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未進家門先進醫院
陳想人躺在在醫院的病床上,腦子特別的忙碌。
媽媽和弟弟幫她在出租屋裡帶小義,解除了後顧之憂,陳想的身心意志一放鬆,三年裡積攢的勞累一下子把她壓垮,住進醫院後她真得像個重病人,身體一直處於極度疲憊不堪的狀態。
頭兩個星期她幾乎都吊著藥水瓶酣睡,上午等醫生護士查房打上吊針,陳想隨著藥水緩緩進入陳想的靜脈透過血管流淌到她身體的每個靜脈末梢,她在睡夢裡。
如病友劉可章說的,每天睡得像一頭死豬,假如有人這時候把陳想搬出去扔到外面她也不會醒來。
劉可章的話把陳想逗樂了,她知道自己睡得很死,那種瞌睡蟲稍不留意就爬上來昏昏沉沉的感覺,其實一點也不好受,也幸虧劉可章的照應,每次藥水瓶裡的藥水見底,摁鈴叫護士給陳想換藥瓶的事一直由劉可章操心。
劉可章是個漂亮的中年女人,很愛護自己,生病住院也把自己照顧得很好,輪到每週一次血檢抽血過後,她的早餐比平時多了個白煮雞蛋,她說,陳想,要給自己足夠的蛋白質。
陳想說她做豆腐特別的嫩滑,植物蛋白豐富,出院了讓劉可章去家裡嚐嚐。
劉可章也是個細心溫和的女人,這幾年豐城的外來人口猛增,她接待的外來名工行李簡單也都沒見過如陳想這般臉色比鹹菜還要憔悴,每天植物蛋白補充營養不夠她消耗的能量,年輕的陳想過得很不容易。
劉可章在夜晚聽見陳想在睡夢裡喊兒子把自己喊醒了,才知道了陳想是本地人,家裡有兒子,靠媽媽和弟弟照顧,她安慰看著天花板發呆的陳想,孩子跟外婆是最安全的,捨不得兒子就爭取早日出院,以後愛惜自己的身體。
陳想的夢裡兒子趴在轟隆作響的火車頂上被遠去的火車帶走,離她越來越遠。
陳想的內心深處非常擔心媽媽一個人帶兩個孩子太辛苦,身體吃不消,可是豐城裡沒有她可以依靠的力量。
劉可章笑話她,比你小八歲的弟弟是個十七八歲的大小夥子,還能帶不動你四歲的兒子,讓陳想不要杞人憂天。
陳想苦笑,她沒說比自己小八歲的弟弟是個唐氏症寶寶,智商不及小義。她嫁個李山的第一天起就是發誓要給媽媽和弟弟安穩的日子,成了寡婦後她連悲傷的時間都沒有一頭扎進李家的豆腐磨坊。
她接過李家的豆腐生意,挑起生活的重擔,不會就學,不懂就會,硬是用自己柔軟的肩膀讓媽媽和弟弟每月有充足的生活費,她給媽媽寄生活費,每月向媽媽問候報平安。
媽媽沒有隻字片語的回覆就是家裡平安。
她回家接媽媽和弟弟看到媽媽的頭髮全白了,三年時間熬成了一個滿頭銀髮的老婦人,陳想才知道媽媽與她一樣牽腸掛肚,轉輾反側,她和媽媽做的同樣的事情就是對遠個千山萬水的親人的善意。
媽媽抱緊她們母子含淚說,我可憐的孩子,媽媽分身無術,巴不得把自己分成兩個,一個陪在他們身邊,一個留下來照顧弟弟。
陳想抱緊媽媽,安慰她都過去了,又抱住了個子一下子高過自己一個頭的弟弟,長高的弟弟依舊憨笑著喊她“姐姐”。
陳想不想在醫院過年,等待第這一次血檢正常就可以出院。她的左手背上扎滿針眼,一碰靜脈就發麻,護士沒法給她下針,就在她右手背上找到了可以下針的地方。
幸好一針見血。
陳想還是感到右手針刺破靜脈的剎那有一種刺辣辣的觸痛感。
護士除錯了藥水的節奏並叮囑陳想,你的靜脈老化程度嚴重,藥水慢點滴注意保暖,護士抓起陳想擱在椅子上的毛衣蓋在她的手臂上。
陳想窩在暖暖和和的被子裡又睡著了。她醒來聽見劉可章在走廊裡跟病友爭論。
陳想搬了把椅子坐在走廊裡聽明白了。病友說劉可章的丙肝是不治之症。陳想的肝纖維變粗是肝硬化的前兆最終會肝癌。把兩人的病說得病入膏肓,無藥可救,聽著就心裡發冷。
劉可章對病友說陳想是肝癌是欺負人,她很反感自己也是病人了還逢高踩地對陳想落井下石,對著病友說你才是肝癌,他們一家都是肝癌。
中午的陽光透過走廊的玻璃照到陳想身上。
那個病友見陳想坐在走廊走過來告狀,說劉可章惡毒,詛咒她一家人,要陳想評理,好心好意替陳想惋惜,勸她出院了不能幹重活不能熬夜不能太累,言下之意陳想從此只能躺著活,真的是個得癌的病人。
陳想笑著對病友淡淡說,住進這家醫院的人肝都有問題,身體就像一隻出現裂縫的瓷碗,江西老表補碗手藝名揚天下,也只能用銅絲把裂縫箍牢,在縫裡融進一些鋁水凝固防止漏水,碗上班的裂縫清晰存在。
這條裂縫天仙女媧用五彩石也補不回原有的光滑,所以我們的肝都是有裂縫的肝,小心駛得萬年船。
病友看著陳想的臉長了。
陳想看著病友繼續笑眯眯地說,補過的碗壽命長不長耐不耐用不在於後期的使用得到愛不愛惜,帶著肝病的身體不是操心越多越好,而是清心寡慾心思越簡單越有利。
那個頭髮有點花白的病友,呆呆地看陳想的嘴巴上下蠕動,一時呆了說不出話來。
劉可章瞪著那個多事的病友把狠狠地把結束語說了出來,“不惹事不等於怕事。惹是生非才是得癌的前兆。”
陳想對病友又叮囑了一句,“記住,小心應付才能使得萬年船。”
走廊裡的病友有的回到病房,有的縮著腦袋當呆坐,有的仰望窗外的陽光。
住院區也成了口舌之爭的是非之地,陳想晚飯後回家一趟。她想一趟家,走到建設中路和平安街的交叉口她停下了。
陳想故地重遊,這裡的新華書店那時她和凌雲旗常來這裡看書。
他倆躲在“外國文學”的書櫃後面席地而坐。陳想看的最後一本書是《百年孤獨》,書太厚,凌雲旗建議買回去慢慢看。
陳想享受這樣的免費閱讀,幾十塊錢足夠媽媽弟弟一個星期的菜錢。
凌雲旗陪在一旁剝了顆大白兔奶糖喂到陳想嘴裡。大白兔糖糯軟清甜的汁水甜到陳想的心裡,她臉上的笑容也甜如蜜。
“山川才是不收卷的文章。我們何時一起去行萬里路讀萬卷書,讓日月為你掌燈讓我繼續給你陪讀。”凌雲旗問。
那是凌雲旗留給陳想的一個夢。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陳想以為這樣的幸福會綿延很久,卻不知道幾天後凌雲旗就出國了,她也沒有再來看書。
凌雲旗在李家告訴陳想,出國是他母親的臨時安排。但正好契合了凌雲旗想為未來的生活拼搏一下的想法。
因為是想法,凌雲旗存在心裡,只是想法付諸實際時太匆忙。
恨不知所終,唯有一笑而泯。
陳想走進新華書店在“外國文學”書櫃前站定,她的眼睛搜尋未看完的鉅作——《百年孤獨》。書還在老位置。版本跟過去的不同。
陳想是在作者去世時才瞭解到她喜歡的《百年孤獨》,曾在1982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她捧起《百年孤獨》翻到了第一句話:“過去都是假的,回憶是一條沒有歸途的路,”一語成讖。
人總是在挫折中長大。
陳想後來把這句話只當做座右銘,時刻提醒自己不問過去。
與凌雲旗的短暫愛情,跟李山的短暫婚姻,她都不想回憶。世道在變,人心也變,她要順應改革發展的波浪順勢而為改變現狀,清醒著勇敢地面對未來,給家人富裕的生活更加重要。
離家近了,陳想心底的蒼涼慢慢剝離散開。
陳想買了半斤大白兔奶糖,是小義的最愛。又買了桃酥和紅桔糖,是弟弟的嗜好。媽媽不輕易帶弟弟出門,家裡好吃的東西也是慢慢對他投餵,定量供應。
家裡的門開著,小義趴在小桌子上沒精打采地看舅舅陳澄繞布條。
“兒子。” 小義的腦袋一下子從小桌子上扭過來看著門口,驚喜地撲向媽媽抱住了媽媽的雙腿,“媽媽,你不用去醫院了吧?”
陳澄喊了聲“姐姐”繼續在沉浸在他的布條裡,繼續纏繞,媽媽說打出結節才能吃晚飯。
陳想把大白兔糖抓了幾粒放在小義的手掌心,讓他分給舅舅。
小義捧著糖,在桌子上把糖分成三份,一份推給到陳澄面前,一份留給外婆,他從自己的一份拿出一粒大白兔放進嘴裡,笑眯眯地又剝了一粒,塞進陳想嘴裡。
“媽媽,你要多吃糖,外婆說媽媽多吃糖,身體就好得快。”
陳澄抬頭看了陳想,衝陳想微笑,抓起奶糖,三粒糖連續被塞進嘴裡,把腮幫子都撐大了,眉眼之間的喜歡堆滿他白胖的臉。
小義哈哈大笑,看著狼吞虎嚥的舅舅喊,“舅舅,這樣吃會蛀牙的”。
小義
陳想對兒子豎起了大拇指,家有孩兒在成長是愉悅的,奶糖的甜汁一直甜到了心坎裡。
“小義,這些點心和糖果,跟舅舅慢慢分著吃。”媽媽不在家,陳想只有吩咐小義,“外婆呢?”
“舅舅要吃餃子,外婆去買了。媽媽,你也吃餃子吧。”陳想抱著兒子,親一下兒子的臉,醫生說病中不能跟兒子親近,陳想忍著,家人的康健比自己的還要重要,他們都是陳想傾其一生要愛護的親人,重點保護的物件。
陳想說她是偷偷溜出來的,要回去,不然醫生會批評她,吃餃子要等她痊癒回家。
小義點頭,嘴裡嚼著大白兔奶糖,甜甜的口水從嘴角流出來,他被糖的甜味暫時迷住了。
陳想沉醉地看著兒子,媽媽把他養得很好,白了,胖了,小臉圓嘟嘟的,尤其是一雙眼睛,清澈明亮,如那日站在她面前的凌雲旗專注的眼睛。幸虧小義自屋裡沒有出現,也許,是李家不讓小義跟凌雲旗父子相見。
小義在陳想懷裡一起搖擺唱兒歌:“搖啊搖,搖啊搖,搖到外婆橋,外婆誇我好寶寶,給我一個糖,給我一塊糕。”
陳想的媽媽桂淑蘭提著菜籃子回來了,看到陳想能出來陪著兩個孩子,撩起衣襟擦去眼角的淚花。
陳想看到媽媽頂著一頭白髮,如河邊孤獨的蘆花被秋風吹過,一陣一陣地擺在她眼前搖晃。
陳想放下兒子接過媽媽的菜籃子,翻看了籃子裡的菜,把餃子和香蕉都拿出來。
“你還在病中呢,不要隨便出來,你放心,小義照顧舅舅很耐心。”桂淑蘭的眼角還淚花冒出來,“兩個孩子媽媽還能對付,別擔心家裡。”
陳想點頭,給媽媽最好的愛護就是早日康復回家。
她把裝糖果點心的袋子交給桂淑蘭。
“媽媽,下一週血液檢查正常的我可以出院回家。”
桂淑蘭接過袋子,“這些年苦了你,回去好好休息。”站在門口看著兩個頭對著頭的男孩,感慨地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你不是你自己的,是我們全家的依靠。啊!”
陳想走回醫院的路上,看著豐城四處高樓起,她回頭看著出租屋破舊的廊簷,有了新的想法。
另一頭,凌雲旗不甘心留陳想在李家,再次去找她,發現人去留空,還遇到一群硬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