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7月16日,北京市出臺《北京市引進畢業生管理辦法》(下稱“管理辦法”),提出擴大畢業生引進範圍,適當降低落戶門檻。
新政明確規定,市重點扶持單位可以直接引進世界大學綜合排名前200位的國內高校本科及以上學歷的畢業生,或專業為“‘雙一流’建設學科”的碩士研究生。
在世界大學綜合排名位居前200位的國內高校共有7所,分別是清華大學、北京大學、復旦大學、浙江大學、上海交通大學、中國科學技術大學和南京大學。
當陳凡看到這一新政時,已準備去杭州一家網際網路公司報到。陳凡是清華大學的應屆博士畢業生。
但校友群裡的熱議依然讓陳凡有些動心。畢竟,一開始找工作時,他的首選正是“留京”,但過程並不順利。
陳凡的同門師弟們在群裡很興奮,覺得自己“即將搭上落戶北京的順風車”。而北京的人才新政,被不少人看作北京為引進人才放開了落戶的“口子”,甚至有一些高校的準畢業生直呼“趕上了政策紅利”。
中國科技大學等7所大學本科及以上學歷的畢業生可直接落戶北京。
中國科技大學等7所大學本科及以上學歷的畢業生可直接落戶北京。 (人民視覺/圖)
“留住北京需要的人”
對比2018年版《北京市引進非北京生源畢業生工作管理辦法》,陳凡發現,2021年新政對申請人的學歷、年齡等資格條件方面的要求都有所放寬。
除了7所名校的本科生能直接落戶,研究生有資格的則是專業為“雙一流”建設學科的畢業生,共涉137所“雙一流”高校的465個“雙一流”學科。
新政給7所名校生落戶的一大“特權”在於增加了“計劃單列”項,這意味著不會佔用原有的稀缺指標,也不用瓜分還在排隊攢積分等著落戶的中年人們的“蛋糕”。
2018年,北京首次開啟積分落戶政策。截至2021年7月中旬,北京積分落戶申請人數為13萬人,實際落戶僅六千餘人,當年成功落戶比例僅為4.6%。
新政對碩士研究生落戶的年齡限制從27歲放寬至30歲,本科畢業生則從24歲放寬至26歲。
在名校的奠基石上,新政的關鍵在於要符合北京市重點支援的高精尖行業,如積體電路、人工智慧、醫藥健康等高精尖產業,“兩區”(國家服務業擴大開放綜合示範區、中國(北京)自由貿易試驗區)建設重點落地專案,以及市級“服務包”企業,重點稅源、重點引進、重點培育企業以及獨角獸企業。
北京市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局相關人士告訴南方週末記者,此次新政“引才”的方向是要滿足城市發展戰略的高層次人才,“不是為了留住畢業生就開口子,是要留住北京需要的、能為北京發展做貢獻的人才”。
該人士也認為,北京確實是中國戶籍壁壘最森嚴的城市,“每年進京指標大概只在1萬人左右”。
北京落戶遵循的是嚴格的配額制,進京指標實行總量控制,層層下發至各個單位。陳凡之前去面試的一些國企,近年來獲得的指標越來越少,“還可能要解決關係戶”,能留給他這樣普通人的機會就更少了。
從2020年秋季招聘開始,陳凡在求職過程中還發現,如果想拿到一紙北京戶籍,就業的侷限性就很大。
拿到戶籍可能性最大的就是去政府機關,其次是事業單位和國企。陳凡不是沒有拿到過帶戶口的錄用通知,但如果選擇那個事業單位,就要從事一些行政工作,專業優勢難以體現。
對多數高學歷畢業生而言,找工作還是首先考慮專業對口,且職業有長遠發展潛力。但目前解決戶口的工作往往專業要求不那麼高,薪資水平也比較低。“(專業)學了十年了,又是工科,不甘心啊!”陳凡說,“一個月不到一萬的薪水也很難支撐我在北京體面地生活。”
但每年也總有名校學生為了當銀行櫃員“擠破頭”,為了考公務員“忘了自己學的啥”。
能讓人“變美、變帥”
2015年之後,北京開始做“人口減量”控制,逐年壓縮常規進京指標,應屆畢業生在爭搶北京戶口這條賽道上的競爭愈演愈烈。
李行是北京大學法學院的碩士畢業生, 考進某銀行後拿到了北京戶口。他直言留在北京,考慮的第一個因素就是社會關係。對於在北京讀書、生活多年的畢業生來說,北京的同門、同學和校友資源幾乎成了他們全部的社會關係,如果離開北京,就是到陌生的地方去生根。
“不到萬不得已,一個人怎麼會放棄在一個地方十年的積累?”接受採訪時,陳凡反覆唸叨這句話。
但近些年來,北京已不再是高校畢業生的優先選擇。麥可思研究院釋出的《就業藍皮書·2021年中國本科生就業報告》指出,一線城市中,北京最留不住本科畢業生,五年後離開的比例達到了35.7%。
就連北京高校的畢業生也不願留京了。據統計,北京“985”高校畢業生近年來的留京率總體下跌。2019年,清華、北大、人大、北師大、北航的本科生留京率皆不足5成,清華、北大在其中倒數,兩校2019年就業質量報告顯示,它們的本科畢業生留京率都不到兩成,其中北京大學(校本部)為16.07%,清華大學為18.20%。
清北畢業生留京率已連續多年下跌。2013年,北大本科生留京率還高達71.79%,2014年就跌到了58.04%,2018年則下跌到21.99%。
清華大學本科生留京率也在一路下跌,2013年,清華本科生留京率為30.7%,2019年為17.30%。
北京大學教育學院副院長嶽昌君已經連續多年觀察、研究各高校就業情況。他告訴南方週末記者,統計一名應屆畢業生就業去向時一般要確認三個地方,分別是戶籍地、上學地和就業地。據他觀察,近年來北京市高校應屆畢業生外流人數總體上也在逐年增加。
影響應屆生留京意願的一大重要因素就是戶口。“沒有戶口感覺就沒有歸屬感。”陳凡說,“買房、買車、小孩上學……在北京沒有戶口這些都太難了。不是90後越來越在乎戶口,是戶口把90後的脖子越勒越緊。”
同樣被北京戶口“勸退”的還有北京大學法學院的畢業生黎予宸。黎予宸在選擇就業去向時,用列表給不同城市、工作打分,以便於自己作更理性的分析。他直言,北京的落戶政策,是把他從北京趕走的一個“差評扣分項”。
“戶口就像內褲。”這個說法流行於這群想留下、還在掙扎的年輕人中。“你穿了也不會變美、變帥,但不穿自己知道不舒服。”有準畢業生對南方週末記者如是形容。李行則從另一個角度解釋,認為戶口是能讓人“變美、變帥”,在外部就能體現出來。
“我有一份有戶口的工作,別人在給我介紹女朋友的時候, 就有各種暗示,表示女方很會賺錢,但沒有戶口,就想找個有戶口的。”李行認為這就是戶口蘊藏的潛在價值。
開一些“小口”
北京人社局相關人士解釋,北京選擇此時給落戶“開口”,是“經過深思熟慮、審時度勢地謹慎判斷的”。
過去5年,北京強調限制外來人口,但人口流動有其客觀規律,行政手段可以在尊重客觀規律的基礎上,加以引導,而且,全國人才競爭的格局已經顯現,北京也有引進人才的需求。
一線城市中,上海早已發力。2018年8月3日,上海公佈《2018年非上海生源應屆普通高校畢業生進滬就業申請本市戶籍評分辦法》,明確北京大學、清華大學本科應屆畢業生可直接落戶。
在嶽昌君看來,北京人才新政中給7所高校畢業生的落戶“特權”,有借鑑上海這一做法的思路。
從2020年開始,上海繼續為“人才”開綠燈。當年9月,應屆博士、“雙一流”高校的碩士,以及上海交大、復旦、同濟、華東師大的本科畢業生,符合基本申報條件即可落戶。
上海引才的成效也頗為顯著。近年來,上海交通大學本科生留滬率均在50%以上,2020年上海交大更是有高達7成本科應屆生選擇留滬發展。
前述北京人社局人士說,北京此次制定新政的決策思路是:“開一些‘小口’,先看看效果,總體思路是更積極地‘引才’。”
中國社會科學院人口與勞動經濟研究所研究員王廣州對南方週末記者分析,目前如北京、上海這樣的特大城市一邊需要控制人口總量,另一方面還需要應對人才資源、人才結構上的變化與壓力。如今,北京進入一個“兩難境地”,如果再持續地往裡進人,總量目標很難控制,而且,公共設施的設計承載量是不是能夠負擔這麼多人口也不好說, “那現在想改善人口結構問題,就得開一些‘小口’,不開小口也不行”。
在王廣州看來,“北京也不想由於人口總量控制問題,捆綁住自己的手腳慢慢衰退。”
至於新政的作用,嶽昌君覺得對不同高校、不同畢業生會有不同影響。首先,對於7所高校畢業生必然會有一定優勢,對北京吸引人才也必然起到積極作用。不過,相對應地,對於其他高校想進京的畢業生也可能產生“擠出效應”。
一國企人力資源部門相關人士表示,在今後招聘中肯定會依據政策優先考慮7所高校和“雙一流”學科的畢業生,因為根據“單列計劃”,這不佔用原有進京指標,可以為企業爭取更多人才。
新政出臺後,陳凡如果想留京,可以捨棄原來的簽約單位,找一家能落戶的企業,因為新政適用於“畢業兩年內初次就業者”。
但新政的落地不可能那麼迅速。陳凡已經“等不起了”,最後還是選擇離開北京。
2021年8月14日,北京下了一整天的雨。首都機場去杭州的航班被取消了,但陳凡沒再多做停留,迅速買了一張南下的高鐵票。
選擇告別學習、生活了十年的城市,陳凡有很多不捨,但更多的是無奈,“落戶難,且戶口和錢就像魚和熊掌,不可兼得”。
(應受訪者要求,陳凡、李行為化名。)
南方週末記者 賀佳雯 南方週末實習生 王辰元 孫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