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史倌
天津戰役,西集團左翼,進行著激烈殊死的戰鬥。二縱四師十團二營、三營在南運河北側並肩突破。
1949年1月13日10時30分,炮火開始向敵人縱深延伸,團指揮所發出了攻擊訊號。擔任爆破任務的二營五連和三營七連分左、右兩路衝進,在敵人障礙物中並肩開闢通路。
左路,五連爆破手黃才、韓志明炸開了鹿砦、絆馬索,接近第三道障礙——屋脊形鐵網時倒在血泊裡。腰部負傷的鬥廣喜忍著疼痛抓起爆破筒撲上去,炸開了鐵絲網,完成了爆破任務。
右路,七連受到敵人暗堡密集火力阻攔,爆破異常艱難。爆破開始前,三營副營長丁劍銳首先命令掃雷組,檢查衝鋒道路上的地雷是否已經排除乾淨。他一聲令下,掃雷組兩名戰士立即飛身躍起,奔向前去。他們敏捷地把部隊衝鋒的道路巡視了一遍,前兩天夜裡確實已經把地雷挖乾淨了,然後回來報告:“副營長,天上的星星都摘光了!”因為有人說天津外圍的地雷比天上的星星還密,所以,戰士們幽默地把挖地雷說成是“摘星星”。
接著,爆破組開始爆破。第一組衝上去,爆破手相繼倒下。
第二組衝上去,爆破手被敵人射來的一串子彈擊中。
第三組再衝上去,爆破還是沒有成功。
是敵人的暗堡阻攔了爆破!那個暗堡被前方突起的土楞和一層層障礙物遮擋著,戰士們什麼也看不見,只能從沉濁的射擊聲音辨別出是一挺重機槍。
怎麼辦?緊急關頭,刻不容緩!戰士們擁到副營長身邊,要求繼續爆破。
就在這時,倒在敵人密集火網下的曹樹森動了一下身體,往一側一滾,右臂夾住炸藥包,左肘撐地,艱難地拖著身子向前爬去。
距離前面的鐵絲網不到10米遠了,如果不是負重傷的話,只有兩大步就可以跨過去,可是,此時他只能在敵人的槍彈下一點一點地向前挪動。
前面是火,是煙,是生死關頭!敵人的重機槍拼命地掃射,雨點般的子彈落在他的周圍,濺起一片片沙土。
“在敵人的火力下,停止就是死亡。”曹樹森懂得這個道理,但他身上不知受了多少傷,已經沒有力量加快速度了。他一寸一寸地向前爬著,身後留下一道鮮紅的血跡。
忽然,又一串子彈打在他身上,他的身體猛一顫抖,炸藥包從腋下滑落下來,滾到地上。他的頭往地上一貼,再也不動了。
“他犧牲了!?”
一名爆破手抱起炸藥包要衝,被副營長攔住。
“他不會就這樣倒下的!”
彷彿是聽見了戰士們的呼喊,曹樹森的頭又慢慢抬了起來,開始吃力地向後移動身體。
他想幹什麼?他是在尋找炸藥包!他的雙腿和雙臂幾乎沒有什麼動作了,整個身體全憑著胸脯往前挪動。
他終於把身體移到炸藥包前,可他已經沒有力氣重新夾起炸藥包,他就用頭頂著炸藥包,一下一下地往前拱。
他的每一個動作都牽動著戰友們的心,這個放牛娃出身的窮孩子,這個還不到20歲的共產黨員,以他鋼鐵般的意志,迎著死亡一寸一寸地前進著。
終於,他把炸藥包頂到了鐵絲網跟前。轟隆一聲巨響,那扭成了蛇形的罪惡的鐵絲網飛上了天空。
戰友們沒有看清曹樹森是用手還是用牙齒拉開了導火索,但戰友們知道他是用自己光輝的生命,炸開了這第一道鐵絲網!曹樹森用生命為部隊開闢了前進的道路!
轟隆隆的爆炸聲震響在戰友們心中,燃起了戰友們復仇的怒火。曹樹森的行動感動了大家,爆破排的每個戰士,都自覺地投入戰鬥。倒下一個,上一去一個,爆破的聲響,一聲接著一聲。24名爆破手用青春和生命開闢了勝利之路。
爆破是在兩次炮擊之間進行的,時間飛快地消逝著,離第二次炮火襲擊只有十幾分鍾了。但是,接近護城河的障礙還沒有掃清,護城河冰凍的情況還沒有弄清。這時,作為一個指揮員,他多麼需要再有一個勇敢的戰士來完成這最後、最艱苦的任務啊!
“副營長,我去!”
“副營長,我去!”
“我去!”
副營長回頭一看,是三排戰士紀毓生,他身後——爆破排出發的地方,已經站了一長列生氣勃勃的戰士。他們眼睛閃著堅毅的光芒,準備去繼續完成戰友沒有完成的任務。副營長的眼睛熱了,他高聲命令:“紀毓生,你的任務是排除剩餘的障礙,瞭解護城河冰凍的情況!”
“是!”紀毓生堅定地回答。他把身上的步槍、子彈袋、挎包、水壺、手榴彈,一件件地卸了下來,然後俯身抱起炸藥包,像一支離弦的箭,跳出戰壕,飛向前方。好幾十雙眼睛都緊緊地盯著紀毓生的身影。
“快!快!快跑!”
戰友們為紀毓生使著勁。
忽然,兩發炮彈在他面前不遠的地方爆炸了,氣浪一下子把他摜倒在地上。但他立刻又站了起來,衝著那團煙霧,一頭鑽了進去。勇敢聰明的戰士,沒有被敵人的炮火嚇倒,反而機智地利用了炮火的掩護。
“好啊!快跑!”同志們興奮地喊叫著。
惱羞成怒的敵人發了瘋,十幾處火力一起對著紀毓生射擊。紀毓生絲毫沒有減慢前進速度,他一會兒撲倒,一會兒躍起,一會兒滾進,護城河外的障礙物在他面前一道道閃過。
就要接近護城河了,敵人從城頭上甩出手榴彈,一排接一排地向紀毓生襲來。頓時,爆炸聲響成一片,滾滾濃煙騰空而起,他的身影一會兒被吞沒,一會兒被丟擲。
此時此刻,縱然有刀山火海,他也不能後退一步,他必須跳進護城河裡,親眼看一看這條給解放軍攻擊造成巨大障礙的護城河究竟是什麼樣子。他知道,此時此刻,架橋分隊正在一分一秒地付出著犧牲,他們抬著笨重的蘆葦橋和木橋,在敵人的炮火槍彈下前進,無法躲避敵人那萬惡的魔爪。
他終於衝到護城河邊。只見他一縱身跳下了護城河,但好久沒有露出頭來。副營長和戰士們一下子都沉默了。
護城河,那是最接近敵人城垣的地方,敵人是不會輕易放過他的。
副營長看看手腕上的手錶,離第二次炮火襲擊只有三四分鐘了,再派人上去已經來不及了。
人們緊緊地盯著前方,盯著那滾滾濃煙升騰的地方。突然,煙霧中閃了一下,像黑夜裡的一道電光,緊接著是轟隆隆的巨響,大地抖動,煙柱直起。煙霧中奇蹟般地閃出了紀毓生矯健的身影,他敏捷地躍上護城河岸,趁著煙霧,朝戰友們跑來。
“他勝利了!”
“他回來了!”
副營長丁劍銳再也按耐不住自己了,他迎上去,一把抱住紀毓生,滾回交通壕。副營長當場宣佈:“給紀毓生記兩大功!”
紀毓生疲憊地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眼睛裡佈滿血絲,頭上被彈片擦開了口子,臉被硝煙燻得烏黑,鮮血和汗水流在一起,浸透了衣服,全身上下滿是窟窿,露出了棉絮。但他還是像領受任務時那樣,站在副營長面前,喘著氣報告:
“障礙已全部排除,護城河已經結了很厚的冰,死勁用腳蹬都沒裂,可以過人。”
這個訊息太重要了!
團參謀長從營指揮所趕來,慎重地追問:“是真的凍上了嗎?”
“我對黨負責,護城河是凍上了!”紀毓生聲音響亮地回答。
河面結冰的情況很快報告到師指揮所,師長立即命令十團二、三營尖刀連向城垣發起突擊。衝鋒號吹響了,突擊連四連三排和九連一排分別在各連副連長率領下,高舉紅旗,越過護城河,直奔城垣突破口。
九連一排二班是猛虎班,擔任尖刀班的任務。班長楊印山在出發前向連長保證:“放心吧,連長,這面紅旗不插上天津城不回來見你!”
現在突擊的命令下達了,二班的11名尖刀英雄跟著班長跳出戰壕,衝上了百米開闊地。躲在暗堡裡的敵人用機槍嚴密地封鎖著前沿,子彈貼著地皮嗖嗖地叫著,被子彈掀到空中的土塊,直往戰士們身上砸。尖刀英雄們一口氣衝到鐵絲網跟前。架梯組被擋在這裡,幾個同志犧牲了,剩下的同志在向敵人射擊。
“沒有梯子怎麼登城?”
槍林彈雨下容不得半點猶豫!
楊印山環顧四周,發現右邊鐵絲網被炮彈炸開了一個洞,趁著敵人集中火力向正面掃射的時候,他帶領著全班鑽過鐵絲網,跳下護城河,直插城牆根下。
城牆被炮火打塌了,他們踩著城牆的彈坑向上爬去,爬到半腰,遭遇城頭敵人一個班機槍火力阻擊和突破口左側敵碉堡闇火力的射擊。敵人瘋狂地掃射著,子彈擦著頭皮,突突直叫,一顆子彈打穿了他的棉衣,他看都不看,帶領全班直撲城頭。
撲通一聲,副連長重重地摔倒在地上,一顆高射機槍子彈使他再也沒有起來。
我軍伴隨炮兵前進的三輛坦克一字排開,在距離敵人碉堡數十米的地方,配合跟進的九二步兵炮,抵近直射,摧毀了敵人的火力點。
楊印山和二班戰士們借火力掩護衝上城頭。一顆手榴彈冒著煙飛了過來,楊印山拾起來,閃電般扔了回去,手榴彈沒有落地就爆炸了。
三個敵人端著刺刀又衝了過來,他一手扔出兩顆手榴彈,緊跟其後的戰士衝鋒槍一掃,消滅了殘敵。
硝煙中,旗手高金理將紅旗高高地插在城頭上。突然,城牆內側的地堡裡射出一排子彈,高金理壯烈犧牲。楊印山憤怒地高喊:“同志們,衝啊!”全班戰士躍下城牆,從兩側迂迴,消滅了地堡裡的敵人,迅速鞏固擴大突破口。
在九連突擊城垣的同時,二營副營長金釧偉率領四連也向城垣發起衝擊。五連爆破成功後,四連副連長猛地跳出戰壕,把駁殼槍往空中一揮,發出攻擊命令。
三排尖刀班班長王新成帶著十一班衝向城垣。他們舉著紅旗,端著衝鋒槍跳下護城河,在凹凸不平的冰面上衝過去。城牆下敵人地堡火力復活,突擊班第一次衝擊未能奏效。連長立刻組織機槍火力掩護,將敵殘存地堡炸燬,十一班勇士在爆炸的煙霧中登上城頭。
上去了!上去了!旗手劉士愷把紅旗插上了突破口。忽然,敵人側射火力點復活,我軍後續部隊前進受阻。
團長王扶之躍出指揮所,衝上護城河冰面指揮戰鬥,他組織兩挺機槍和一門火炮摧毀了敵人的火力點,殲滅了突破口附近殘敵,鞏固了突破口,保障了後續梯隊的行動。
九連和四連乘勝向東北和東南繼續發展進攻,掃清城垣內側左右兩邊的敵地堡群,鞏固和擴大突破口。敵人向九連和四連連續數次反撲,企圖封鎖突破口。九連和四連頑強抗擊反撲之敵,並肩完成了鞏固和擴大突破口的任務。
作者簡介:史倌,高校歷史老師,歷史研究員。長期耕耘於黨史、軍史、戰爭史。歡迎廣大歷史愛好者交流批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