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一百多年前,美國西奧多·羅斯福(老羅斯福)總統說:“所有最偉大的比賽都是戰鬥”“一旦一個種族失去了頑強拼搏的美德,那麼,無論它還保留什麼,無論在商業、金融、科學或藝術領域多麼精通,它都失去了與最優秀的人自豪地平起平坐的權利。種族的怯懦,就像個人怯懦一樣,是不可原諒的罪”。
(接上)南宋的武臣抑壓,遲早必然,卻於歷史事實發生之際斷行,岳飛的被犧牲也已必然。理由十分明白:
其一,(北伐)反攻新形勢果爾全面展開,無論成敗,都促成武臣氣焰再升高為可預料,則非常期便是南宋朝廷的危險期,必須當機立斷,而形勢前導者岳飛乃被彈壓。
其二,主戰陣線諸將帥原非團結,反而相互間忌功傾軋。岳飛崛起最快速,戰志最旺盛又事業最成功。諸將勝利紀錄均守勢的擊退敵人,惟獨岳飛趨前反攻制勝,個人節操與部隊紀律嚴正,如拒絕張俊建議侵分韓世忠親衛軍,行軍“凍死不拆屋,餓死不虜掠”,又於中興諸名將中為特立獨行,遭嫉、遭忌因之為尤甚。武臣自身間共同排擠的物件,便是秦檜樹威示警選擇最方便、下手最容易的物件,岳飛又註定須被犧牲。
將帥失協,總反攻即使實現,成功並無把握,戰爭又不能無休止持續,因之,和平論非絕對錯誤,趙翼《廿二史劄記》和議篇已堪循參考,適當時機的和平爭取,也是當國者責任。卻是,籌劃和平以犧牲漢族自身的民族英雄岳飛為手段,則代價未免太過巨大。
岳飛遇害前後,奏斬秦檜的朝廷主戰派領袖胡銓遭貶謫,趙鼎罷相,軍人諸巨頭劉錡、韓世忠等去職,宮廷支援的和平論完全勝利,而有紹興十二年(紀元1142 年)的宋金和平條約談判成立,其條件:
1. 宋向金稱臣;
2. 金歸還高宗之父徽宗梓宮(紹興元年崩,年五十四歲)與高宗生母韋皇后(高宗之兄欽宗以下則續被扣留,欽宗至紹興三十一年崩終未放還);
3. 宋歲貢銀、絹各二十五萬兩、匹;
4. 兩國東以淮水、西以大散關(今陝西寶雞)為界,較北宋時代領土損失已五分之二(徽宗宣和時代一千二百三十四縣,和約簽定時保全僅七百零三縣)。
和約的最大屈辱系對金朝稱臣,也是向來中國主軸的國際秩序一大變化。向來漢族天子君臨天下,視所有異民族均為臣,五代後晉石敬瑭雖然最早臣事異民族的遼朝,但尚可解釋之為石晉建國者自身同系異民族而為特殊事態。宋遼約為兄弟之國,漢族已與異民族變化改立於平等關係,只仍是宋“兄”為長。至是,尊卑關係乃完全顛倒,漢族中國竟已屈從服事夷狄。
宋金和平關係締結,宋朝儘管屈辱與領域減削,究竟以領土疆界決定與干戈化消,而得步入正軌的內政整備時期,南宋國礎漸漸安定。金朝方面海陵王完顏亮緊張局勢再製造也違背國內輿情,將士厭戰情緒下侵略失敗,立即遇弒,繼位者乃金朝名君世宗。同一期間,南宋也已是同以賢明善譽的第二代孝宗在位。雙方和平共存形勢繼續好轉,不難自孝宗乾道元年(1165 年)修正紹興年間條約窺測:
1. 君臣關係改金為叔、宋為侄;
2. 歲“貢”改稱歲幣,銀、絹數額也各減五萬為二十萬兩、匹(國界依舊)。
南宋朝廷精神、物質壓力都傾向緩和,叔侄固仍系尊卑關係,卻拉近了感情。南宋的繁榮期,便自孝宗之世來臨,北宋時代盛況重現,而重文輕武的社會意識、弱兵的國家體制,以及對外和、戰問題不再存在時的士大夫間黨爭,卻也一切都已回覆了北宋時代舊觀。
崖山海戰,宋朝十萬軍民蹈海
宋遼因實力均衡而簽訂澶淵之盟,雙方和平相處了上百年;從遼國內部發展起來的金比遼更狠,一舉滅亡了北宋;而更瘋狂的“後浪”蒙元帝國滅金之後推平南宋乃自然之理。1276 年,元軍陷臨安,俘虜恭帝、皇太后、皇族、百官、宮人北去。由遺臣保護沿東南海岸退卻的度宗兩幼子,帝昰(端宗)即位於福州而敗死廣東,帝昺續於崖山(廣東省新會海中)即位又敗死,流亡政府存立僅前後三年,南宋朝命脈絕滅。
南宋亡國,死節之士特多,文天祥勤王兵敗,被俘不屈所賦“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著名詩句。以及死難前幽囚大都獄中作《正氣歌》長詩,均系千古流傳,感人肺腑。張世傑所擁系流亡政府播遷奔波期僅有的武力,最後與負帝昺投海的陸秀夫,先後殉國,共宋祚同亡,合文天祥被稱三忠。謝枋得、陳宜中等,也都是同時期同等忠烈的人物,《宋史》忠義傳八篇,收錄傳記至二百七十四人。宋末如此之多的忠節之士出現,較唐朝覆亡時的現象完全相異,學界向來重視,推崇為宋儒理學的義理學風教養影響,砥礪漢族民族思想發揚至沸點。
然而,宋亡三忠,除張世傑系小校出身的職業軍人外,文天祥、陸秀夫固均科舉甲人,文天祥且是第一名進士及第的狀元,其餘死事國家也多是讀聖賢書計程車大夫。
相反,南宋朝臣降仕元廷者卻同樣非少,文天祥之弟文璧便是,臨安陷落後追擊流亡南宋朝廷的元朝大將張弘範,又正是立場與之針鋒相對的張世傑從兄弟。事元朝世祖,以書、畫、詩文、理財之術見長的趙孟頫(子昂),更系宋朝皇族身份,此其一。
其二,南宋中期以後幾乎相續盤踞相位,攬權誤國的韓侂冑、史彌遠、賈似道三奸臣,韓侂冑之母系高宗皇后之妹,光宗皇后又其侄女,賈似道之姊則理宗寵妃,政治多少加塗了外戚色調,但三人同樣都是進士出身,與忠臣無異。換言之,士大夫間自分忠、奸,又相對立的形勢,南宋與北宋一脈相承,韓侘胄且便是北宋名臣韓琦的曾孫。所以,理學培育忠臣愛國氣節與激發民族意識為誠然,卻非連結絕對的,以及必然的關係。
所堪注目,毋寧須在宋朝社會士大夫層面構成後,龐大政治影響力的潛在。透過科舉考試之門直接參與政治為無論,在學期的“士人”階段已具發言力,則迥非歷代所可比擬。尤其接受國家教育,知識分子前列位置的最高學府太學學生數字,北宋徽宗時代由蔡京擴充至三千人之多,其時以來,太學生政治批判風潮興起,形成左右朝政的盛大輿論。這股潮流,自宣和七年(1125 年)太學生運動領袖陳東最早上書請斬蔡京、童貫等以來,蔚為北宋—南宋轉移階段主戰論最有力的支援(秦檜也是靖康元年和約反對運動領導人之一,其時正任職太學司業)。
靖康之變,宋朝上至徽、欽二帝,下至百官包括秦檜幾乎被一網打盡
北宋亡國,太學生多陷敵手,得以追隨南渡的人數非多,又經秦檜彈壓主戰論而學生運動一度退潮。高宗末恢復太學生數定額一千人,寧宗時禁錮朱子之學,太學生卻再增至一千七百餘人,發言力開始回升,偽學五十九人中便列有太學生六人。黨禁解除以至理宗治世,理學集大成的朱子學已發達擁有學界壓倒勢力,確立其儒學正統地位,學生政治活動高姿態陪伴重現北宋舊觀。
而同一時期,蒙古之興,金朝替代遼朝位置的國際三角關係,也已重現北宋翻版。十分明白,抗拒外侮不能單恃精神而毋須憑實力,愛國運動情緒的激昂雖可喜,威武不能屈的慷慨赴死精神雖可敬,卻都對救扶大廈傾倒無實益,臨安之陷,太學、宗學生數百人便束手就縛,隨皇族、朝臣被蒙古兵俘虜北去。
北宋亡國,系賴武人奮起才得中興南宋,南宋亡國,便只有聽任復國絕望。則與其傲岸於亡國時的死節,不如惋惜亡國原因的重文輕武矯枉過正,以及幸有挽回機會,又於南渡立國初穩之際,立即在毋須考慮武人之弊,是否也可循疏導原理化治的文人獨斷理念下,退回北宋立場。宋朝最終命運因而全行喪失戰鬥力,自是的漢族,也以三百年宋朝為關鍵,而鑄定其民族性格。
長期以來,我們的歷史敘事中,中國史與世界史是分隔的,中國史看不到世界,世界史裡找不到中國。《姚著中國史》相容了中國、日本和西方史學的研究與寫作方式,打破了傳統中國史的認知繭房,具有以下鮮明的特色:
1.突破了傳統中國史由中原向外層層推演的藩籬,為秦楚這些半邊緣國家正名。
2.對東漢以來豪族演化的歷史敘事,蘊含著為生民立命的庶民情結。
3.對五胡建立的胡-漢聯合政權的本質辨析,客觀展示了大分裂時期的民族紛爭與融合。
4.正視遼金元這些來自長城以北的草原征服者,並將其與漢族政權進行平等觀照。
5.在域外與中國動態聯絡的環境中考察中國歷史,爬梳了中國同周邊國家關係的歷史淵源。