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打來電話,急促的鈴聲使我有一種不祥的預兆,娘這幾天一直說肚子不舒服,由於疫情影響從老家回來的二十多天,一直吃著家裡存放的日常藥治療,娘歲數大了,身體動不動就不舒服也成常事了。直至這幾天疫情稍有鬆懈,妻子便帶娘去醫院檢查了,八點到醫院,現在打電話,總覺得不是啥好事情。電話那頭妻子急促催我把孃的身份證和合作醫療本找到醫院,我只覺得心一沉,娘今年七十五歲了,娘其實是我丈母孃,九年前岳父去世後,娘就過來縣城和我們一起生活了這麼多年,只是過年那幾天回老家住幾日,縣城家冬天通暖氣,過年那幾天其實也很冷,住慣了有暖氣的房子,猛一回老家,的確有些不適應,畢竟也七十多歲的人了。但沿襲與過去的老傳統,娘總認為春節不能在閨女家過年,說是初一那一天女兒和娘見面不好。我總是不置可否地笑笑搖頭,老人嗎?只要身體好,她心情愉悅,冷就冷吧。反正也沒幾天,我也沒有硬勸她。很多時候不出初五就又回來了唄。都說有個姑娘是個寶,人老以後都願意和姑娘一起住。有些倒也不是說兒子不孝順,主要可能總覺得兒媳婦不如自己親生養的女兒說話相處隨意,往往一句話,女兒說出來不覺得啥,但兒媳婦一說就有些不舒服了。和其他天下老人一樣的心理。娘也有這個現象和心理。
九年前,岳父突染重病,三個月便去世了。當時娘還有一個八十六歲的老孃,說起娘不得不再說一下孃的身世,娘出生於1947年,原籍是採桑宋老峪村的,四歲那年孃的親孃便去世了,丟下姥爺、娘和孃的一個姐姐,姐姐比娘大整整十九歲。當時也剛剛嫁人,而姥爺在那個年代受生活所迫,又在縣城王家莊找了一戶當了上門女婿。孃的所有依靠便成了姐姐,建國初期那個年代的生活艱辛是可想而知的,剛出嫁的姑娘又臨時帶了一個妹妹,遠在縣城生活的姥爺便又託人在橫水河北村給娘找了一戶給人家當閨女,也就是現在孃的娘這家。孃的娘不會生育,自然很高興接納了這個四歲的閨女,親姥姥去世後,娘就一直和姐睡覺。懵懂的心中,姐就是娘啊。往橫水河北村送孃的時候,孃的一雙稚嫩小手緊緊地抓住姐的衣襟哭喊著不讓姐走。那一刻我雖然沒有見到過,但能夠清晰地在腦海中想象還原當時的場景……姐走時娘嘟噥著小嘴,淚眼汪汪地對姐說:你以後要常來看我哈……娘來到的這一戶,姥爺是剛成立村合作社的負責人也就是現在的村支書,當時來看家庭狀況在農村也是比較好的。慶幸娘當時也算找了一戶好人家。姥爺姥姥一輩子就抱養了娘一個人,養育之恩沒有白費,娘二十的時候,和本村一個情投意合的男人組建了新的家庭也就是後來我的岳父。娘成家立業後,照養的姥爺、姥姥也很好。大舅哥、妻子小時候也是姥爺、姥姥帶大的。八九年姥爺去世後,姥姥就一直和娘一起生活,姥姥有福氣,娘也很孝順;二零一二年岳父去世時,姥姥已經八十六歲了,當時娘還帶姥姥到我家住了一段時日。半年後,姥姥也無疾而終。辦完姥姥的後事,娘就來到縣城和我們一塊居住。都說丈母孃待女婿好。娘待我確實好。和妻子結婚後的二十幾年裡。每次去家娘總是噓寒問暖,走的時候一再挽留。每年過年初三拜完節時,都沒有當天趕回來過。兒子小時候的棉衣、棉褲。女兒小時候由於上班無人照看,所有都是娘提供了不是三言兩語就道完的方便。娘每次和妻子打電話時都重複說著一些話語,絮絮叨叨。當時很多時候還想了人老了就是話多,現在再想那是一種言語和敘述不完的親情摻雜其中,豈能幾句話就能表達完畢。娘一輩子樂善好施,經常絮叨我們在外要幫助沒有辦法的人,家裡的剩飯每次倒掉時,娘總是拿一個袋子裝上,說給外面放上,流浪貓狗就有吃的了。幾十年間,早晨五點,娘準時打坐祈禱。早晨娘睡覺的門一開啟,蹣跚的腳步聲準時而至。上香、磕頭、祈禱……。娘一輩子愛好整潔乾淨,平時除了有時候買日常用品出去一趟,基本不出門。早晨起來幹完自己固定的事外,就是替我們做好飯,我們上班走後,就開始收拾家,每次回來都是一塵不染,這個習慣終其一生。和娘一起生活的這幾年,娘和我之間的感情已經遠遠超越了女婿、丈母孃不是親生母子的這個概念。
娘和岳父結合四十多年,恩愛如賓。岳父在世時,處事格局很大,待人寬厚和藹,平時在家裡不苟言笑。一米八的個子,黑黑的臉膛。平時在子女面前不言自畏,三十六年的村支書任職,連續三十年的縣鄉人大代表。足以說明岳父在鄉村兩級的威望。岳父患病時也是來時如山倒,從發病到去世,僅僅三個月時間,岳父走時,娘悲痛欲絕,淚如雨下,幾十年夫妻恩愛感情,從小時候送人到河北村。再到和岳父結合,悲慘童年到打拼擁有自已穩固的家庭,而今,孃家中的山又轟然倒塌了……父親三週年、五週年、十週年的忌日,娘沒有缺席過,紛飛的黃裱紙,無聲的淚水寄託著娘深深的哀思。
今年6月28日是岳父去世九年忌日,按照農村習俗,九年做十週年,也是人去世之後,親屬們最後一次隆重祭拜,岳父週年的前十天,丈母孃就一直絮叨說是在我家住了九年了,閨女也該上初中了,她也不能一直在我家住,我和妻子反覆勸說,她固執地說趁我現在身體還硬朗。你們把老家給我收拾一下,我適應適應因為以後總得有這一回了,妻子收拾好老家後,岳父週年的前一週,岳母一個人回去了。
週年過後,我和妻子曾勸她跟我們回來,她卻說掏神把家收拾的得得勁勁的,我住一段時間吧!中間每隔三五天,我和妻子就去買點菜和一些日用品去看她。曾經有一次,炎熱的午後,我們到家,她知道我們要去,一個人汗流浹背的在給我們攤煎餅,數伏天的下午啊、煤球火,孃的汗把衣服澆得溼溼的。我們走的時候,她已經疲憊不堪了,送我們到門口。我開車已經到村口了,後視鏡的娘還仍然一個人在默默地遠視著我們,而當時她實際上已經有病了。
娘和父親成家後,先後送走了爺爺、奶奶和姥爺,又單獨料理了岳父、姥姥的後事。蓋了大哥、二哥、小弟、姥姥家四座房屋。七十多年的風雨磨礪,孃的青絲也變成了白髮,身體日漸佝僂。年輕時缺鈣的原因,雙腿和手關節嚴重變形了,而且患有高血壓、糖尿病、腸胃多種疾病,歲月侵蝕的痕跡在娘身上暴露無遺。醫院的診斷是肝硬化帶腹水,更要命的是囊腺又有腫瘤,病一到娘身上便如此洶湧慘暴,短短兩個月,娘消瘦的不成人形了;目前,這種病技術上也就是保守治療,前天又突然短時病危,綜合考慮目前情況,把娘接回了老家,孃的衣服包括生活必需品收拾了兩大包,望著娘曾居住的房間一下子空蕩蕩的,想想以後可能永遠不再來我家住了,禁不住潸然淚下,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孝而親不待,望著床上形容枯槁、臉頰消瘦的娘,我們能做的就是多多陪伴。
娘和我們一起生活的九年間,很多還沒來得及細細品味,就已經成為過往了。回憶是最美的春天,記憶中的昨天一直不曾走遠。我沒法去想象以後沒有孃的日子。情不自禁來到床前梳理著娘稀疏的髮絲,喃喃細語祈禱娘能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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