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灰塵注,前面我更新完了曾昭掄博士的《滇康旅行記》,下面我們一起去看看大涼山的人文與風光。1941年7月1日,跟隨民國曾昭掄博士和他的“川康科學考察團”出發,看民國時的大涼山人文與風光。本文摘自曾昭掄博士《大涼山夷區考察記》。
曾昭掄是清朝後期名臣曾國藩的弟弟曾國潢的曾孫,畢業於清華,留學美國獲得麻省理工學院科學博士學位,1926年回國歷任南京中央大學、北京大學教授。
曾昭掄教授率領的“川康科學考察團”,成員大多是西南聯大二三四年級的學生,有化學系的李士諤、裘立群、陳澤漢、戴廣茂,地質地理氣象學系的黎國彬、馬杏垣,歷史系的柯化龍,物理系的周光地,生物系的鐘品仁,政治學系的康晉侯等11人。
1941年7月1日,川康科學考察團由昆明準時出發,經祿勸、魯車渡、會理,於22日抵達西昌。裘立群回憶說,在從昆明步行到西昌將近半個月的旅途中,儘管交通不便、路途艱難,但生活與安全均有保障。而且正值夏秋之交,沿途氣候溫溼,物產豐富,一派欣欣向榮的豐收景象,使得整個考察團也都信心十足。在西昌停留的12日中,曾昭掄和團員們多方走動,調動各種資源去了解夷區內的安全及交通概況、夷人的生活和風俗習慣,以便全面規劃,使考察得以安全推進。
8月4日考察團從西昌出發,開始向大涼山腹地深入。8月9日,考察團到達了昭覺縣城,10日來到竹黑。這段旅程基本逼近漢人區域,總體而言比較安全,但從竹黑開始,考察團將進入地方政府勢力沒有達到的所謂“徹底的夷區”。在竹黑,考察團兵分三路,各自出發。其中,曾昭掄和化學系學生裘立群為甲組,續向東進,頂風冒雨,橫越大涼山絕頂黃茅埂,抵四川省的雷波縣,然後取道屏山到宜賓。最後由川滇公路乘車返昆明,這條路線是旅程中最艱難也是此行最主要的考察路線。乙組和丙組自竹黑回返西昌,由西昌循越西富林大道,先後翻越小相嶺和大相嶺,來到雅安。抵達雅安後,乙組順川康公路乘汽車到達至成都,而由黎國彬、馬杏垣組成的丙組則冒險乘木船順青衣江而下,去往樂山。然後兩組各自由兩地返回昆明。
一路行來,他們儘量儉省自身的行裝,腳上穿著膠鞋,帶著十幾雙草鞋備用、隨爛隨扔,戴著笠帽,輕便的睡具以及少量藥品。至於科考儀器,因為經費所限,頗為簡陋,僅指南針、溫度計、照相機等幾種。好不容易自制了一臺水銀氣壓表用來測量海拔,但是這氣壓表連木匣有一米多高,只能大家輪流手抱步行,結果不幾天就打碎了。依照慣例,他們請來當地勢力強大的黑夷家族作“保頭”,這是一種有償保護,確保考察團在這支夷族勢力範圍內生活及安全通行。在夷區,中華民國法幣或滇票以及其他硬幣,都不能通用;因為缺鹽少布,農業落後,工業全無,因此以貨易貨是夷區主要的交易方式,此外零星碎銀有時可以使用。而夷人所需要的物品,最主要是食鹽和布匹,為此他們準備了將近50匹布,約170多斤鹽巴,還有縫衣針、各色棉線、小鏡子、毛巾和肥皂等日常用品,用以支付沿途考察團員的食宿及馱運的勞務費以及請黑夷護送的酬金等等。但即使這樣,仍然不安全,因為途中常有“反保”的情況。漢人向夷家投保,到夷區販布、販鹽甚或販鴉片,中途卻被保頭賣給夷家當“娃子”(類似奴隸)。而且夷區內各支夷族彼此獨立,互不相屬,有的是至親,有的是冤家,隨時可能拔刀相向,將對方的保人擄為“娃子”。
裘立群回憶說,自從西昌向東步行兩個多星期以來,穿越五百多華里的純粹夷區,其間一直保持著緊張、警惕的心情,雖然吃不飽飯、睡不好覺,跋山涉水中卻始終精神抖擻。直到抵達雷波,回到漢人的據點,情緒才稍加緩和,頓感周身乏力、寸步難行。而經歷了一百多天的考察旅程,這群從大城市來的漢人,生活習慣已大變樣,常常忘記洗臉刷牙,並且和夷區人民一樣,把小塊的鹽巴當做巧克力糖果來咀嚼和品味。
此次川康科學考察活動,步行共約1000餘公里,用時101天。團員們結合所學專業進行考察,瞭解沿途的夷族社會、文化情形等。考察結束後,考察團成員整理考察材料,於1942年2月印行了《國立西南聯合大學川康科學考察團展覽會特刊》,收錄考察團成員的文章,對大涼山夷區考察活動的沿途經歷和不同感受作了記錄。同年5月,考察團還在西南聯大圖書館和昆明武成路舉辦展覽會,展出考察團所獲的資料、照片和實物等,向世人介紹考察經歷和大涼山面貌,產生了廣泛的影響。根據此次考察,曾昭掄先後撰寫了《滇康道上》(1943年10月·桂林文友書店)和《大涼山夷區考察記》(1945年4月·重慶求真社)兩本專著,前者記述了川康科學考察團從昆明到西昌的過程,後者則以20餘萬字詳細記載了從西昌經昭覺等地橫越大涼山的經歷和考察成果,具有相當的科學價值和文學價值,既是有關大涼山地區的地理學、民族學、社會學的專著,也是文筆生動的遊記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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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城西昌
因為準備透過涼山夷區,我們在西昌住了十一天。因此得有充分機會,觀察這座古城。說起歷史來,此城相當悠久。西漢武帝時,司馬相如通西南夷,置邛郡,是我國邊務上一件極可紀念的事蹟。當時所謂邛郡,郡治即在現今的西昌。目前西昌城附近的一座小湖,名為“邛海”,也就是由此而來。在明朝初年,寧屬地方,稱為建昌府,後改建昌衛。前清時代,稱為寧遠府(“寧屬”一名,即由此而來),以西昌縣為該府首縣。迄今府尹與縣官衙門兩幢宏大的建築,巍然存在,前者近已改作“軍事委員會委員長西昌行轅”。民國成立以後,廢府存縣。嚴格說來,西昌乃是此處目前唯一正確的名稱。但是習慣難改,在一般平民口中,迄今仍然多半覺得說“建昌”來得要順口些。“建昌”、“西昌”、“寧遠”三個名稱,在今日大體可說是具有相等的意義;雖則按原來的含義說來,建昌與寧遠二者,比較西昌,包括的範圍要大些。
自從司馬相如的時代起,西昌成為中國西南邊區交通的一座重要的路口。三國時候,諸葛武侯南征孟獲。據王紹曾氏最近考證1武侯當日由川進兵入滇東西計分三路。就中主要部分(即武侯親自統率的主力),自成都西行,經雅安、滎經,至瀘定後,由該處折向南走,過大渡河,經冕寧、西昌、摩挲營,到會理。由會理折回西南,在三堆子渡金沙江(即所謂“五月渡瀘”的“瀘水”)入滇境,抵大姚,乃折向東南趨昆明。計自過大渡河後,到大姚止,所循路線,與今日樂西、西祥兩條公路,大體不謀而同。
諸葛武侯以後,雲南與內地的關係,漸見密切。西昌地位,因此亦愈顯重要。兼以寧屬產米頗豐,移居邊地的漢人,群視安寧河谷為樂土。雖則交通線外,迄今大體仍是夷人世界;沿著安寧河谷展出的西會大道上,多年來久已歸漢人掌握。民國初年,夷患猖獗,人民多有戒心。然而在此線上,商旅交通,照舊可以維持,不過不若以前清吉。近來西昌行轅成立,對於維持治安,發展商業,多所致力。於是幾年前行旅有點視為畏途的西會大道,遂又暢通無阻,成為滇康間最安全的交通線之一。雲南幫商人之入西康經商者,許多已放棄走麗江、木裡、九龍、康定之線(所謂“雲南幫大路”),而改循此線入康。新近西詳、樂西兩條公路完成,西昌在西南交通線上的地位,更形重要,遂有成為後方最大都市之一的趨勢。
從地理上的位置說來,西昌正當寧屬八縣的中心,位在安寧河東岸。附近河流縱橫環抱,皆是安寧河的支流。該河在此一帶,流速頗緩,蜿蜒殊甚,因此在城附近,造成一片長寬各數十里(比較地南北長而東西略窄)的大壩子。在這片肥沃的壩子(所謂“西昌壩子”)上,夏季一望全是稻田,溝渠縱橫,地面一平如紙,顯是一種農業繁盛的區域;在冬季則所種農作物,改為蠶、豆、小麥及油菜。多數年頭,這片平原上,可望豐收。一年兩次收成,使當地人民,可以安居樂業。
附近的壩子雖然很大,西昌城本身,卻是北面靠著矮山(本地人稱為“北山”)建築的。實在說來,一部分乃是建在山坡腳上。城內地勢,北高而南低。沿著南北街向北走,路向上坡甚陡;其坡度之大,在我國城市中,頗屬罕見。因為沿坡建築上去,由北到南,穿城而過的溪流。頗有幾條。就中最大的一條,名叫“大水溝”。這些溪流,溪身坡度亦殊陡峻。平常雖不過一種作悅耳聲音的細流;到了夏季,一旦山洪暴發,幾點鐘內,馬上就可變成滔滔大水。大雨以後,往往水會溢到馬路上狂流。
北面雖則靠山,其他三面,城外卻均平坦。有水環抱。這種比較大些的河流,都非穿城而過,而是流經城外,距城不遠西門外的一條河,名叫“西河”;繞著東南兩面的,則稱“東南河”。城裡東西方向,路頗平坦;和南北街的陡坡,完全是兩種風味。夏天到此,西河和東南河的水,都是和安寧河一般的紅水,看來像很大的河,而且常常造成水災(冬天過此,則河水顯得清而淺)。按“東南河”原名“漉漉溪”,由名即可知其當初原不過一道小溪。據熟習掌故的本地人說,當初此溪原系流經城內。在清初即有人預料,幾十年後,此河將釀成水災,當時一般人尚不能相信。後來因夷患頗兇,為防夷人藏在樹林中起見,將城四周山上樹木,一齊砍光(目今西昌附近幾十裡,幾乎全是禿山,即因此故)。既無樹林可以蓄水,水患果然愈鬧愈兇。到了前清中葉,忽發一次空前大水。該河兩旁房屋,多半沖毀。以後重建,遂將此河劃在城外。然而即如此做,迄今每逢夏季,此河仍常發生水災。平時搭在河上的木橋,往往被水沖走或者淹沒,好幾天無法可渡。想不到以前涓涓細溪,如今竟會變成來勢兇猛,奔流作響的洶湧洪流。由此可見培植森林的重要。舊城雖已被毀,遺蹟仍然存在。迄今城東門外,隔河東北岸,乃是市外市街的主要部分,穿之東行,兩三里內,不斷有房屋。此外西門外略有市街,南門外,則以夷患關係,一出城門,就再也看不見房屋。
西昌城附近,水很豐富。環抱此城的河流以外,離城約十里左右,在城外東南方向,展開有一座美麗的小湖,名叫“邛海”或者“邛池”。據說這座湖的歷史,並不很久。漢朝司馬相如置邛郡的時候,此處仍是一片陸地。後來忽然陸沉,陷為沼澤,終成此湖,為西昌增加美景不少。自城東南望,隔湖有山聳起,其上尚略餘有樹木,即是有名的“瀘山”。邛海瀘山,盛稱為西昌勝景,遊覽的確不錯。總算仗著名勝的關係,廟宇的庇廕,瀘山現在成為西昌附近唯一未把樹砍光的山。西昌雖然是清時府治,城廂內外,好房子並不多,還趕不上會理。就中最好的一幢,名為“望遠室”。這座帶有西洋建築風味的中國房子,因為位在城的東北隅,地勢頗高。坐在廊子上,邛海瀘山的勝景,一覽無餘,倒是一件不易得的事。
從若干方面看來,西昌很有點像昆明。同樣是一座海拔很高的山城(西昌海拔一八二0米,昆明一八九五米),同樣有山明水秀的景色。邛海那池美麗的、碧綠的湖水,看來就和滇池一般,只是面積小得多。瀘山也有點類似西山,上面樹木比西山略為多一點。
從天氣說來,這兩處也是非常相近。夏天不熱,冬天不冷。美麗的蔚藍天空,一年到頭可以見面。在冬天的乾季,往往可以一個月連一滴雨也不下,每天全是大晴天。夏季誠然是雨季,常常下雨,而且往往是狂雨。但是一不下雨,馬上又露出晴天的笑臉。比起四川境內一般地方終年陰霾的天氣來,真有天淵之別。尤其使遊客快意的,是西昌夏天的大雨,多數時候,偏會選著晚上來下。在冬天,較遠高山上,會積有雪;西昌城裡卻仍然暖和,有時甚至比夏天還暖些。
西昌城的外形,大體幾乎正方,約有一公里左右見方。其西南角上,伸出較多,所以看來有點像一隻粽子。城牆迄今完整,系用青磚築成,大部分並不甚高。城門則用砂岩鑿成的石磚砌成。因為防備夷人攻城,四面城門,都是雙層的;裡外兩層,相互成九十度的角度,其間可據以防守。以前夷人多系自北山來,因此北門防衛,最為嚴密,建築亦最堅固。城牆垛子後面,凹下成槽,以資掩護守兵。垛子中間,則開有銃眼多處。城門口立有石碑數塊,類皆述及以前防夷事實。現今北門夷人,業已投誠,且已變成熟夷。今後此等防範,將成為不必要。然而即在目前,一出北門,一般人多少仍不免有戒心。所謂“北山”,並不見高,大部分業已闢成梯田。北門以外,街房即完。種植此等梯田的夷人,大都住在位近山頂的原始式房屋裡。
和別的縣城一樣,西昌城內,主要街道,當然是東西南北四條大街。這四條街的交叉點,為全城中心,名為“四牌樓”。此處十字街口,豎有一座穿心鼓樓。其上懸一塊橫區,題“育麟亭”三字。城內的南街(名“大南街”,亦稱“正南街”,並不很長),和城外緊貼南牆的“大西街”,是全城中最熱鬧的街道。商業大都集中在這兩條街上;重要店鋪,皆在於此,其次西街(名“崇正街”)也還不錯。以上三條街,全是很好的石灰三合土馬路。東北兩條大街,比較要荒涼得多,尤以北街為甚。北街還有一種特點,就是橫街建有好幾座石頭牌坊。舊日府尹衙門,位在東街北,所以街名為“府街”。目下衙門故址,改為行轅,街名也隨著改為“行轅路”了。東北兩條大街,都是一種路面欠佳的砂石馬路。
歷史灰塵注:西昌城素有九街十八巷之稱。連同城外的街道其名稱由來始於唐代,多數為明,清兩朝所定,一直沿用至今。
數百年來,西昌城街道名字,因地定名,名副其實代代相傳,喊起順口。城內以四牌樓為中,北為北街,南稱南街,東為清代寧遠府駐地故稱府街,西有糧倉定名倉街。順城街沿城牆內南門至西門而得名,石塔街以北端有唐代所建白塔一座而命名。三衙街,清代設教授署,經歷署,會府等三道衙門。湧泉街,街中有湧泉,河東街,在東河以東,中營巷,‘後營巷,清代駐軍後五營。黃家巷,黃姓居多,火神巷,吉羊巷,左營巷也是清代駐軍地,還有些巷子已不在存在。西昌有名水井有大水井,豆芽井,胡家井,梅花井,肖家井,東倉巷井,任家井,汪家井,龍眼井!一窩蜂程把老城記錄下來供大家看看!
另外九街十八巷中還有,魚市街,篾貨街,宰羊巷,太子巷,通海巷,打鐵巷.…等都找不到了。然而,這些人們熟悉的大街小巷都會記憶在西昌人們心中永遠不會忘記!
西昌附近廟宇,以瀘山各廟,最為有名。每年自遠方來此朝香的香客,迄今為數甚夥。據說有些甚至遠自西藏,徒步來此。城廂各廟,類皆已改成公共機關,舊罈子全裝上了新醋。這些廟宇當中,最大的一座,要推武廟(“武聖宮”,俗稱“北聖宮”),裡面現設西康省政府寧屬屯墾委員會。文廟也很寬敞,現改為三民主義青年團西康支團部及西昌分團部辦公處所。城隍廟裡,目前駐有軍隊。廟前一片大坪(俗稱“城隍壩”),用作操場及公共體育場。三清觀改成了警察局,惠珉宮(即“川主廟”)改成市商會,裡面還附設有一座戲院(“新新舞臺”),剩下來只有古老的白塔寺,依然如故。
西昌向來是一處政治中心,正和會理是商業中心一般。抗戰以來,西昌在政治和軍事上的重要性,益形增加。但是同時因為後方交通發達的關係,商業亦陡然大形發達,大有奪去會理所佔地位的趨勢。在三十一年樂西、西祥兩路正式通車以後,這種形勢,尤其明顯。即在我們首次過西昌的時候(三十年七月),此項徵象,業已可以看得出來。在當時據本地人說,從交易上的數量說來,會理的商業,仍要比西昌大得多。可是從外行的眼光看,當時此兩城市面繁榮的程度,已可謂約略相等;而自店鋪的種類說來,西昌要比會理豐富得多。會理商務雖盛,交易的東西,種類有限,因此市面顯得有點單調(因為店鋪種類不多的關係)。棉紗和布匹,是會理街上最大的買賣。大批此等貨品,由昆明運來,其中一部分,轉口運銷西昌。這種轉口貿易,據說獲利頗豐。由上海及外國來的百貨,在會理市上,佔有相當重要地位。在西昌則百貨店不見顯著,洋貨尤頗稀貴(這當然是指西祥公路通車以前的事)。一般說來,在當時會理可說是一處高度商業化,而且略帶洋化的城市,而西昌則是一處染上抗戰色彩,但是多少儲存本來面目的中國古城。
棉紗、布匹及日用百貨以外,在會理街上出賣的東西,主要就是各種食品了。西昌則不然,在這裡可說是各種店鋪,應有盡有;要買的東西,樣樣都可以買得到。服裝店、照相館、洗染店,在街上各有幾家,有的服裝店裡,還可以做西服。定做軍服,更是普遍。當然這是因為西昌城中,公務員多;這類店鋪,便應時而生。西藥房計有兩家,理髮店有四五家之多。旅館、茶館、飯館,不消說,為數不少。新生旅館,是旅店中最好的一家。館子方面,四川館、北方館、下江館都有。上海館子,大都是新開的;近來因為公務員多半是外省來的人,大有喧賓奪主的趨勢,比四川館變為更時髦,雖則口味還是道地的四川館子好。一部分茶館,具有非常雅緻的名稱(例如“鬧中靜”等)。上述各種店鋪以外,我們還在街上看見有一家裱畫鋪,一家刻圖章名片的小店。和好幾家印刷社,鉛印、石印,在此來得都很方便,不過產率不大。這些與文化事業有關的店鋪,據說都是由成都分來或遷來的。裱畫社的老闆,是一位二十四軍的軍官。這位武裝同志,倒很有文人的雅興。書店在街上計有青年書店、宇宙書店和大時代書店等三家,每家都兼售文具。最後一家,同時是商務印書館的特約經售處。鐘錶店也有一家,修表的地方有好幾家。在此鐘錶價目,還算公道;修表的工價,卻貴得可怕。西昌素來是一處土法制革的中心(因為此處及其附近出產牛羊皮甚多的緣故),一向且有一部分乾的生皮運銷出口,近來在此又設有比較新式的製革廠,所以街上賣皮鞋以及其他革製品(如軍用皮帶等)的店鋪,特別惹人注目。本地老法制革系用煙煍法(Smoke Tannage),將稻草燃燒時發出的煙,拿來燻生皮,以令其鞣製成革,稱為“煙愀皮”。街上所賣皮鞋,一部分是用此種皮製成的,輕得和帆布鞋一般,價錢不及普通皮鞋四分之一,只是穿來不耐久,而且遇水就容易浸透。一幅一幅的乳黃色煙煍皮,上面烙上字或圖畫(如風景畫等),是本地特產的一種藝術品。因為藏番倮人,常來此處貿易;這些邊疆民族的特製品(如牛毛氈,粗羊毛織的毯子等),在攤子上,都能以極公道的價錢買到。視察西昌市面情形以後,我們笑著說,在西昌樣樣都很容易購得,包括棺材在內。確實的,在街上雖不過看見一家棺材店;但是許多店鋪裡面,常看見放有一兩具棺材,大約預備為主人終老之用。
在三十年七月的時候,會理城內,還沒有一家銀行,正式開幕。西昌則已有中國農民銀行、西康銀行、四川省銀行、和成銀行四家。另外在籌備中的,還有一家濟康銀行。由此一點,亦可見西昌在商業上日趨重要。娛樂方面,戲院只有一家,即是設在川主廟內的新新舞臺。電影院一家,正在建築中。在會理毫無代步工具,街上來往,一切人均需步行。西昌仍然沒有僱用的代步;可是有些人家,自備有轎子或包車。坐轎子或滑竿的,大都是高階官吏,後面常跟有武裝衛隊;包車的,則是大公館的太太小姐們。我們到西昌的時候,正巧電燈廠開始發電。這座電廠(名為“資源委員西昌電廠”),是由經濟部資源委員會主辦,安有一部三十馬力的煤氣發動機,以木炭作為原料。因為電力過小,除安五十盞路燈以外,只有少數重要機關、商店以及私人住宅,分到幾盞。燈還算亮,可惜盞數太少,夜間在街上多少還需摸著走;但是比起以前在油燈下的悽慘情形,卻已強多了。據主持電廠的工程師說,此廠建築及裝置,亦已費去一百萬元之多。所購機器,計有二十馬力的發電機兩套,現在只安起一套。所發電力,約有十分之一,用於電報局及無線電臺,其餘則拿來點燈。此項事業,是一種服務性質。在當時賣給商家,一度電取費三元,不可謂不高;可是總算起來,國家一年仍要虧損三十三萬元。將來計劃,預備發展水電,利用城東門外河流上“窄口”(該處水位差不小)的水力,將此廠發電能力,逐步發展至四百馬力,如此便可應付本地一切需要,包括工廠在內。
新時代事業和機構之進入西昌這座古城,最早的要算前清末年所辦的學堂。中級學校,在此現有“西康省立西昌師範學校”和“西康省西昌中學”(以前為“西昌縣立中學”)兩座。兩校校址,均頗宏大,學生卻不十分多,程度有點嫌淺。抗戰以後新設的學校,有教育部在瀘山所設的“國立西康技藝專科學校”。這座學校的校址,皆系由以前的廟宇所改成。西昌每日皆街子。師範學校前面一片小廣場,每到中午,擠滿了人。這處主要是米市,賣別種東西的也不少,趕街者許多是夷人,我們住在師範學校裡,每天看見他們穿上那些特別的服裝在此來趕熱鬧,怪是有趣。
西昌附近,農產豐富,向來是比較舒服的地方。因為出米,一向生活程度很低。在抗戰初起時,此處一籮上等白米(約合一百一十斤),不過賣國幣九毛,確有一種“穀賤傷農”的現象。和其他後方城市一樣,二十九年左右起,物價作驚人的陡漲,我們在三十年七月路過此處的時候,本地人業已開始叫苦,大嘆今不如昔。但是我們從昆明一路走來,仍覺此處生活十分便宜。後來西祥公路正式通車,洋貨湧入,司機老爺大批到臨,更把物價大提高。然而即在三十一年底,米價還不過一百元一籮,比起別處要公道得多。西昌附近,樹木砍光,燃料問題,頗為嚴重。木炭及柴,不但價高,而且雨天不送來,若不囤積,即有斷炊之虞。
在我們初過西昌的時候,此處仍舊是守著“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古代習慣,和四川省一般縣城一樣,早晨店鋪開得相當早;天黑以後,大多數即都歇業。一般館子,普通一天只有三頓飯(或點心)的時間,先後各營業兩小時左右。過了這“早堂”、“午堂”、“晚堂”的時間,便吃不到東西。每當營業時間,館子前面必掛上一塊“開堂”的牌;歇業則掛“畢”字或“畢了”的牌。“畢”字牌一掛上,就是擋駕的意思。即令店門還是開著,對於走進去的客人,也不招待。晚上,“畢”得很早,大約不到下午六點鐘就掛上了。我們第一天到西昌,因為不知此點,稍為捱了一下,結果險些吃不到晚飯。天黑以後,街上行人稀少,甚至一部分茶館也掛上“畢”字牌。日間熱鬧街上,行人擁擠,幾至難於通行。一到夜間,景象頓異。即在此等熱鬧地段,豆油燈下,亦只有少數賣零食的攤子,燃著紙燈籠營業。當然情形在迅速地改變。上海館子,首先破除高掛“畢”字的舊習,作整天營業。後來到了三十一年春季,西昌街上,晚上已變成差不多和白天一樣熱鬧。
電燈和警察以外,電話是另一種西昌已備有的近代設施。這裡的人們,把時間看得比其他邊地城市要緊些。正式十二點鐘,照例放一次午炮,夜間九點放晚炮,時間據說是用無線電對的。
你如願意享福的話,西昌是一處不錯的地方。邛海出產好魚:在城內可以頗低的代價,買到活魚。板鴨是西昌的一種特產,據稱製法系從南京傳來,味甚鮮美。不過夏季天氣較熱,鄉下人不趕鴨子到城裡來,所以吃不到,他們在夏秋季把鴨子好好喂肥了,在冬天然後在城裡製成板鴨出賣。市上可以的買到的水果,夏天可以買到的計有桃子、梨子、李子等。一種桃杏合壁的“杏兒桃”(亦稱“綿府桃”或“黃杏桃”)雖小而味甜美,為本地特產之一。德昌、西昌一帶,並常見棗樹,夏天街上有生棗出賣。技專農場,試行移植下江西瓜種,結果甚佳,西昌夏天雖不熱,許久沒有嘗過西瓜,到此倍覺其美。冬天在市上出售的水果,以橘子為最顯著。一種特號的大梨子,似乎也是本地一種特產。此處則有“土瓜”(即“地瓜”或“涼薯”)、甘蔗、荸薺等。
宗教方面,回教和天主教,在西昌一帶,勢力都很大。回教徒和一般的漢人兩樣,素來未曾染上吸大煙的惡習。他們勤奮耐勞,乃是良好的土人,城廂制煙煍皮子的,全都是回教徒。因為宗教關係,這些教徒,不吃漢人的飯,不住漢人的地方。將其招來做工,照例每天是晨來晚歸。他們同時還有齋期,其中有所謂“大齋”、“小齋”之別。每逢大齋,三天不吃東西,小齋一天不吃。這種宗教儀式,不免影響到工作效率。城內東街上,設有一家“西康省伊斯蘭生產運銷合作社”。
由西洋傳來的宗教,以前天主教(舊教),耶穌教(新教),在此都有相當勢力。當時代表新教的,是浸禮會。最初新舊兩教各不相下。後來天主教勢力,日形膨脹,兩教之間,遂起衝突。一度且因爭水(灌田用的水)關係,兩教教民,發生械鬥。嗣後新教漸歸淘沃,浸禮會自甘退讓,任天主教在此一帶獨攬勢力。到了今日,新教連教堂都不存在。據說日前西昌城裡四川省銀行那座巍峨的建築,就是以前浸禮會的故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