掏各的錢,即使再好的朋友,也沒啥不好意思的,錢上分明方為大丈夫。
1916年5月31日,陳師曾賣給魯迅一枚“曹真殘碑”拓片,魯迅出資十元。1918年5月29日,陳衡恪賣給魯迅一枚“黃初殘石”拓片,魯迅出資20元。1918年11月20日,陳衡恪賣給魯迅一枚“賈公闕”拓片,魯迅出資16元。當然也不是件件都成交,1918年5月11日,陳衡恪帶了幾十枚拓片給魯迅看,魯迅覺得“甚惡,無一可取者”,一枚都沒買。
但是兩人的交往從此也就疏淡了。1919年,陳衡恪僅給魯迅刻過一枚“會稽周氏”的印章,也不知有沒有收錢。1920年全年沒有交往,1921年1月10日,魯迅“索得”陳衡恪一幅畫。1922年,由於魯迅的日記散失,也不知有沒有互動。1923年9月17日,陳衡恪病逝,12月12日,魯迅收到訃告,送了兩塊錢喪儀。
陳衡恪去世時只有48歲,可謂英年早逝。之所以走得這麼早,皆因孝心太重。陳衡恪生母早逝,跟著繼母俞氏(即陳寅恪生母)長大,俞氏視如己出,“最為篤愛”。1923年8月,俞氏病重,陳師曾回去照料,晝夜不離左右。本來他的身體狀況就不好,累日操勞使他精力透支。8月11日,俞氏病逝,陳衡恪冒雨送葬(當時陳寅恪正在歐洲留學,未能回國奔喪。),染上傷寒,一病不起。找了醫生來看,沒想到醫生是個庸醫,誤診為瘧疾,吃了金雞納霜,結果與世長辭。
魯迅和陳衡恪從最初親密無間到後來“漸行漸遠漸無書”,很多研究者不得其解。但是很多人注意到,兩人的疏遠就是從互相買拓片開始的。陳衡恪賣給魯迅的拓片不僅價錢高,而且有時候質量還很差,導致沒有成交。陳衡恪作為拓片賞鑑行家,拿了“甚劣”的拓片賣給魯迅,魯迅卻一枚沒買,二人可能就此產生了裂痕。
於是有人說,正是兩人之間的“商業關係”導致了彼此之間感情的疏離。但是我對這種說法不敢苟同。我覺得兩人之所以漸行漸遠的主要原因在於:各忙各的。
就在兩人某次拓片交易未果四天後,即1918年5月15日,魯迅第一篇用現代體式創作的白話短篇小說《狂人日記》在《新青年》第四卷第五號發表,“從此一發不可收拾”。 魯迅在沒有發表文章之前,每天的生活很寂寥,很單調,無非是蒐羅拓片,抄古碑,抄佛經,上班下班,別的啥都不幹,所以跟陳衡恪交往多一些。
但是他在寫文章之後,每天交往的人變成了搞新文學的錢玄同劉半農胡適等人,他的生活全部被約稿和寫稿填充,因此和陳衡恪的交往也就逐漸疏離了。而陳衡恪生活的全部重心都在搞繪畫上,他不僅在北京多所美術專門學校任國畫教授,而且發起“中國畫學研究會”,還應日本畫家之邀赴日參加中日繪畫聯合展覽會,等等,直到去世。
兩人都有了不同的奮鬥方向,因此共同的交集少了,共同的朋友也少了,聚在一起的時候便少了。大家各有各的事做,便不能每天聚在一起吃飯逛街了。我們身邊也有很多這樣的同學或朋友,曾經親密無間朝夕相處,但是隻要換個工作,或者換個生活方式,即使同在一城,也是經年不見,漸行漸遠了。
陳衡恪去世後,梁啟超致悼詞:“師曾之死,其影響於中國藝術界者,殆甚於日本之大地震。地震之所損失,不過物質,而吾人之損失,乃為精神。”吳昌碩題字“朽者不朽”,這是對陳師曾藝術人生的最高評價。
陳衡恪去世10年後,即1933年,寓居上海的魯迅和鄭振鐸等人編印《北平箋譜》,選用了陳衡恪的山水花鳥畫箋32幅,魯迅在《序》中說:義寧陳君師曾“才華蓬勃,筆間意繞,雅趣盎然,自開新境,遂越前修。”
這段文字密不透風,也算對這位生平摯友的最好紀念吧。
魯迅作為一代文豪,他的人生波瀾起伏,幾乎和近代許多名人都有交集,諸如林語堂,錢玄同,劉半農,蔡元培,陳寅恪,陳衡恪等等。他們不僅一起工作探討學問,而且私下聚會互動頻繁。這本《魯迅的飯局》,便用生動的筆觸和翔實的資料再現了魯迅的日常生活,“重現別樣的民國生活現場,見證現代文學發生的重要時刻”,是一本“別出機杼的魯迅研究普及專著”,魯迅文化基金會會長、魯迅長孫周令飛先生誠摯推薦,喜歡魯迅的朋友可以買一本看看,點選下方連結即可直接購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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