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最近這幾天濟南下大雪,我媽給我拍了影片。
睡覺的時候,我做夢夢到了一個平行世界。
那個世界裡,我沒有來杭州,而是在濟南上班。
有天夜裡,我下了班,往家裡走路,雪很大,沒有人。
我剛打算掃一輛共享單車,突然覺得小腹一陣脹痛,一扭頭,旁邊是一片樹林。
雪夜,無人,小樹林。
是要褲子,還是要當個犢子,我選擇了褲子。
我匆忙衝進林中,解開腰帶,正要不當人時,突然聽到了一聲冷哼。
年輕人,槍口抬高一寸。
我一激靈,下半身失控了。
伴隨著一陣夾雜著快感和失落的感覺後,我發現樹後有個人。
不,不是一個人,是影影綽綽,男女老少三十五個人。
我不僅成了犢子,還失去了褲子。
2
我委屈的都快哭了,哪裡來的這麼多人大半夜在這抓不文明行為啊,啥時候濟南也有朝陽區了。
對面笑了,溫和的笑了。
小夥子,你不要怕,我們不是抓不文明的人。
甚至我們跟你一樣,也在躲他們。
這麼一說,我更害怕了。
我機警地一個後撤步,那你們是幹嘛的。
他們笑了,面前的男人露出一張滄桑且睿智的臉,他雙手牢牢抱住樹,笑了。
我們在樹療。
對面補充了一句,小夥子,你可以抱住樹,感受一下,這就是樹療。
我隱約間覺得自己懂這個兩個字,又覺得自己不懂,又驚訝於自己可能懂。
於是問道,你們癮這麼大嗎。
對面的人臉色微慍,但隨後又恢復如常。
小夥子,你不知道你尿過的哪一顆樹,未來會被人伐下,做成你的骨灰盒。
請你尊重這個世界,如同尊重每一顆樹。
放下那些無聊的想法。
八嘎。
3
我反問他,那什麼叫樹療?
男人呼吸出綿延的霧氣,很平和。
樹療,就是用樹,來治療。
在中年男人背後的一個大媽回應道。
人生在世,哪能不得病,得病了,還得從大自然中尋求解藥。
樹木,就是最好的良藥。
比如海南黃花梨的枝葉能夠降血脂,松樹針能治療夜盲,杏樹桃樹更別說了,果實滿口遺香。
樹木的藥效太大了,現在我們發現,就是不吃樹,不傷害樹,我們抱住一棵樹,用臉去親近它,都能夠獲得無上的治療。
什麼去除死皮,什麼治療脫髮,什麼治癒痤瘡。如果你用屁股去靠近柏木,還能夠治療痔瘡。
我面前的中年男子肯定的點了點頭,隨後又對我補充,你看,樹療就是好。
我說是,的確,但這跟我沒關係,我沒病,不打擾了,你們抱著吧。
男人一聲冷哼。
站住!
小夥子,你以為我們大半夜不睡覺,冒著大雪站在這裡,就是簡簡單單的治療疾病嗎?難不成我們是什麼傳銷組織嗎?你太小看我們了,也太輕視我們了,我們是在救你呀孩子。
孩子,你回頭啊孩子。
我回頭,看到這個男人流下了熱淚。
4
樹療是好東西,但多年來,一直被歪嘴和尚唱歪了經。
有人說什麼,樹木是法寶,足踏大地為土,頭頂太陽為火,雙手抱樹為木,說什麼在五行加持下喝點水就能生金;
什麼一棵好樹值得你拜它為乾爹乾媽,有靈氣的樹可以成為仙人,跟唐三藏談詩,用來養人再好不過。
都是虛的,都是封建迷信啊!
他開始哭泣,埋進樹枝椏裡不再抬頭。
背後形形色色的抱樹者義憤填膺,有戴口罩的破口大罵。
呸!該死的封建迷信。
吐到了口罩裡的他氣勢不減,都是這群神棍,害得我們被很多人看成了神經病!
男人哭完了,紅著眼睛看著我。
小夥子,你知道嗎,佛教打坐,道家靜坐,武術家們站三體式,混元樁,我們跟他們,是一樣的。
我們需要樹療,到底需要治療什麼?是病嗎?是獲得能量嗎?錯了。
是得不到愛的自己。
小夥子,你看著我。
你要承認,我們很多人一生過去了,都沒有得到過愛,我們被生活操慣了,習慣了疼痛,就以為那一瞬間的輕鬆,就是愛。
但是仔細想一想,無論我們身份如何,只是戀痛罷了,卻從沒得到過愛。
這裡的人,是一個個千瘡百孔的人,在竭盡全力,從一顆樹上得到愛。
你看,那是失業的家庭婦女呂姐。
一位穿著紅圍巾的婦女點了點頭。
你再看,那邊是考高中失利,被攆出家門的強強。
穿著校服的孩子別過了頭,校徽還在閃爍著詭異光。
那邊是三十五歲開上滴滴的小王,在他身後,是學土木的牛子。
最後面那一位,是身患癌症還搞教育的老白。
眾生皆苦啊小夥子。
臥槽,身患癌症的教師老白?
這他喵是絕命毒師?
沒有理會我臉上的驚訝,大哥繼續說。
我們都是時代的孩子,一輩子追求一個ROI,在大城市裡拼搏,燒光了所有青春和歲月,最後被房子車子生活孩子壓垮。
一抬眼,世界四處都在玩弄我們,四處都需要我們,我們身體和精神一起垮了,如同口香糖一樣失去了味道,最後就被拋棄了。
可我們就不需要安慰嗎?
我們就不需要愛嗎?
需要啊,但是誰會關心我們呢?
誰會跟一個父親聊聊壓力呢?
誰會跟一個妻子聊聊生活呢?
誰會跟一個陌生人說說心裡話呢?
為了防止我們討要能量,被推出了幾丈遠,可我們要的是什麼呢?
一個擁抱罷了。
我聽完這句話,心裡好堵,突然想從口袋裡摸索出一支菸,但又發現自己褲子溼了,有點冷。
小夥子,我從你這個歲數過來過,只覺得自己還年輕,焚天煮海無所不能,一切都有得選。
可是一過三十,一切都定性了,所有生活只變成了維持體面。
我們知道,一個擁抱什麼都能治好,我們想過去馬路上擁抱陌生人,可是派出所的暖氣片真的好冷;
我們想去擁抱辦公桌,可是身後老闆興奮地戴上了單片眼鏡;
我們想去擁抱馬桶,馬桶很好,可是大腸桿菌從來沒有饒過任何人。
那只有樹,只能擁抱樹。
一棵樹,長在大地上,有髓心,有樹皮,有形成層,在持之以恆地運送著有機物,有木質部,一直在運輸水和無機鹽。
你抱住一棵樹,你能聽到它沙沙作響,那時它用水和無機鹽在跟你說,好癢,好癢。
樹不會背叛你,樹不會把你推開,樹一直在陪伴著你緩慢呼吸,它從幾十年幾百年前就在這裡,等你,迎你,陪著你。
樹療,讓你相信這個世界還有愛。
我們知道樹很好,我們一起成為組織,擁抱樹,還是在白天;
我們一律平等,不會互相抱怨,會費只收二十塊錢,因為紅袖箍大媽只罰二十塊錢。
我喃喃道,那你們,還真的挺溫暖的。
中年男人的嘴唇開合,眼神如同赤子一般溫暖。
這是相信愛的力量。
5
小夥子,你把手貼在樹上,你感受一下。
見到我把一隻手貼到了樹上,雙眼微微閉上,中年男人的聲音越發溫柔。
這是一棵樹,一棵你選中的樹。
它是榆樹,柳樹,還是楊樹,是什麼樹,都沒關係。只是你要知道,它從來沒有跟你求過什麼東西,它就是能量,它愛你。
我睜眼,真的嗎,它愛我嗎。
它愛你。
中年人沉穩且堅定的點了點頭,它不會跟你要週報,它不會跟你要彩禮,它不會跟你要九月到十二月的物業費,它不會讓你充會員,它不會讓你交入園費和孩子的簡歷,它什麼都不要,它愛你。
今天愛你,明天也愛你,只要它還活著,它都會永遠等你,愛你。
小夥子,另一隻手也放上來,想象著這是它的腰,感受到它在治療你,不要親吻,也不要伸舌頭,就環住它。
我放上了另一隻手,還在猶豫,男人看著我的眼睛,笑了。
你笑什麼。
我笑你即將圓滿。
小夥子,你知道嗎,人的一生,說到底就是九個字,樹療治療好了你,就是讓你悟透著九個字。
見自己,見天地,見眾生。
人一生,一直在向外求,如《楞嚴經》所言,
人只見身外,不見身內,不知心本澄澈透明,身與心割裂開,註定沉迷於功名利祿,金銀美色,見不到內心毛髮生長,血液流通。
等過了這一層,再看遼闊天地,我與世界渾然一體,我即世界,耳目如星,亙古長明,血脈如川,不捨晝夜,是為見世界。
到了最後一層,是見眾生。
你即眾生,眾生即你。
你與眾生結緣,眾生與你有緣。
我抱住了樹,心裡暖暖的。
大哥,我悟了,樹即是眾生之一。
擁抱樹木,就是放下戒備,擁抱眾生。我過往沉迷於工作,身心俱疲,我不愛這個世界,這個世界也不愛我。
樹療就是讓我放下戒備,去愛這個世界,去愛這個眾生,去愛你自己。
於是世界也愛你。
6
我抱緊了樹。
我感受到了懷中前所未有的堅硬,溫暖的胸膛抱緊了這一棵行道樹,這一刻,這一棵之前還不認識的樹對我溫柔以待,它堅定地反饋著我,像是一個永恆的愛人。
只是有點冷。
我越來越冷,懵了,這樹咋還吸熱呢。
方才講得熱血沸騰,胸口出了汗,額頭也出了汗,這一刻我特麼居然牢牢地與樹凍在一起,再也難以掙脫。
上當了。
我驚恐地抬頭,看向方才還滿臉溫柔的中年人,中年人這一刻如同剩下三十四個被凍在樹上的人一樣,早已面色冰冷。
畢竟從晚上六點開始就被凍在樹上,沒法掏手機,掙脫不得,不多拉幾個人作伴,該如何熬到太陽出現。
中年人沒有正視他,正視地鐵口,看著又一個加完班的社畜出現,嘴裡數著數。
我突然意識到這是個夢,猛然驚醒,耳畔還留下男人的聲音。
第三十七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