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夏明
編者按:《夏道平家史》是《夏道平系列》的一個組成部分。本公眾號將會陸續推出《夏道平研究》、《夏道平文集》等內容,共同組成《夏道平系列》三部曲。用韋森先生的話說:“作為中華民族的一位當代著名經濟學家,夏道平先生是自由巿場經濟和民主政治理念的一位持之以恆的傳道人”。夏道平及其家人的親身經歷,見證了中華民族百年的滄桑歲月。雖然平凡且微不足道,但細細品讀而韻味悠長。連載(3)是夏道平次子夏宏倫的回憶。我們感謝夏道平家人提供的珍貴史料,並期待夏道平長孫夏明教授承接續集。三代人,三段往事,願記憶與歷史同行!再次感謝大家的關注並請持續支援!
夏宏倫(夏道平次子)的講述:
夏道平,我的父親。出生於1906年5月,湖北省大冶縣保安鎮人。母親朱啟保,在保安鎮居住。有三兒一女:夏宏琛、夏宏倫、夏宏光、夏晦鳴。原保安鎮有一條街,分別叫上街頭、中街頭、下街頭。我們夏家住在下街頭。夏家開有雜貨店鋪,稱“夏萬春”;另外還有四爹、四奶家的雜貨店鋪,稱“夏萬豐”。當時保安鎮上有“龔、塗、樊、夏”四大姓人家,他們主要是經營雜貨店鋪,做買賣生意。(類似現在的商場)。過去在一個小鎮上有四大姓氏,就好象是一個小小的四大家族似的,還是很有名氣的。姓塗的好象還是會長。這些記憶都不很清楚了。
夏道平子女:左一長子夏宏琛,右一次子夏宏倫;後右一三子夏宏光,後左女兒夏晦鳴
父親出身在一個大家族裡,祖上原有太爺爺倆人。曾祖父夏怡庭有五個兒子:大爹、二爹、三爹、五爹、六爹。五爹夏瑤琴就是我們的爺爺(夏道平的父親),祖母李氏;另一人叔曾祖父僅有一個兒子,就是四爹夏露琴,祖母四奶。大家族幾代人都生活在一起。後來分家分財產分開居住。其祖傳家產兩邊一分,有五位子女的一方財產就少了,而僅有一位兒子的四爹就富裕多了。四爹、四奶有一兒一女,兒子過早去世,僅有一女,名叫夏仲平,是我們的九姑媽,我們叫她“九老子”,很早也去世了。還有姑父賀天健。他是南京紫金山天文臺的研究員(1972年去世)。他們有兩個兒子賀適生、賀遠生。兩位表弟很小,一直在外婆四奶身邊生活。我夏宏倫從小就過繼給四爹、四奶做孫子。
過去,我們全家都在保安鎮,家裡的生活由父親夏道平工作的薪金維持負擔。有時他長時間在外,沒有回家來,那就是除自家變賣衣物外,經常是四爹、四奶這邊來接濟的,生活一般尚可,還過得下去。
父親夏道平,武漢大學畢業後,因成績優異留校任教。全家由保安鎮遷至武漢大學,在校內居住。兄長夏宏琛和我讀小學,每天有保姆、有車子陪送上學。在武漢大學這一段的生活,全家人都在一起,比較安定、舒適、其樂融融!抗日戰爭爆發後,武漢大學要往四川樂山遷移,全家老小不方便去,不得已,只好回到保安鎮上。父親隨學校而去。後投筆從戎,與家人幾乎沒有聯絡。抗戰那幾年,全家生活過得很艱難!抗戰勝利後,父親回到南京,在國民黨政府經濟部任職,曾要家人前往南京,因時局動盪不安,全家人不願意去,仍留在保安鎮。
中為夏道平之妻朱啟葆,右為長子,後為女兒
解放前,我們三兄弟都在武昌上中學,妹妹在家上小學。我在湖北省立高中讀書時,與同學匡某一起,接觸了當時的進步同學,與做地下工作的徐某有聯絡,曾計劃準備去解放區。後來徐某說武漢快解放了,先不去解放區,留下來與武漢的地下工作組織一起準備迎接武漢解放……。記得父親在家時曾對我們說過:不要參加什麼活動了,以後出了問題,真正的共產黨人是抓不到的,要抓的就是你們這些人……。國民黨於解放前夕,全部撤走,去了臺灣。父親也隨之而去。我們只知道他走之前曾回過保安鎮,但很快就走了。至於他什麼時候走的?是怎麼走的?去了哪裡?我們都不清楚、不知道。
解放後,我們參加革命工作,兄妹四人工作積極、要求上進,表現很好。對於家庭情況,父親在國民黨政府經濟部任過職,又去了臺灣。我們都如實向組織彙報。有了這樣的海外關係,我們在政治運動中,不免要受到牽連、審查,影響很大。
我於1949年建國前考取中原大學政治學院,後轉入中南文藝學院音樂系學習畢業。參加了各項政治運動,表現積極,工作認真負責。在湖北省文聯文工團搞創作,後又在湖北省文化局、文聯合署辦公的湖北文藝編輯部、橋編輯部、文化報、布穀鳥編輯部等部門工作。當時年輕能幹,是共青團員,曾向領導提出要求入黨,負責人事的領導明確地告訴我,有海外關係的同志,現在不考慮入黨的問題,也不能升職等等。在反右派期間,由於左的思潮,十餘人的編輯部,劃了不少右派。由於名額已滿,不能再劃了。編輯部的領導呂某受黨內警告處分;我是共青團員,就在團內受團的警告處分(相當於內定右派)!
在文化大革命期間,我是群眾,領導上要用你,但不能重用。後調至湖北省戲曲工作室工作(現在的湖北省戲劇研究所),是五人領導小組的成員,負責全所的工作。直到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後,全國的知識分子全面平反,改革開放以後,對一直較優秀的人員,才開放入黨。我也如願加入了黨組織,現已離休,是高齡老人了。
弟弟夏宏光,建國前也考取了革命大學,後因家中祖母去世,他回保安鎮料理事務,就沒有回武漢上大學了。以後在大冶農業銀行工作多年,表現很好,曾多次被評為先進工作者。不幸在文革期間,因父親在臺灣,有海外關係,大受牽連,被批鬥遭迫害。被逼無奈,偷跑到武漢,想跳長江自盡。他晃晃悠悠地走著,想在死前再看一眼年邁的母親,可憐兮兮地往家走時,碰巧見到了在武漢的二姨爹,問明原因後,二姨爹就把他硬拉回家與親人見面,見到大家,他大哭一場。大家勸他回去,一定要忍耐承受一切,一定要堅強地活下去。後單位來人,把他帶回去了。他受傷害最大,苦苦煎熬,總算撿了一條命回來。文革結束平反後,才恢復工作。因成家很晚,有兩個女兒,生活困難,都是大家幫助。現在年紀已老,身體不好,退休在家。
妹妹夏晦鳴,下放到湖北麻城縣最遠的山區農村當教師,後來調回武漢,在華中農業大學任教,妹夫餘家林也是華中農業大學教授,兩女兒也在華中農業大學工作。小女兒餘梅已是教授、博導,工作成績赫赫!
我在湖北省文化局、文聯工作時,很早就把四奶、母親、表弟從大冶保安鎮一起全接到武漢,在省文化局宿舍居住。我們和老人一直在一起相依為命、共同生活,我們照顧兩位老人,直到他們去世。四奶1976年去世,母親也曾在妹妹家住過一段時間,後又回到我們身邊。文革期間,我在省戲曲工作室工作時,單位的造反派勒令我母親譴反回保安鎮。怎麼辦?母親年老有病,到哪裡去?保安鎮現在是什麼樣子?老屋早已被衝擊,既無親人又沒有什麼聯絡。急的我焦頭爛額,無計可施!後來打聽到四姨媽還在保安鎮,最後只好和表弟賀遠生一起送母親回保安鎮,在四姨媽家暫住。直到平反以後,才回武漢和我們住在一起。
1979年初,父親託大冶的同鄉輾轉從香港帶回大陸的第一封信,我們大家看後,真是驚喜萬分!均紛紛回信表示對父親的懷念、問候!開始通訊比較困難,信件來往的時間比較長。通郵以後,情況好轉,我們寫信就比較頻繁了。
母親和我們在一起,她病了,眼睛看不見了,請了保姆照顧她。父親的來信中,他最關心的還是我們的母親,他謝謝我們對母親、四奶的照顧。他寫信說:“我需要於你們的,現在都有了,也就是你們之間的和睦,兄弟妯娌,姑嫂之間都相處很好。而且大家都有善良的操守,明智的見地……,這樣的大家庭的美好情況,過去有過,現代已很少見了。這也是我們夏家、我們這一房獨有的幸福。看到大家的和睦,看到兒孫們的照片,這是我老年的最大安慰。除此再無別求,倒是我對你們總覺得有終身無以補償的虧欠。”母親知道父親寫信來,內心是高興的,更期盼著父親能回來見上一面……,我們也都知道,父母都年歲已高,身體也不行了,想回來見一面已是不可能的。有信來了,我們只有讀信,細談信的內容,問候、安慰,平撫老人家內心深處的創傷!……1983年母親離世而去!
夏妻朱啟葆晚年與次子夏宏倫
父親在香港看到孫子夏明,欣喜萬分!後來他寫信說:“他長得那麼英俊、魁梧,其聰明顯現在目光中,真可愛!……可惜在香港短短的三天見面中,沒有充分的時間和他單獨多談……”父親還興高采烈的給重孫取名叫夏曄。父親看了孫女夏群燕的照片和信後,他稱讚燕燕的寫字和文筆均好,是我們家的第二名……等等。父親還對我們說:“ 老年人應多體諒青年人,因為老年人也是從青年過來的。青年人沒有老年人的那些體驗,當然不能完全瞭解老年人的心境……父親談話平實、通俗易懂,親切感人,且富有哲理。比如:“長壽而不健康,不是快樂的,健康比長壽更重要。”“苦樂繫於一生”,“凡事不可求全”,“人老了,要有老伴、老本、老友”等等。
父親年老體弱,身患重病,但他仍樂於和我們每個人回信寫信,給予我們和孫輩教誨很多。我們對最親親人的懷念、欣慰和喜悅之情都充分地、盡情地洋溢在每封信的字裡行間!真有說不出的歡快、愉悅、興奮、享受、獲益……這種情愫綿綿、綿綿情愫是很難用簡單的語言來表達的!
1989年香港小聚。夏宏琛一家、夏宏倫、夏明、夏晦鳴一行七人從不同的途徑相約去了香港,與父親見面。時隔半個世紀的相見,沒有悲痛、沒有哭泣,大家是興奮的、歡快的!僅僅只有短短的三天,拍了許多照片,父親見到了兒子、女兒、孫子、孫女等,他是非常高興的。再看看這些照片,都給我們留下了歡樂的紀念。
1993年,妹妹夏晦鳴與妹夫餘家林應邀去臺灣探親,在臺北父親家住一月餘回漢。1994年,臺灣陳宏正先生曾邀請我們去臺北,後因手續不好辦,未去成。
父親和我們家通訊中,我曾要求他寫一條幅作為紀念,他很高興,欣然同意寫好寄回。他寫了好幾幅,有三幅我們均裱好成匾,掛在我們家的客廳中,特別醒目好看!極有紀念意義,值得永遠珍藏!
第一幅是:“幾次來信要我寫條幅,我也幾次想又想:
傳統的筆脫了毛,西式的又用不上。
我已年老有心病,所幸時壞又時好,
興到了,磨墨,攤紙,草、草、草
塗出的,是鵲還是鴉?儘可不要去管它。
肉眼看到的是形,心眼才可看出神,這期間,
形外之神 ,有沒有?
我應該謙虛地自問,但我敢驕傲地自答:有、有、有,
因為後人個個勝先人,我的生命永不朽。”
答倫兒、成媳,兼示琛兒、青媳、光兒、珍媳、晦兒、餘婿及諸孫曾筆。
道平1991年3月於臺北市時年86
第二幅是:“莫聽穿林打葉聲,
何妨吟嘯且徐行。
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
一蓑煙雨任平生。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
山頭斜照卻相迎。
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
也無風雨也無晴。”
蘇軾------《定風坡》詞
1994年9月1日凌晨睡不著起床書心寄贈、倫兒及成久媳。蘇軾這一文豪,除才華卓越外,且富有宗教情操,此詞蘊含的脫塵意味,讀之每有療療失眠之苦,詞中“歸去”二字,非指回到實際生活之老家,而是屬於神靈之境界。你們的爸爸道平。
第三幅是:“袞雪”為曹操墨跡。
“袞雪”系曹操墨跡。刻於陝西境內斜棧道甫口石門之下為石門《漢魏十三品》之一,家父道平公一九四一年自洛陽到重慶路過此地時得此拓片後隨身珍藏,一九九三年小姝晦鳴偕姝夫餘家林去臺北探親時帶回武漢。
宏琛、宏倫、宏光記
葆華公(章)
一九九六年,父親夏道平在臺北去世,我們兄姝因手續不能及時辦好而未去臺北。只有孫女夏芳從德國去臺北代表家人參加了悼念活動。
我們與臺北的媽媽朱立清老師都有通訊聯絡,信件來往密切,關係很好。因年老體弱多病,已去世。
我們與臺灣的柴松林夫婦、陳宏正先生、殷海光夫人、二妹郭嘉喬夫婦、三妹郭瑞年夫婦等均有聯絡。他們均到武漢來過,在我們兄妹家作客,我們宴請他們,大家相聚在一起非常愉快!
另外,由夏明聯絡與主持在武漢、臺北兩地分別召開了“海峽兩岸紀念父親夏道平先生”的活動。
以上是我們片斷的回憶記錄,不全面,僅供參考。
夏宏倫、王成久
201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