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 夏西
清代乾隆年間(1736-1795年),在山東濟南府長清縣城內的大街上,住有兩個本地人,一個叫劉長發,開著一間雜貨鋪;一個叫張新元,因在雜貨鋪對門開了一家皮匠店,大家都叫他張皮匠。
劉長發和張皮匠在一起住了十幾年,因在生意上向來井水不犯河水,生意也都挺好,所以兩人的關係一直都很不錯,不僅在閒時喜歡開個玩笑,生活上也互相照應,就連張皮匠的妻子桂花都是劉長發的妻子周氏幫忙說媒娶過來的。
誰知,有一天,劉長發和張皮匠竟然因一個胖和尚的一單生意發生了爭吵,最後兩人還打起架來。最終,張皮匠打不過,只好悻悻地回到了家中,第二天還生悶氣在家裡躺了一天,沒有開門做生意,誰知在吃過晚飯後卻突然死掉了。
桂花見丈夫無端身亡,悲痛不已,不由得嚎啕大哭起來,哭聲引來了左鄰右舍。眾人紛紛上前安慰,桂花止住哭聲後,一下子想起了丈夫曾和對門雜貨鋪的店主劉長發爭吵打架,認為肯定是因此受傷而死,便請人寫下了狀子,於第二天一大早來到了長清縣衙告狀,控告劉長發出言不遜,動手打人,致使丈夫張皮匠死於非命,還說城外長清寺裡的胖和尚可以作證。
當時,長清縣的知縣名叫朱文正,跟明太祖朱元璋的侄子、曾經死守洪都的大都督朱文正同名同姓。此人出身於進士,一向明察秋毫,斷案如神,在百姓中素有“青天”之稱。
朱文正接到狀子,細心看了一遍,見自己的治下竟然出了人命案,絲毫不敢怠慢,急忙命衙役前去將劉長發和胖和尚拘來公堂,又讓桂花將事情的前因後果都講了一遍。
原來,前天上午,劉長發和張皮匠兩家都沒有什麼生意,就坐在門口閒聊,隨即又開起了玩笑來。劉長發見張皮匠店門口掛著不少的獐皮,便笑著說道:“張皮匠,張皮匠,有張(獐)皮無用場。”張皮匠聽後也不示弱,隨口回應他道:“劉長發,劉長發,留(劉)不住財長髮。”說完,哈哈大笑起來。
劉長發見一時輸了氣勢,正要反駁。這時,張皮匠的店裡來了一個胖和尚,自稱是城外長清寺裡負責採購的僧人,因下個月寺內要操辦一場大型的法事,急需採辦兩百雙僧鞋。
張皮匠見來了一單大生意,心裡自然非常高興,急忙出來請胖和尚進店,又命妻子桂花趕緊過來,泡上了平時捨不得拿出來的好茶招待他。
雜貨鋪店主劉長發見自己沒有生意,張皮匠家裡倒是來了一單大生意,不禁有些眼紅,而剛才開玩笑時自己又輸了氣勢,就接著開玩笑道:“和尚和尚,莫要進房;若是進房,當心婆娘。”
聽了這話,胖和尚頓時尷尬不已,站在門口進也不是,出也不是,只在那裡一個勁兒地念叨著:“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張皮匠見狀,心裡很不高興,卻想到這是一樁大生意,犯不著去跟劉長發計較,以免影響了生意。於是就趕緊上前去把胖和尚請進了店裡,跟他談好了價錢和交貨時間,又跟老婆桂花一起滿面笑容地將胖和尚送到了店門口。
劉長發見張皮匠這麼快就談好了一筆大生意,心裡非常不舒服,又見張皮匠對自己愛理不理,便又開玩笑道:“一個和尚,一個婆娘,一單生意,何其荒唐?”說完,便不懷好意地哈哈大笑起來。
張皮匠聽罷,見胖和尚還在旁邊,本想忍忍算了,可是身邊的妻子桂花臉上卻紅一陣,白一陣,忍不住氣惱萬分,火冒三丈地指著劉長發破口大罵起來,要他賠禮道歉。
劉長發也不示弱,他一向嘴硬不讓人,豈肯認錯賠罪,反而變本加厲,反唇相譏,進而還擼衣挽袖,開始動手動腳。張皮匠見狀,實在忍不下去了,便上前跟他打了起來。
然而,劉長發長得人高馬大,又有一股蠻力,張皮匠身單力薄,根本就不是他的對手,不一會兒就被打得鼻青臉腫,癱倒在地上。桂花見丈夫吃了虧,氣得拍手跺腳,叫罵不休。而胖和尚則站在門口,上前幫忙也不是,不幫忙也不是,只好在那裡依然唸佛不止。
這時,左右鄰居聞訊趕了過來,將劉長發和張皮匠勸了開來,又把張皮匠扶進了家裡躺下。胖和尚見事情終於平息了,便趕緊告辭而去。
第二天,張皮匠因為受了傷,心情也不好,便躺在床上沒有開門做生意。胖和尚得知訊息後焦急萬分,生怕耽擱了僧鞋交貨而影響了寺裡的法事,於是便在下午帶著寺廟裡的打雜工提著十條帶魚,前來探望張皮匠,希望他可以儘快傷愈,早點做好二百雙僧鞋。誰知,當天晚上,張皮匠吃完晚飯後卻突然死了。
朱文正聽了桂花的供述,沉思了片刻,又問雜貨鋪店主劉長發。可劉長發卻申辯道:“我們當時的確是打過架,然而我們兩人你推我搡,互相糾纏,也不存在到底是誰打了誰,況且我也受了傷。”說完,還把衣服撩起,將身上的傷痕一一指給朱文正看。
朱文正見狀,未置可否,可桂花卻一直在叫嚷著胖和尚可以作證。這時,劉長發眼睛一翻,對朱文正說道:“我知道了,一定是這個婦人跟胖和尚暗中有奸,兩人合謀殺死了張皮匠,再嫁禍給我。不然,怎麼胖和尚下午剛送來了帶魚,晚上張皮匠就突然死了呢?”
劉長發的話音剛落,胖和尚便急忙高聲喊冤,隨後又連聲唸佛不止。而桂花則破口大罵,說他血口噴人。
朱文正見此情形,急忙喝住了他們,又見他們各執一詞,各抒己見,一時也無法決斷,便將他們暫時都關押了起來。隨後又派了仵作前去張皮匠家裡查驗,證實張皮匠確是中毒而死,可是卻又查不出什麼毒物,就把他家裡裡裡外外地搜了一遍,也沒有發現什麼可疑的東西,只好將胖和尚送去的帶魚全部帶回了衙門。
第二天,朱文正又把桂花單獨提到了大堂訊問,問她道:“你丈夫跟劉長發打架受了重傷,你怎麼不去請郎中前來醫治呢?”
桂花答道:“回老爺的話,我們請來了橋頭的王大夫前來看病。”朱文正又問:“既然請來了郎中,怎麼不用藥呢?”桂花又回答道:“王大夫剛開好藥方,來不及抓藥,我丈夫就嚥氣了。”
朱文正非常奇怪,命人前去將橋頭行醫的王大夫傳到大堂,又取來藥方一看,發現並不是治療跌打損傷的藥,反而是收斂止瀉的藥,便問王大夫是怎麼回事。
王大夫供述道:“我前去診治時,張皮匠已經又吐又瀉,我看了他身上的傷勢,雖然有些嚴重,卻並不致命,所以就先開了收斂止瀉藥,誰知藥未取來,他已經氣絕身亡了。”
朱文正聽罷,沉吟半晌,思忖道:如此看來,張皮匠並不是被劉長發打死的,而仵作也驗證他是中毒而亡,那麼劉長發所說的胖和尚和桂花私通謀害親夫也就不是空穴來風了。
於是,朱文正又問桂花,得知了當天晚上張皮匠吃的正是胖和尚送來的帶魚,便命人前去取來了一些帶魚,做成了一道美味的菜餚,又讓人牽來一條黑狗,將帶魚餵給它吃,可是黑狗吃了卻安然無恙。
朱文正見狀,大惑不解,不知道張皮匠到底是怎麼死的,案子一時又陷入了僵局。當天晚上,朱文正回家後,認真仔細地翻閱了相關的供狀卷宗,一晚上都沒有入睡。
第二天一大早,朱文正親自帶了一幫衙役和仵作前往張皮匠家裡勘驗,在仔仔細細地查看了一遍後,也沒有發現什麼疑點,便問桂花,讓她將當天晚上做帶魚的經過說了一遍。
桂花講完後,朱文正東瞅瞅,西看看,最後將目光盯在了中堂飯桌正上方的一處房樑上,只見這裡築有一個很大的燕子窩,便又問桂花道:“這個燕子窩裡平時有燕子出入嗎?”
桂花想了想,回答道:“前些日子時常有燕子出入,還生了一窩小燕子,可不久前忽然就沒有了。”
朱文正聽了心裡一動,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麼來,便讓人取來了胖和尚送的帶魚,又命桂花當面烹飪,然後將做好的帶魚放在屋內中堂的飯桌上。
這時,朱文正命大家都退到門外,屏住呼吸仔細地盯著飯桌上的帶魚。過了一會兒,發現有一股清亮的細絲從上面垂了下來,剛好滴在碗裡,眾人抬眼一看,只見房梁的燕子窩裡,有什麼東西突然縮了回去。
朱文正一看,急忙命人去牽來了一條大黑狗,又將飯桌上那碗香噴噴的帶魚餵給它吃。不一會兒,黑狗便倒在地上不停地悲鳴打滾,上吐下瀉,很快就一動不動了。
眾人嚇得魂飛魄散,不知道燕子窩裡到底是什麼東西。這時,朱文正又派了兩個大膽的衙役,拿了一根長竹竿將燕子窩捅了下來,只見裡面突然竄出了一條六尺多長的毒蛇。衙役趕緊上前去將它打死了。
眾人看到毒蛇,都驚訝不已。朱文正指著毒蛇跟大家說道:“這條毒蛇應該來這裡沒有多久,先是吞了燕子窩裡的小燕子,又嚇跑了老燕子,然後就在燕子窩裡面休息。那天晚上,桂花做好了一碗香噴噴的帶魚,放在中堂的飯桌上,香氣飄上了房梁,剛好被燕子窩裡的毒蛇聞到,它就伸出頭來,想吃卻吃不到,不免垂涎三尺,口裡的毒液也掉進了帶魚碗裡,張皮匠吃了後,就中毒身亡了。”
這時,眾人才恍然大悟,知道了張皮匠的真正死因。隨後,朱文正依律將雜貨鋪店主劉長發打了五十大板,便將他們都釋放回家去了。
當地的老百姓聽說了這個案子後,都對朱文正高超的斷案技巧佩服不已,長清縣的民風也一時大治。
@東又樓公記:一單生意,惹得鄰居眼紅;一場玩笑,引得皮匠受傷;一碗帶魚,勾來毒蛇垂涎;一個巧合,竟讓男子喪命。在這個離奇曲折的案子裡,如果不是遇到了朱文正這樣明察秋毫,斷案如神的好官,將此案斷定為張皮匠死於劉長發的毆打,甚至桂花和胖和尚私通謀害親夫的可能性都會存在,釀成一樁冤案也就順理成章了。有誰會知道真正的兇手一直匍匐在房梁一角的燕子窩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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